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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翌日便是傅凌云的及笄礼,傅凌云一大早就被姐妹们闹醒,妹妹们围着她看扁豆给她穿衣梳妆,个个恭喜她正式成年,送上及笄礼物。宋姨娘也亲自过来送了及笄礼和生辰礼,她没有立刻送到傅凌云面前,而是让韩嬷嬷先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犯忌讳的东西,才敢给傅凌云。

傅凌云失笑地说道:“宋姨娘不必如此小心,我只对夜来香过敏,别的东西都没事的。”

回头便吩咐铃兰仔细看顾宋姨娘,宋姨娘已经显怀,挺个大肚子,她瞧着都担惊受怕得慌。

宋姨娘拘束地笑了笑,见一屋子年轻女孩子说笑,傅凌云还分出丫鬟来照顾她,她略坐了坐,送上吉祥话便离开了。

傅凌云很忙,只朝她点点头,接着起身和姐妹们去寿安堂迎客,陪来宾说话逗闷。

北晋伯府的四姑娘汪子芹也在座,傅凌云看见她很高兴,这群小姑娘里,除了亲戚包括淳于嘉在内,她最喜欢的便是汪子芹了,既有同病相怜与她相似的身世,又欣赏她的为人。

汪子芹真诚地祝福道:“恭喜你成年了,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

傅凌云摸了摸,是一条双面绣锦帕,她惊喜地说道:“汪姑娘竟然会双面绣啊!”

汪子芹腼腆地笑道:“闲来无事,拿刺绣打发时间,我们老夫人索性请了会双面绣的师傅来教我,傅大姑娘若喜欢,以后咱们得空可以一起探讨。”

“姐姐们要探讨什么啊?”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传来一声天真而爽朗的声音,傅凌云回头一看,不禁和汪子芹相视而笑:“是淳于妹妹来了。淳于妹妹,我们正在说双面绣,你瞧瞧汪姑娘的双面绣多好看啊!”

淳于嘉好奇地接过来看了看,顿时惊为天人,缠着汪子芹也要一块这样的手帕,却不说要学刺绣的话,惹得汪子芹和傅凌云哭笑不得。

汪子芹笑道:“等你及笄的时候,我绣得更熟练了,到时给你送个更好看的。”

淳于嘉这才作罢,刚好傅二夫人眼尖看见她,拉她去熟悉及笄礼的流程。

汪子芹有些惊讶地说道:“你请了淳于姑娘做赞者?”

傅凌云点头,无奈地笑道:“她听说赞者需好友或姐妹,硬是磨着国公爷要来,国公爷求了老夫人,这才答应她。”

明明是带些责备的话,傅凌云说出来却显得无限亲昵。

汪子芹羡慕地说道:“你跟你未来小姑子的关系可真好,多少媳妇嫁了人处理不好姑嫂关系,今儿看了你及笄礼的人肯定会夸赞你们姑嫂相亲。”

傅凌云嫣然而笑,跟淳于嘉处得这般好,是她今生的一个意外之喜,转眼瞥见汪子芹怅然若失的表情,她心一凛,汪子芹比她小一些,但还没说亲呢,她身份尴尬,怕是她那继母也不敢随便说亲,她又是伯府原配嫡女,门第低的人家也不敢要她啊。思及此,傅凌云不禁怜惜起她的身世来。

临近中午时,及笄礼正式开始,看戏听歌的夫人姑娘们都集中到寿安堂来,分别坐在大厅两旁观礼。

礼者,天地之序也,乐者,天地之和也。

镇国公夫人上有公婆、娘家父母在世,下有儿孙俱全,是傅老夫人专门请来的正宾夫人,镇国公夫人面色肃然地喊了声及笄礼开始,几名妙龄女子入场,以琴瑟演奏《高山流水》。

傅凌云便踏着从东次间走出来,她穿的是采衣,短裤褂,缁布为衣,朱红锦滚边,素色的布鞋,梳双环髻,这副装扮象征着天真烂漫的童年。

净面后,她席跪朝北叩拜,镇国公夫人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然后从有司傅二夫人端着的托盘里取了一支冠笄戴在傅凌云发间。

傅凌云跪谢,起身回了东屋,傅二夫人也将托盘端到东屋,为傅凌云换上素色襦裙,束上腰带,这套衣饰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

第二次出来后,镇国公夫人递给傅凌云一杯酒,念祝词道:“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傅凌云跪拜祭酒,然后再跪拜,饮酒。镇国公夫人为她戴上钗环。

