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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一日一夜后,他们终于到了天泽国边界的玉峰山山脚,那是一座耸入云间的高山,四处矮山连绵,山脚的平原一片荒芜,根本没有人烟。

马车绕着山路而上,道旁是密密丛林,不见尽头,显得有些阴森。偶尔会有几声飞禽的扑腾,然后便一直是寂静的,只有车轮辘轳滚动的声音。

马车一直往上,间或会让路上的碎石绊住颠簸几下。行了很久,却仍是到达不了山顶。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是因为丛林的遮挡,还是因为天已暗黑,马车内也黑了下来。

似是车轮轧到了大石,马车猛然一阵剧烈的颠簸。玉清裹紧薄被的身子就那么撞入秦慕风的怀中,秦慕风扶住她,温和的声线陡然有了惊慌:“玉清,你的身子怎么这么冰冷?”

“秦大哥,我好冷。”玉清窝在他怀里,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

秦慕风抱紧她,更加心疼:“还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不适,要跟秦大哥说。”

“我还好,只是感觉有些冷。”玉清咬紧唇瓣,静静缩起身子。

一路颠簸,马车终于停下来。

“主子,前面有间竹屋。”车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到了。”窝在秦慕风怀里的玉清艰难的吐出这一句。

秦慕风即刻抱了她下车,连忙往那清净的竹屋奔去。

那是四间用竹子搭建的小屋,屋前有个小院落,一张石桌,四只石凳,屋后则是一片幽静的竹林。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所以把这山林渲染得有些阴森。

“秦大哥,我的房间是左边那间。”玉清云鬓被汗濡湿,身子仍在颤抖着,这句话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秦慕风这才清楚的发现她的异样,他飞快的将她抱进最左边的那间竹屋,将睡榻简单铺展,然后将她的身子放在上面,出掌运气,贴在她的腹部给她轻轻渡真气。

玉清颤抖的身子这才渐渐平息下来。

“快去煎药。”秦慕风吩咐跟过来的小厮,自己则是细心整理着床榻,让玉清躺得舒服些。

他望着玉清苍白的睡颜,邪魅的俊脸满是心疼。

这一路,玉清估计一直是忍着疼痛的。他好怕玉清的身子会承受不住。

他握着她的苍白柔荑,为她疼到了骨子里。

等到小厮端来冒着热气的汤药,他才忍下心打断她的睡眠,喂她喝药。

“玉清,喝过汤药再睡。”他撑起她的身子,细心的喂她饮下,然后扶她躺下,为她掖好被角。

直到看到她再次阖了双眼,贝齿不再轻咬唇瓣,他才轻轻踱步出门。

夜间的山风很清凉,夹杂着竹叶的味道,有种与世隔绝的味道。

他坐在石凳上,突然觉得这山里的月亮更加明亮一些,带着冷清。

两个小厮在屋里忙着打扫,他们的惊讶声拉回他的注意力,他看过去,才发现那间做前厅的竹屋里挂满了红色帏幕,门口挂着红灯笼,敞开的大门上还贴了个大红喜字。

原来这里办过喜事。

他站起身,朝屋内走。

高堂上,连那大红喜烛也在。

“主子,后院的竹林里好象有座墓碑。”一个入后院取井水的小厮大叫。

一阵山风刮过,惹得竹林一片沙沙作响,吓得小厮后退一步。

秦慕风疾步走过去,果真发现那幽深的竹林里伫立着一座孤坟,在冷清的月色里,形单影只。

他走近,才发现墓碑上刻了“吾妻苏玉清之墓”几个大字,墓碑前还有几碟新鲜的祭品和一束菊花。

这里有人来过?

他再看四周,陡然发现这竹林里有被人整理过的痕迹。

难道玉清的爹和师兄来过?可是他们人呢?

于是他快速把这竹院寻了个遍,最后终是失望下来。

没有他们的踪迹,只有屋里薄薄的灰尘显示,这里不久前曾有人住过。

他不得不再次在前院的石凳上坐了,望着夜空的明月,有了思绪。

半月过去,玉清仍是整日昏睡着。

秦慕风端着汤药走进来,俊脸一片忧色。

落胎的大虚,加上日夜奔波的劳累,玉清的身子,愈来愈虚弱。

他静静走过去,心疼的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这样匆忙将她带来玉峰山的,他万万想不到那毒害胎儿的毒素会如此侵蚀她的身子。这段日子他给她渡了真气,按着大夫的配方给她煎药,让她吃一些落胎后的补品,才见她惨白的脸色缓和些许。但那唇,依旧毫无血色,连手指也是苍白的。那一日在那小镇的些许好转,他很怕是回光返照。

他搂紧她,心为她痛着。

女子在他怀中幽幽转醒,羽睫轻扇,唇瓣轻吐:“律,是你来了吗?”当那水眸开阖,秦慕风再次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每次一醒来,她都会将他当成那个男人,她是梦里都盼着那个男人来接她的。可是这些日子,没有关于他的一点消息,只知道他将素月从凤灵山接回了王府,然后向外面发布了他的侧妃已死的消息。

他理解目前的境况,现在正在风头上,律是万万来不得玉峰山的。他只是担心再这样下去,玉清的身子会撑不住。

玉清睁开眼眸,望向窗外,突然轻叹一句:“外面的落叶好美,秦大哥陪我出去散散步好吗?”

