此时此刻，顾振雄才算明白，什么叫做阴沟里翻船。
他暗中谋划了十几年，手段用尽，坏事做绝，死的人不计其数，眼看就要挖通龙脉，大功告成，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除了问题。
顾西楼找来了，这也就罢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最终会死在顾棠的手里。
顾棠，是他的女儿，逆来顺受了十几年的女儿，从前被威胁的时候，为了母妃和其他亲近之人的安危，只能乖乖就范的女儿。
顾振雄的手，一寸寸松开，顾棠的脖子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那张原本被涨得通红的脸，逐渐恢复正常。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顾振雄在自己的面前倒下去，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忽然间就哭出了声。
眼泪顺着她不算苍老却已显沧桑的脸庞滑落，她的眼底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只有如释重负的解脱。
“父王，是不是我逆来顺受太久了，你已经忘了曾经的顾棠，到底是什么样子？”顾棠轻声呢喃着。
顾振雄一口气还没咽下去，还想挣扎，可顾棠却毫不留情地把胸口的剪刀拔了出来，鲜血喷洒，让顾振雄最终承受不住，气息逐渐弱了下去。
在临死前，顾振雄忽然就明白了顾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曾经的顾棠，在被他逼迫和江淮成亲之前的顾棠，是受尽万千宠爱长大的天之骄女，她张扬而明媚，她嚣张而高傲，她的骨子里，带着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顾氏皇族的傲气！
她是从来不肯吃亏的性子，有什么事情也不愿藏着掖着。
她会在皇宫内院，召集宫女太监，私设赌场，色子、牌九声声入耳，嚣张的无法无天。
她会在市井街头，带着年幼的太子殿下扮演纨绔，走马章台、养花遛鸟，看别的纨绔不顺眼，就出手揍一顿，惹了祸之后便哭唧唧的回皇宫，抱皇帝哥哥的大腿。
她占理的时候，会逼的人家磕头求饶、退无可退；不占理的时候也能半夜三更闯顾绍陵的寝宫，请他给自己做主。
这就是顾棠，曾经的安南郡主！
而这十几年的忍气吞声，不过是因为，让她受委屈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血脉亲情，肉骨至亲，她心里存了一丝希望，盼着有一天顾振雄能幡然醒悟，不要再惦记不属于他的东西，盼着有一天顾振雄放弃了，顾绍陵也不追究了，他们还是以前的叔侄，她还是以前的安南郡主。
可盼了十多年，直到她亲眼看到顾振雄对顾西楼下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等待的结果，终究是等不到了。
所以，她抢先对顾振雄下了手。
与其让顾振雄活着，背负着叛逆之名，牵连安南王府的其他人，倒不如她亲手弑父，成全了顾氏皇族的颜面，保全安南王府的其他人。
这才是顾棠！
她想做的，从来没有人能阻止，过去几十年的委曲求全，不过也是她念在骨肉至亲的份上，产生的那一点点心甘情愿。
当一切烟消云散的时候，她便亲手了结了这一切。
她眼睁睁地看着顾振雄咽气，心中的一块巨石最终放下，于是她握着那把带血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当顾西楼领着张岩的兵马，带着昏睡不醒的陆雁回，重新踏足节度使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地上鲜血横流，横尸两具，却都是顾氏皇族的至亲。
这场筹谋了十多年的叛乱，最终在陆雁回釜底抽薪炸毁龙脉通道、顾棠大义灭亲刺杀安南王爷的配合下，落下帷幕。
仗没打起来，颍川、成康两地的百姓也没有收到牵连，就连山峦通道中，被掉落的巨石堵在里面的人，也都只受了点轻伤，并无死亡。
死的只是顾振雄和顾棠而已，稍后还有助纣为虐的李淮江。
屈奕已经被张岩的手下从地牢里救了出来，顾西楼看到他，便吩咐道：“节度使府突现刺客，安南王与郡主为保护本太子，双双殒命刺客刀下。按皇族之礼，厚葬。”
“是！”屈奕拱手领命，然后去办事了。
包围成康的将领们见太子殿下安然无恙，而据说有谋逆之嫌的安南王也已经身死，便没什么好留的，纷纷领兵退回自己的驻地。
李淮江被关进了节度使府的大牢里，那里是屈奕之前待的地方。
阴暗的牢房，恶劣的环境，李淮江昔日来过这里多次，不过以前他来，都是为了替安南王审问一些人，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可今天，他却是以囚犯的身份被关了进来。
顾西楼铁血手腕，暂代成康节度使之责，安抚民心，平息舆论，很快让成康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百姓们没事了，对于之前的事情，也不过是猜测一阵也就过了，谁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纠葛。
顾西楼用了三天的时间，处理好成康的所有事情，兵马的清点与安置，山中通道的处理，全部一一解决，就连安南王翁婿二人谋反一事的奏折，也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的皇宫。
当今陛下顾绍陵，在接到儿子奏折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
惊讶于安南王心机深沉，处心积虑十几年，却死在自己女儿的手中，也惊讶于顾西楼在外历练这么久，竟然顺手还平定了一场内乱。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朝廷真的和安南王叛军打了起来，受苦的定然是宜国百姓，而之前因为十五年旧约而束手束脚的碧国，也绝对不会再甘心沉默。
然而，一场战争消弭于无形，顾西楼甚至给顾振雄和顾棠想好了死亡的名目，安定了民心，也保全了皇室颜面。
顾绍陵不由得感叹，顾西楼是真的长大了，他再也不是那个年少无知，跟着顾棠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厮混的小不点了。
他已然能……独当一面。
想到这里，顾绍陵的脸上不由得挂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但是想起顾棠，却又只剩下一阵叹息。
顾棠那个性子，或许只有死亡，才是她的归宿。
然而顾西楼并不知自己的父皇对他赞誉有加，相反的是，他并未因为平定了这场叛乱，而显得有丝毫高兴。
因为，陆雁回又好多天没醒过来了。
从那天在马车上昏迷开始，陆雁回就再也没睁开过眼睛，如果不是之前有临溪城的例子在先，顾西楼绝对不会这么沉得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