有司跟随她进了东屋,等她第三次出来时,换了身正式的缕金缠枝并蒂莲提花绡大袖衣,下面是百花不落地百褶裙,面上抹了脂粉,化了淡妆,雍容大气,典雅端丽。

镇国公夫人微微含笑,眼中闪过满意,这是她为傅凌云准备的及笄礼服,穿在傅凌云身上真漂亮,念祝词说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伯某女。”

傅凌云开口回答道:“凌云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这样及笄礼算是完成了。

今日及笄礼的“主人”只有定南侯一个。定南侯是男人,自然不能到后院来,就命小丫鬟送了一张帖子给镇国公夫人。

镇国公夫人打开看了,笑意温柔,说道:“侯爷给傅大姑娘取了表字恭贺傅大姑娘成年,表字为,昭卿。”

傅凌云再次叩谢,朝北方大林氏应该坐的位置拜了拜,她心里有些酸涩,大林氏名为“林照月”,定南侯便取了谐音的“昭”,不过她也不能直接用这个表字,因为犯了林照月的忌讳。定南侯情愿犯忌讳也给她取这个表字,对大林氏深厚的情意恐怕只有定南侯心里清楚了。

观礼完毕,各家夫人们纷纷来祝贺傅凌云,傅凌云没空去整理那酸涩的心情,渐渐地也把这酸涩给忘了。

席面上难免有人提到小林氏为什么不回来给傅凌云主持及笄礼,傅老夫人都淡淡地回应她在家庙祈福,但有些比较喜欢东加长西家短的妇人便自个儿猜出无数个版本,大抵上大家都明白小林氏在傅老夫人这里是失宠了,都偷偷取笑她,更有甚者质疑小林氏的品行。

没有母亲主持的及笄礼,傅凌云的脸面有些不好看,但脸面最难看的却是傅冉云,而且她不仅脸面难看,还窝了一肚子火。

淳于嘉下来后,失望地和傅凌云说道:“及笄礼可真繁琐啊,我以为赞者要帮着你换衣服呢,我正好可以第一时间欣赏你换上正服的模样,谁知就干巴巴地站在镇国公夫人身边,啥也没干!”

傅凌云扑嗤笑道:“那是镇国公夫人心疼你,怕你劳累,才没让你做事。”

淳于嘉嘟嘴,她觉得镇国公夫人更像是怕她弄坏了钗环和簪子,才什么都没吩咐她做的,想到钗环,她又兴奋起来,拉着汪子芹和傅凌云叽叽喳喳地讨论哪家的首饰新颖,哪家的衣服用了新料子。

淳于嘉眼珠子一转,看见汪子芹身上的衣服样式她似乎没见过,连忙问:“汪姐姐,你这身衣服我没见过,是你们府里绣娘新做的吗?”

汪子芹低头看了眼自个儿身上的衣服,她这身衣服跟京城的衣服不同在滚边镶的不是锦缎而是红狐狸毛,她笑道:“这是我舅舅和舅母从北方回来时做给我的,过年便送来了,还有几件夏装、秋装和冬装。”

这样一说,傅凌云和淳于嘉便明白是她生母家的舅舅和舅母,而非现在的北晋伯夫人那边的舅舅和舅母。而且,北晋伯夫人娘家是清贵之家,所谓清贵之家就是指两袖清风的人家,北晋伯夫人为人有些小家子气,哪里舍得年前就把一年的衣服给汪子芹做好了。

淳于嘉有心让汪子芹高兴些,便开玩笑似的笑道:“那我回去后让我们府里也做几件这样的衣服,汪姐姐可别嫌弃我跟风。”

汪子芹笑道:“你尽管做便是,北边多的是人这么穿。”

三位小姑娘谈了一会儿,汪子芹借口更衣出寿安堂缓口气,走到一处桃树林里,正欣赏着“满树和娇烂漫红”的美景,赞叹定南侯府竟然有这样一处好去处,行至某棵树下,却突然听到有人在树林里说话,听声音像是在争吵,而且有男声也有女声,她不想惹事上身,便赶忙躲在树后,打算悄悄离开。

傅飞云怒气难平,他本来是在前院和父亲、祖父一起招待宾客,傅凌云的及笄礼虽然没打算高调地大办,可因为她和安国公已定亲,傅家宗族以及淳于家族来了很多人庆贺,加上跟傅家关系亲近的豪门贵族,老侯爷和定南侯依然忙得团团转,这时有个小丫鬟跑到前院来说是傅凌云行完及笄礼,找他有事,是关于赵流云的。