秦慕风给她穿上狐裘,扶起她走向院外的那片红枫林。

其实那枫树只有一两棵,却因为那一树火红,所以在树林中显得特别耀眼。

玉清站在树下,伸出双掌,静静接住从树上飘零的一片红枫。

“秦大哥,你说他会来接我吗?”她望着掌中的那片红枫,突然轻喃。

秦慕风秦慕风的心口突然狠狠一痛,正要告诉她律一定会来接她的,却见女子轻轻一笑,再道:“秦大哥,我太心急了。”然后突然拉着他的手,往一处悬崖靠过去。

走到离那悬崖还有几步远的距离,玉清放开他的手,幽幽道:“我五岁那年从这里摔下去过,因为身子挂在了树上,所以才会被救起。从此以后我就开始惧高,每次上山顶都是师兄陪着我。”

说着,她再往山路上而去,身子柔弱得仿佛一阵风能将她刮走,秦慕风连忙扶住她,随着她一同往上。

山顶有一片树叶落尽的梨林,似是有人刻意所植,谨谨有条排列着。

玉清走进去,山风刮起她身上的狐裘,及腰青丝随风飘散,很是遗世独立。

“这里曾经是我和师兄的天地,师兄吹萧,我起舞,我们一起摘梨花……”她望着远处喃喃开口了,背影有些孤寂,“我一直以为这一辈子我只能是师兄的新娘的,直到遇上了他。”她的眼里渐渐幽思起来。

秦慕风静静看着她,知道她所说的这个他是谁。却是为她语里的忧伤心疼着。

她静默着,在山风中衣袂飘飘,一缕青丝划过脸颊,掩住那一脸忧伤。

半晌,她突然道:“秦大哥,如果有一天我等不到他来接我,就请你将我的骨灰送到他手上,好吗?”

“玉清,不要说这样的话,他会来的。”秦慕风上前一步,突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语里全是怜惜:“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会好起来的,你要等着他,一定要等着他。”

玉清却笑了:“秦大哥,等我的身子好一些,你为我吹萧好吗?我想在这里跳舞……”

“好,秦大哥很想看玉清的舞姿,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秦慕风愈加搂紧她,心里有着惊慌。

再过半个月,玉清的身子并没有好起来。她昏睡的时间在增长,偶尔伴着咳嗽,苍白脸蛋已经几近透明。

而那身骨,已是柔弱得一捏就会碎。

她裹着狐裘静静坐在廊前,望着远山,秀眸逐渐失去颜色。

“玉清,外面风大。我抱你进去吧,你不能吹风受寒。”秦慕风心疼道。他看到了她的望眼欲穿,也看到了她的绝望。他为她心疼着,却做不了她的止痛药。

他如何能告诉她,律这段时间是来不了的,因为他有了另一个牵绊。

“恩。”玉清轻应一声,收回远处的目光,让秦慕风抱着她进屋。

“好好休养,秦大哥现在去看医书。”秦慕风为她掖好被,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然后静静走出房间。

却不知床上的女子,在他转身的刹那,羽睫轻扇,悄悄落下了一滴泪。

“西域红花”是西域罕见至毒之物,毒性缓慢却范围较大,很少有人知道如果在三日内没有解药,不仅会让胎儿胎死腹中,而且会让母体受到毒液的侵蚀,等毒液渗透到所有经脉,母体会全身发冷,整日昏睡,甚至会伴随着下体出血,以至让身子日益虚弱,直到完全阴虚。

因为症状缓慢不明显,很多人会以为,那只是简单的打胎药。

合上医书,秦慕风的眉心深深皱起,掌心有着颤抖。

这一刻,他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站起身子往左边的竹屋走去,透过小窗,他看到床榻上的女子静静沉睡着,手中紧紧握着一支碧玉钗。

他的眼里,立即藏满痛苦与怜惜。他好怕,她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噗……”一只信鸽陡然飞落在他的肩头,惊醒了他,他伸出手取过它身上的小纸片,然后将放飞。

当看完纸上的信息,他大喜。

于是他疾步走进房里,轻喊一声:“玉清,他要……”却在看清床上女子的神情后,脸色大变。

玉清蜷缩着身子,云鬓湿透,脸色苍白透明,唇瓣颤抖。

“秦大哥,我的肚子好痛……”

秦慕风抱起她,这才发现她的下体已经有了血迹。

他连忙为她轻轻渡真气,她这才缓和些,而他却是面如死灰。

玉清的身子,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他拼命抱紧她,想用自己的温暖煨暖她的冰冷,却终是止不住她的颤抖。

“啊!”这时屋外陡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叫,不等他赶过去,房间里陡然多了两个红衣女子。

