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师父鸟爪一样的手慢慢没了力气，从我脖子上逐渐滑了下去。
我意识到自己能动了，立刻就把头抬起来了。
这一抬头，我的心一下就给提起来了——师父本来是靠在椅子上的，可是现在他整个人都歪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像是连坐着的力气都没了。
而且，他本来就干尸一样的脸色，更难看了，像是整个人被笼罩上了一层灰色。
没有人气了……
我立马抓住了他干巴巴的手：“师父？师父！”
师父的眼皮稍微动了动，勉强睁开了眼——可眼睛里已经没有之前的精光四射了，像是那些精气，已经从她身体里面给抽离出去了。
他干的裂口的嘴微微张开，想说话，却像是说不出来了。
而这一瞬间，我的眼睛里却是异常清明的——我赫然发现，我竟然能看出了师父的面相。
在龙背上，第一次见到了师父的脸，当时师父就给我相了面，出于本能，我也看了师父的面相。
但当时我就看出来了——师父跟之前那个大师兄一样，是我这种品阶，根本就相不出来的高度。
可现如今，我竟然能看得出来，师父的整个面相——他印堂没了光，人中上了黑气，这是油尽灯枯的征兆——就好像手机上的电池显示，师父这也就剩下百分之一的电量了！
而我不一样，我从来没觉得精力这么旺盛过。
而且，脑子里面，浮现出了很多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东西——完全没学过，但就是会，好像一个空的U盘，被复制粘贴进来很多信息一样。
难不成，刚才师父说什么填鸭式，是把自己的精气，都给我了？电视里看见过很多次，先辈把自己修行了很久的功力灌输给了后辈，可自己却……
我心里一疼，这不是才刚认识吗？被关了那么多年，不是才刚看到太阳吗？师父在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等了那么久，一直怀揣着希望，可才出来多长时间，就……
我一把抓住师父：“师父！师父你看看我，你没事吧？”
师父勉强开了口，只微弱的吐出了几个字：“好小子，剩下，就靠你了……”
说完这话，师父如释重负一样，闭上了眼睛，手一垂，就无力的从身上耷拉下来了。
心里像是被插了一刀，又凉又锋锐，因为来得太快，反而觉不出疼来，我整个人给蒙了。
不是第一次见到认识的人离开，何况我跟这个师父，认识才多长时间？可他是我师父啊！
剧痛后知后觉的从心里蔓延了出来，让我很想大声咆哮，或者哭出声来，但我干瞪着眼睛，似乎都做不到。
我攥住了师父的手，大声说道：“师父你起来，猴子酒你还没喝呢！你跟老王说好了，他跟你说好了啊！老王明明说你养三个月就好了，你说话不算数，算什么英雄好汉？师父你起来啊！”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到最后跟劈开了一样，尖锐的扎耳朵——跟我自己平时的声音，根本不一样。
这样不行……我自己就是阴差，不能让师父就这么走了，跟当初吃了狐狸丹一样，我把精气还给师父一部分，说不定他还能坚持下来……
我脑海之中因为硬是被塞进去了很多东西，现在的想法一个多似一个，现在我所知道的，阻止一个人死的法子很多，开经阳灌精气，焚牒请鬼差，甚至我连过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最后还是只出现了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行。
师父已经是个地仙，那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无形中，所以，他是在生死簿上销了户口的，既不归地府管辖，也不会有魂魄，真的要是……那什么也留不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
书房的门“咣”的一下被撞开了，老王急急慌慌的进了屋：“神相先生他……”
老王先看了我一眼，接着马上看向师父，他一见师父的这个模样，僵在了原地，手头拿的一把药瓶子，叮铃咣当落了一地，搞得这里都是药面子味儿。
“哇……”
老王愣了半天，才跟个无措的孩子一样，扑在了我师父身上，大声说道：“神相先生，你这是何苦啊！”
我感觉到脸上一阵发凉，这才知道，我的眼泪也不知不觉的下来了。
长手他们听到了动静，一窝蜂的也全来了，眼看着这个场面，都沉默了下来。
母僵尸王也愣住了：“神相先生他……”
“早知道，我就……”老王把师父抱的更紧了，嚎啕大哭。
我一咬牙——这跟卞家的仇，是非报不可！
可正在这个时候，师父垂在一边的手猛地跟活蛇一样的动了起来，快如闪电，一把就将老王怀里揣着的那个酒葫芦给掏出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扒开了瓶子盖，塞进了干巴巴的嘴里。
“吨吨吨……”
整个动作连贯优美，一气呵成，眼睛慢一点，都看不清楚他是怎么出的手。
我们全傻了眼。
等到师父把酒葫芦拿出来，晃了晃，眼瞅着一滴也不剩了，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葫芦嘴，重新塞给了老王，这才仰面躺在躺椅上，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酒嗝。
这哪儿像是个要死的人呢？
师父的面相，刚才还是油尽灯枯，可现在，愣是跟插了充电线似得，瞅着电量攀升到了百分之十了。
感情……师父还能给自己充电？
“哈哈哈哈……”母僵尸王一下就笑了起来：“你们刚才苦大仇深的，该不会以为这神相先生死了吧？他是地仙，没人管的了他，怎么可能会死？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小孩子。”
说着她看向了师父：“骗骗孩子，很有趣？”
“小子，这就是师父教给你的一节课。”师父舔嘴咂舌的品着嘴里的余味：“一个呢，是兵不厌诈，一个呢，就是出其不意，这两项双管齐下，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我张大了嘴，平时我也算是有点机智，经常被人夸能言善道，可目睹了此情此景，硬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长手跟左一行，更是跟看怪物似得看着师父。
说人话——不就是趁着给我“填鸭”，装死麻痹了老王的警惕心，趁机偷酒？
“不是，你这为老不尊的老不修！”老王终于反应过来了，气的横蹦：“感情你教就教给徒弟偷酒？你误人子弟！你丧尽天良！”
师父瞅着老王，得意洋洋的吐出三个字：“嘿嘿嘿。”
老王气不过，可突然又给笑了：“没死就好……没死就好……猴子酒，总还是有希望的……”
是啊，只要活着，总还是有希望的。
师父对着我也笑，说道：“有一句，我可没开玩笑。”
“我知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师父挺满意的点了点头：“万物有定数——祸兮福之所倚，没了姓卞的徒弟，有了姓李的徒弟，将来，窥天神相，也算是有了传人。”
老王撇嘴：“你也就培养出个偷酒的传人。”
师父鼓着腮翻着眼，跟个小孩儿似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气老王，倒是把老王给气笑了。
其他人也撑不住，都跟着笑。
我其实明白——这一节课的深意，不足为外人道，而且，师父刚才的油尽灯枯，并不全是骗人的，师父的身体，还是在微微的颤，是虚弱的颤。
他把他能给的，都给我了。
正这个时候，师父似乎又听见了什么，看向了我，说道：“今天咱们家热闹，又有人来了——这次，是来找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