他以为傅凌云得知他故意冷眼旁观赵流云摔倒,来询问他的,便没多做疑惑,谁知一路走到这桃花林里看到的却是赵流云。

傅飞云屡次三番遭受赵流云算计,脸色当然不会好看,想走,那赵流云却哭哭啼啼地诉说对他多喜欢,他羞得满面通红,又羞又恼,骂了句她不知廉耻,赵流云就想拽他的袖子。

傅飞云一步跳开,像是怕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甩甩袖子,终于不再掩藏厌恶,恶声恶气地说道:“赵姑娘!你门牙掉了你不知道吗?你这样破相的女孩子,你觉得老夫人和老侯爷会让你做我的妻子吗?”

赵流云赶忙捂住嘴巴,垂眸的刹那,真想一巴掌拍死傅飞云!

她哭着哀求道:“飞云,我是真的喜欢你,喜欢了你十几年,你既然没有心上人,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的确是破相了,可是我会为了你努力把那颗破牙补好的,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难堪。飞云……”

傅飞云没想到赵流云跟打不死的小强一般,他都骂她破相了,她竟然还不依不挠,若非清楚她的心思,他说不定就被赵流云这副唱作俱佳的模样给骗到了。

正在此时,桃树林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脆响,他的耳朵警觉地抖了抖,是有人踩到树枝的声音。

傅飞云大恨,生怕被人看到他与赵流云“私会”,赵流云会因此赖上他,因此,心情更加烦躁,索性更狠地说道:“赵姑娘请自重,叫我一声世子爷不难吧?而且,就算你补好门牙我也不会娶你,我才不会娶个丑八怪!你再纠缠,我让老夫人把你扔出侯府,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这句“丑八怪”说出来,傅飞云感觉舒服多了。

而赵流云脸色大变,抬头恨恨地瞪了眼傅飞云,她脸皮再厚也不会在听到对方叫她“丑八怪”还能说得出“我喜欢你”的话来。她跺了跺脚,拎起裙摆,飞快地跑了,跑的时候踉踉跄跄,因为昨儿个她左腿膝盖摔破了。

赵流云边跑边想,这是她给傅飞云最后的机会,既然傅飞云如此不识抬举,她没必要再犹豫了。就照着傅冉云的计划去做吧。

傅飞云终于松口气,继而提气大喝一声:“谁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给小爷出来!”

汪子芹咬唇,微微吸了口气,她刚才踩到树枝发出的声音还是被傅飞云给发现了——她本不认识傅飞云,是从刚才两人的对话里才知道这位毒舌的小少年正是傅凌云的同胞弟弟傅飞云。她一阵头疼,真没想到傅凌云那么温柔的人竟然有个这般毒舌的弟弟啊!

她可不想像赵流云那般被傅飞云排揎一顿,而且她还不小心偷听到女孩子向傅飞云表白呢,傅飞云不得扒了她的皮!于是,她躲在树后,坚持不出去。

正在她咬住牙根准备坚持到底时,她躲藏的树身突然“铮”的一声响,树身剧烈摇晃,桃花纷纷掉落,落了她满身满头,同时,她一颗心也沉到谷底,那把剑的力道震得她这面的树身裂了个洞,差一点点就穿透树身,刺伤她!

汪子芹沮丧地走出来,但她在看见傅飞云的那刻立刻脸色一正,先发制人道:“你是傅大姑娘的胞弟飞云吧?我是刚来的,你和赵姑娘的话我没听见,我也并非有意偷听。而且,你在自个儿府里怎么可以随身配剑呢?要是误伤了人可怎么好?”

傅飞云脸上的凛冽之色还未散去,他盯着汪子芹,眉头微微皱了皱,下巴朝树身上一点:“不是剑,是匕首。”又问道:“你是谁?”

汪子芹惊讶地望向那棵倒霉的桃树,只见树身上果然插着一把匕首,而不是长剑,她蓦地以帕子掩唇,这个小少年真不能小觑啊,才这般小小的年纪便能将匕首扔那么深。

心里这么想着,汪子芹一时被吓住,不敢再用教训的口吻和傅飞云说话,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姓汪,是北晋伯府的四姑娘。”

傅飞云脸色瞬间变得柔和,朝前走了两步,却发现汪子芹竟然反射性地朝后退了两步,他哭笑不得,声音也柔和了些,作揖行礼道:“原来是汪四姑娘,我听家姐提过你。四姑娘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汪子芹尴尬地揪了揪帕子,语无伦次地道:“我不过随便走走……我真不是有心听你们讲话……”