“他们果然在这里,圣主真是神算!”其中一个女子大喜。

“别废话,圣主下令见他们就杀。”说着一声斥喝,举剑朝秦慕风刺过来。

秦慕风连忙抱了虚弱的玉清闪过那一剑,然后从窗口跳出。

“别让他们逃掉了!”两个红衣女子紧追不放。

秦慕风抱着玉清只能躲闪她们狠戾的利剑,幸亏他轻功了得,才可以与她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等逃到前厅,他才发现他的两个侍从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他利眼一闪,一只九叶飞刀飞快从袖中飞出,直直刺向正举剑刺向他的红衣女子咽喉。红衣女子来不及惊呼,立即软下身子倒了下去。

另一个红衣女子大惊,她看一眼倒下去的同伴,突然将指放在嘴中吹响,然后举剑朝秦慕风刺过来。

顷刻,便见得十几个红衣女子从暗处飞身出来,将秦慕风团团围住。

秦慕风剑眉飞扬,知是不能再恋战,于是从袖中取出数只飞刀射向那群红衣。

在九叶飞刀缠住那群红衣的空隙,他抱着玉清往山下逃遁。

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些江湖中人也不再纠缠于他,只是暗暗监视着硕亲王府的一举一动及他的行踪。母后也随着假玉清的入殓不再提及此事,却仍是有着嫌隙。而他每隔七日收一次慕风的飞鸽传书,得知玉清的境况。

那一日,为了逼她走,他不顾她落胎的大虚对她说了那番狠心的话,那一夜也因为那些江湖中人逼得紧急,他不得不立即让慕风带她走,他一直害怕她的身子承受不住,更怕她会为他的那番话而伤心。

幸亏慕风在信中说她已明白一切原由,并没有为此想不开,只是身子不大好。而他,终是有些后悔做了这个决定,他好怕玉清就这样离他而去。

他知道玉清受到的伤害,不会随着他将给她下打胎药的秋娉和许情儿充为最下等军妓而抹去,他是那么急切的想见他的玉清,为她抚平伤口,等这里的一切平息陪着她在玉峰山隐居,可是,他在这里有了个放不下的人。那个人,是他的平妻。

想到这里,他的剑眉深深拢起。

末了,他走出书房,剑眉稍稍舒展一些,今日,他一定要上玉峰山见他的玉清。

遂拿了披风,疾步往王府大门而去。

刚走到一半,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过来,脸上似乎快要哭出来:“王爷,不好了,月王妃又吐血了……”

皇甫律大惊,不得不往素月所住的雁落园而去。

素月正躺在榻上用帕捂着嘴,一个小丫头一脸惊慌的为她抚着背。

他走进去,沉静的俊脸上有着担忧。“素月……”

孟素月见到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帕藏到身后,笑道:“律,你怎么来了?我刚吃了几块梅花糕,嗓子有点不舒服。”

皇甫律在她旁边坐下来,轻抚她苍白的容颜,眼里有心疼,今日他才知道素月当初为什么要躲着他,为什么要执意出家,为什么要将他推向玉清。素月为他付出的一切,让他不仅仅有愧疚,还有了牵绊。

当他将素月从凤灵山接回来,那一次的无意撞见,他才知道素月一直是吐血的。

在他的再三追问下,素月才泪流满面的告诉他她时日已不多,从当初她被人推入玉帛河的那一刻起,她的体内便被那神秘人喂了一种永远取不出的蛊虫。她自知难再活命,为了不再让他伤心,她只好让自己已经“死去”。本想在水月庵安安静静出家为尼,直到生命结束,不曾想秋娉执意寻了来,发现了戴发修行的她。

而他,亦知道了当初那个陷害素月的神秘人是焦玉卿。

所以他的心里,对素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疼痛。

这段日子,他到处寻找着能治这种蛊虫的医者,却终是失望了去。

而素月吐血愈加频繁起来,却总是瞒着他,让他更加有了心疼,也让他更放心不下。

“律,你快去找玉清,玉清她一定还在等着你,她刚刚小产,身子不好。”孟素月推拒着他。

“可是素月你……”他终是放心不下她。

孟素月淡淡一笑:“我没事。一个多月了,你再不去找玉清,玉清会生气的。”

“素月。”他静静看着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心里陡然又有了心疼。他吩咐旁边的丫鬟:“好好照顾月王妃!”遂静静离去,心里有着莫名的挣扎。

出了府,他让马车往王宫方向而去,而自己则换上下人的素服,骑着骏马往城外飞奔而去。

几日几夜的奔波,他终于到了那传说中的玉峰山。

等到那座竹屋的时候,天已近傍晚。屋内却是一片漆黑。

他站在院门口,有些惆怅,原来这里就是玉清的家,她日思夜想的地方。

他一身疲劳走进院来,却只见得前厅里躺着几具红衣尸首。

他大惊,连忙往各个屋内搜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

红衣圣的人居然找来了?那玉清和慕风呢?

屋里没有他们的身影,只有那睡榻上有一摊血迹。

他脸色大变,他们是被红衣圣的人抓走,还是去了哪里?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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