傅飞云勾唇一笑:“四姑娘别紧张,我没有怀疑四姑娘,你是家姐的好友,飞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希望今儿的事四姑娘听了就忘了吧。”

言罢,他朝桃树上看了眼。

汪子芹思及刚才那声响,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下那把匕首,不由的浑身打个寒战,脸色发白地点点头。

傅飞云走到桃树前,不费吹灰之力地取下匕首,在手中转了转,挽了几个剑花,这才将匕首插回靴子里,起身时朝汪子芹露出一个称得上是邪魅的微笑。

汪子芹目瞪口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气傅飞云威胁她,笑傅飞云这种威胁手段真是幼稚。

“我送汪姐姐去寿安堂。”

傅飞云说完,走到汪子芹身边,朝她伸手做个手势。

汪子芹松了口气,举步跟在他身后。傅飞云笑看她一眼,却突然顿住一步,正好跟汪子芹并肩,他抬手从汪子芹发间捻下两片桃花。

汪子芹惊骇地不敢喘气,浑身僵硬,生怕傅飞云要杀他,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能从傅飞云身上感觉到杀气。等她看清只是两片桃花时,不由的满面通红,自嘲自个儿太胆小了,傅飞云就算杀人也不会在自家后院里杀人,更不会在傅凌云的及笄礼上杀人。

傅飞云将她送到寿安堂附近,指了条路,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前院。

汪子芹这才发觉这一路行来,她手心里全是汗,听到有人呼唤她,赶忙进了寿安堂。

定南侯府为给傅凌云行及笄礼,虽然客人不是很多,但场面绝对隆重,傅凌云既是嫡女,又是这一代孙女中第一个行及笄礼的,当然得隆重。中午吃过丰盛的宴席,下午请了京城最著名的戏班子听戏。

听戏到一半,宫里皇后娘娘和贤妃娘娘特意派了太监赏赐及笄礼物,这让近一年才走进贵夫人视线的傅凌云名声大噪,大家都不停奉承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满面红光,因为赵家落魄而生的郁闷之心也渐渐消散了,满意地拉着傅凌云谦虚,外祖母林老夫人则一唱一和地夸奖傅凌云,笑的满面褶子。

直到临近傍晚时,宾客才渐渐散去,傅凌云累得腰酸背疼,脸上的肌肉也笑得有些僵硬。扁豆和苍耳两人一左一右搀着她的胳膊回梨蕊院。

刚走出寿安堂,赵流云就跑出来,垂着头说:“凌云姐姐,我的生辰礼物还没机会送给你呢。”

傅凌云顿住脚步,回头客气地笑道:“多谢赵妹妹,劳烦你了。”

她有些奇怪赵流云怎么像变了性子似的垂着头,以前她可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从来都是高高昂着头,即便赵家倒了,她也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

赵流云正要把礼物递给傅凌云,发现傅凌云两条胳膊在两个小丫鬟手里,那两小丫鬟也没法腾出手来。扁豆有些不满,正要放开傅凌云去接礼物,赵流云忙把盒子抱回怀里,又垂下头,抿着唇,不自然地笑说道:“我送凌云姐姐一程。扁豆,你还是扶着凌云姐姐吧,凌云姐姐这天很累了,而且我今儿身子骨不方便,正好趁这个机会当面向凌云姐姐道贺。”

傅凌云眉心微颦,想了想,说道:“那好吧,我们去梨蕊院说话。”

其实,她并不觉得赵流云这个人有多坏,可能她心眼坏,但她手段太低劣,所以,傅凌云在心里还没把赵流云当成对手。

一行人很快回到梨蕊院,傅凌云和赵流云面对面地坐在厢房的圆凳上,赵流云拿出礼物,傅凌云打开一瞧,是一支鸾凤和鸣赤金簪。

傅凌云的眉心就皱了皱,赵家已衰败了,靠着傅老夫人的接济才没有落魄到去行乞,而赵流云却能随手送她一根赤金簪子,也不知是赵流云太天真,还是她太爱面子,但傅凌云并未说什么,今儿是她生辰,她可不想给自个儿找晦气,便诚恳地道了谢,命丫鬟上茶。

也就是铃兰奉茶的这一会儿时间,傅冉云笑盈盈地也来了梨蕊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姐姐,我又来你这里蹭饭了!”

一进门,傅冉云接着嬉笑道:“今儿大姐姐都没好好跟我说话呢,晚上大姐姐可要好好做个席面补偿我……哟,流云姐姐也在呢,那正好,就当是我们姐妹给大姐姐单独过个生辰了。南星,你去把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都请来,你就说是大姐姐说的,谁不来就是不给大姐姐面子。快去!”

南星是傅二夫人新为傅冉云挑上来的大丫鬟,她先看了眼傅凌云,见傅凌云笑盈盈的,没有阻止的意思,连忙蹲身应诺,出去让小丫鬟叫人。

不大一会儿,傅家孙辈的女孩子全都言笑呵呵地来了,大家注意到赵流云比往日沉默得多,就连傅冉云都受了冷落,纷纷问道:“赵姐姐怎么了?”

赵流云不敢开口,洪嬷嬷知道她的心思,代为答道:“我们姑娘昨儿个不小心磕到舌头,不方便开口说话。”

九岁的七姑娘傅英云天真地说道:“那待会儿得让丫鬟把菜吹冷了,赵姐姐才可以吃哦!”

傅凌云揉揉傅英云的脸:“我们七妹说的对,真是贴心的小丫头啊!”

傅英云却还执着地盯着赵流云,等她回答。

赵流云无奈,只好朝小丫头点了点头。

傅英云这才咧开嘴笑了,她正是换牙的年纪,这一笑就露出一上一下两个缺了的门牙。

赵流云脸色微变,又垂目不语。

傅冉云见状,嘻嘻笑道:“看着七妹我就想起了小时候,大姐姐,以后你就是大人了,以后可不能再像我们做小儿状,不如,咱们再来玩一次童年的游戏好不好?”

傅凌云淡淡抿唇,似笑非笑地问:“哦?好啊,你想玩什么游戏?”

傅冉云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傅凌云的眼中似有寒意,再定睛去瞧,傅凌云明明只是眼含笑意,她暗道自个儿想多了,食指点了点太阳穴似在思考,半晌后甜笑道:“有了,就玩捉迷藏吧!算起来,我从十岁后就再没玩过捉迷藏了。”

傅凌云点点头:“好。”

傅家姐妹们见傅凌云答应了,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

傅冉云又建议就在梨蕊院的院子里玩游戏,出了梨蕊院范围就大了,不好找人,又义正言辞地叮嘱丫鬟们不许放水。商量定,大家抓阄,第一轮是六姑娘傅绣云捉人。

傅冉云给傅绣云戴上黑色的眼布,还调皮地拉着傅绣云转了三个圈,大家这才笑着一哄而散,各自去找躲藏的地方。

第二轮是赵流云做“瞎子”,轮到第三轮换成傅冉云。

傅冉云大喊一声:“大家准备好了吗?”

没人回答她,她又俏皮地问:“七妹妹准备好了吗?”

傅英云反射性地回答道:“我准备好了,二姐……”刚出口,她便懊恼地捂住嘴巴。

傅冉云哈哈大笑:“我知道你藏在哪里哦!我去捉你了!”

傅英云受惊,想换个地方藏身,谁知,还没藏好,便听见傅冉云的脚步声。她左躲右闪,慌乱之下藏到一棵榕树后,发现那榕树后有个可容一人藏身的树洞,赶忙钻了进去。

傅冉云的脚步声便渐渐远离,傅英云得意地咧咧嘴。直到傅冉云把所有人找出来只剩下她时,她也不出来。她骄傲地听着傅冉云到处喊她,用各种手法欺骗她现身,可她再也不会上傅冉云的当了。

直到天色渐晚时,傅英云怕黑,听到傅凌云也在唤她,她这才耐不住出声,可她发现自个儿卡在了树洞里,动了动身子,突然感觉屁股底下被扎得很疼,她更害怕了,高声喊:“大姐姐救我。”

傅凌云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一下子记起那个可容人藏身的树洞。

她让铃兰拎上灯笼找到那棵榕树,看见傅英云果然藏在树洞,顿时哭笑不得地嗔怪道:“怎么这般调皮,也不怕树洞里有虫子!”

傅英云环住傅凌云的脖子,憋着嘴哭道:“有虫子咬我!”被傅凌云抱出了树洞,她却又感觉不到那种针扎似的疼了。

她朝树洞低望了望,惊讶地说道:“有反光,好像是个黑色的东西!”

其他一同过来的姐姐们气笑了:“大姐姐吓唬你,你还当真了!”

傅英云不服气地说道:“真的有东西扎我,不是虫子,像是针。”言罢,她在大家的阻止声中伸手,果真从树洞底摸出个黑色的东西来,就着灯光一瞧,是个黑色的布偶,还是个人形的布偶。

众女神色大变。

傅凌云狐疑地翻过布偶,只见布偶的后面写着傅老夫人的名讳和生辰八字,而且生辰八字上扎了许多细小的针。傅英云觉得扎得慌就是这针透过布偶扎到她了。

众人呆愣,傅冉云反应最快,惊讶地捂住嘴巴:“大姐姐,这个脏东西,怎么会在你的院子里!?”

傅凌云寒目扫过她,大家不禁都噤若寒蝉,傅冉云吞吞吐吐的,后面的话犹豫着没有说出来,但看向傅凌云的眼神却是失望而质疑的。

傅凌云冷笑。

傅英云“哇”地大哭:“大姐姐,这布偶不是我的!”傅英云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猜得到这绝对不是好事,在傅老夫人的生辰八字上扎针,这怎么可能是好事呢?

傅英云的哭声打破了院子里诡异的静寂,傅冉云气愤地说道:“不管事谁做的,诅咒老夫人都是不对的,我们作为孙女一定要找出做坏事的人!大姐姐,事关老夫人的身体健康,这事得上报给老夫人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她看着傅凌云的眼神却是咄咄逼人,明显就是怀疑傅凌云干的。

傅凌云寒声道:“当然得禀报老夫人,还要让二婶娘和四婶娘认真查查,到底是谁在陷害老夫人,陷害我!”

傅家姐妹一向唯傅凌云马首是瞻,而且她们大多都不相信是傅凌云做的,闻言都纷纷点头赞同,一行人便带着那黑色的布偶去了寿安堂,同时,傅凌云让苍耳和扶郎分别去请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大惊失色,顾不上站了一天脚疼,连忙到了寿安堂来,这时傅老夫人才从小佛堂念完一篇经文回到正厅,正要唤人摆饭呢,见大家不苟言笑,莫名其妙地问:“这是怎么了?”

徐嬷嬷面有为难地将傅凌云禀报的事重复一遍。

傅老夫人越听,脸色越沉,冷冷的目光扫过一种孙女和侄孙女赵流云,冷声道:“把那人偶拿来我瞧瞧。”

徐嬷嬷劝道:“老夫人息怒,那等脏东西何必拿来看,脏了老夫人的眼。”

“拿来!”

徐嬷嬷不敢深劝,惶惶不安地将人偶拿给傅老夫人,但坚持不让傅老夫人亲手沾到,以免真的诅咒到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面沉如水,拍了拍雕花桌案:“哼,我天天念佛,有佛主保佑,难道还怕谁诅咒我不成?”

徐嬷嬷噤声。

傅四夫人自从醒悟之后,对傅老夫人的身子骨特别着紧,连忙说道:“老夫人,兹事体大,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是让媳妇查到是谁背后咒您,我定要剥她的皮,拆她的骨!”

傅凌云扫了一眼傅冉云和赵流云,嘴角讽刺地勾了勾。傅冉云和赵流云不约而同地觉得脊背上有股阴风刮过。

毫无疑问,若是查不出来是谁做的,傅凌云就是头号嫌疑人,即便是梨蕊院的哪个丫鬟婆子干的,傅凌云也难以摘清干系。

傅老夫人点点头,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接下查访的任务,自然是先从梨蕊院查起,询问梨蕊院的丫鬟婆子可曾有这种黑色的布料。

还没等问,傅凌云便道:“这是黑色蜀锦,是四年前赵家大表嫂去世时,赵老夫人分发到我们府上做丧服的料子。”

傅凌云所说的赵家大表嫂是赵世琪的原配夫人,现在这位大表嫂是填房。

傅二夫人道声“晦气”,连忙让傅凌云“呸”了两声。

傅老夫人的脸色却更难看了,她的目光略过赵流云,这件事里赵流云也是有嫌疑的。

事关己身,赵流云急了,突然出声问:“凌云姐姐,你怎么确定这是四年前我们家送来的料子?”顿了顿,她又质疑地加上一句:“凌云姐姐怎么对这种布记得这么清楚?”

赵流云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凝聚在她身上,本来躲闪的目光就光明正大地盯着她。

大家看看赵流云,又看看傅凌云,很明显,赵流云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这一看,大家都惊讶地发现赵流云说话有些漏风,不是因为舌尖被咬破了,而是因为她门牙掉了!

赵流云注意到大家的目光,赶忙懊恼地垂头。

刚才还在哭泣的傅英云这会儿却忍不住扑哧一笑,意识到失态,她赶忙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

傅凌云看了赵流云一眼,平生静气地解释道:“因为最近这几年我们府上参加过的丧事,离得最近的便是前头大表嫂的丧礼。当初大表嫂是在剑南道去世的,大表哥和表舅老爷(赵老爷)扶灵回京治丧,这料子是舅老夫人(赵老夫人)从剑南道带回来的。那时我正和家里的针线师傅学习裁剪衣服,我们侯夫人便将几位长辈丧服的裁剪任务交给我,所以我才记得这般清楚。我记得剩下的料子都被侯夫人收到库房了,那些丧服也在丧礼之后给烧了。赵妹妹,你还有疑问吗?”

赵流云喏喏地说道:“没有了。”

傅老夫人阴沉地扫了眼赵流云,傅凌云是她亲孙女,为人向来磊落光明又孝顺,赵流云质疑傅凌云,不仅是对傅凌云的侮辱,也是对她这个当祖母的侮辱,试想想,若非她这个祖母没做好,她最宠爱的孙女又怎么会用巫蛊这种东西诅咒她呢?

“老二媳妇,查查那生辰八字的笔法,看看能不能认出是谁的字。”傅二夫人的父亲在书法界小有名气,傅二夫人跟着也学了点辨认字迹的本领。

单是写字这项就排除了许多丫鬟婆子,因为绝大部分下人是不认识字的。

赵流云若有所思,着眼看了下傅冉云,傅冉云却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她自叹在伪装这方面的确不如傅冉云,以后向傅冉云学习的地方多着呢,便也端正脸色,反正傅老夫人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她的。

傅二夫人应诺,看了半晌确认不是傅家姑娘的笔迹,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口气。

傅老夫人点点头,傅二夫人又在她的示意下让梨蕊院的下人每人写下自个儿的名字,依然没查出头绪来。

傅老夫人叹口气,凝眉细思,这府中难道还藏着她不知道的人在害她吗?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小林氏用那种隐身法回到府里来诅咒她。

傅老夫人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脑中灵光一闪,说道:“老二媳妇,查查针脚。针脚就跟笔迹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习惯。”

傅二夫人应诺,对着灯光仔细查看,拆了一截又继续看,她突然疑惑地“咦”了一声。

干巴巴等了半天的傅四夫人忙问:“二嫂发现什么了?”

傅二夫人凝了她一眼,招手唤来女儿傅云丽:“丽丫头,你来瞧瞧,这是不是你们姜师傅的针法?我说呢,瞧着有些眼熟。”

众人都是一愣,傅云丽连忙上前,细细瞧了片刻,惊疑不定地说道:“的确是姜师傅的针法!姜师傅经常上课给我们演示绣法,我认得她的针脚。”

傅老夫人也瞅了一眼,继而大怒:“针脚这般细密,间距均匀,非二十年的功力不能达到,我们府里的绣娘都没这么好的绣法呢!来人,把姜师傅和文师傅都给我叫来!”

傅老夫人非常生气,傅家是武功之家,怕被人笑话女孩子粗鲁,她对待那些女师傅犹如座上宾,甚至不计前嫌,小林氏被送家庙也没把她们送走,还在傅凌云的及笄礼上留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如此给她们长脸,抬高她们的地位,而姜师傅居然就是这般回报她的!

傅冉云再好的定力也没了踪影,为什么事情不是朝着她期待的方向发展?怎么可能是姜师傅的针法呢?明明她让姜师傅模仿傅凌云的针法,她还检查了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傅冉云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和赵流云对视一眼。

赵流云狠狠瞪了她一眼,那个什么姜师傅真是蠢死了!

这一眼提醒了傅冉云,她顿时如坐针毡,若是姜师傅扛不住,招出她们可怎么办啊?

无论傅冉云有多着急,姜师傅还是急急忙忙地赶来了,行个礼,不卑不亢地问:“老夫人,这般晚请奴家来可是有事?”

傅老夫人哼了一声,傅二夫人将那个小布人扔到姜师傅怀里。

姜师傅下意识地接住,等看清那个黑色的物体时,瞬时大惊失色,手中的小人偶跌落在地上。

傅老夫人道:“姜师傅,你瞧瞧这上面的针脚可是你的针法,还有,麻烦你写两个字给我们看看。”

姜师傅大骇:“这……这……”她捡起人偶随便看了两眼,忙推脱道:“这不是奴家的针脚……”

傅二夫人绷着脸不客气地说道:“麻烦姜师傅再细瞧瞧。”

姜师傅又看了两眼,正要开口说话,突然面色一变,就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好文师傅也来了,傅二夫人把布偶夺过来拿给文师傅看,文师傅冷汗直冒:“……的确是姜师傅的针脚。”察觉到姜师傅面如土色,她赶忙补上一句:“也不排除是别人故意模仿姜师傅的针脚。”

傅老夫人冷声说道:“文师傅倒是说说,谁能模仿得这么像!姜师傅,请你写俩字吧。”

文师傅哑口无言,她也看出来那跟姜师傅的针脚一般无二,她们的学生倒是可能模仿到她的针法,却不可能有这么深的功力。

姜师傅额头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提笔的手不停颤抖,等写完“刺绣”二字,双腿都发软了。

傅二夫人拿姜师傅的笔迹跟布偶上的字迹对比,朝傅老夫人摇摇头。

傅老夫人一拍雕花桌案,大声问:“姜师傅!你还不说,谁是你的同伙?”

姜师傅看傅老夫人已经给她定罪了,顿时面如死灰,咬牙道:“老夫人,是有人陷害奴家,奴家没有同伙!如果是奴家做的,让奴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傅老夫人冷漠地说道:“你好死不好死我不知道,可我知道,若是你恶意诅咒主家的消息传出去,你这辈子就这么着吧,倒真的可以不得好死了!”

姜师傅面色煞白,嘴唇哆嗦。

这时,在外院送完男客的老侯爷和定南侯正好回来听到正堂内问话,父子俩一愣,面面相觑,问了小丫鬟才知道傅老夫人在审问文师傅和姜师傅,他俩只好停下步子站在外面,谁知却听到傅老夫人发了一大通火气,貌似气得不轻,老侯爷心疼老妻,赶忙出面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定南侯扫了一眼堂内众人,看到傅凌云面色平静,安然无恙,他轻轻松口气。

傅冉云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傅老夫人冷哼一声,扭过头,实在懒得再重复一遍这样晦气的事。傅四夫人气愤地瞪着姜师傅,赶忙讲述一遍前因后果。

老侯爷大怒,横眉冷问:“姜师傅,我傅家将你和文师傅二位奉为座上宾,你却携私仇报复,你摸摸你的良心还在不在!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若你不答出幕后人,老朽只好认为你是主谋,将你交给京兆府查办,当今皇上对巫蛊之术可是忌讳得很呢!”

姜师傅身子一抖,跪在地上叩头,她向来为人师表,几乎从未给人下过跪,此时却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战战兢兢地说道:“老侯爷明鉴,并没有人指使奴家……奴家跟老夫人无冤无仇,又向来敬重老夫人,怎么可能诅咒老夫人呢?这分明是有人陷害奴家啊!”

老侯爷冷笑:“那你倒说说,你跟谁有仇,是谁陷害你?”

姜师傅看了眼傅凌云,低低地垂下头:“是……是……奴家不敢说!”

傅凌云淡淡回视,面色十分坦然,没有半点心虚。

老侯爷自然注意到姜师傅那犹豫畏缩的视线,他心头火气燃烧得更旺:“看来,姜师傅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只好把你交给京兆府了!”

姜师傅伏在地上的身子抖若筛糠,她若是攀扯出傅凌云来,现在就可能死在怒发冲冠的老侯爷剑下了,真真是进退维谷。

赵流云却沉不住气,见这事还有戏,连忙急声说:“姜师傅,到底是谁,你倒是快说啊!你瞒着老侯爷,那幕后真凶就要逍遥法外了,你忍心老夫人再次遭受她的诅咒和迫害吗?”

老侯爷斜了赵流云一眼,淡淡蹙眉,她急什么?

傅冉云眼看再发展下去赵流云就要露馅了,便站起身朝长辈们行个礼,不顾定南侯阴沉的目光,脆声说道:“老侯爷,孙女实在不忍心老夫人身边有危险的人存在,因此斗胆进言。孙女思来想去,姜师傅和文师傅向来为人亲善,很受我们的爱戴。她们的学生里唯有大姐姐曾与姜师傅有过过节。去年一段日子,姜师傅和文师傅留的课业大姐姐无法完成,在姐妹中间抱怨过姜、文二位师傅故意刁难她,这事当时孙女不在场(禁足中),后来却听姐妹们提过的,姐妹们还说想给大姐姐报仇呢,大姐姐却说不用。孙女的话只是片面之言,老侯爷可向妹妹们求证。”

言罢,傅冉云又泪光闪闪地看着傅凌云:“大姐姐,今儿的事实在太诡异了,我实在害怕有人继续谋害老夫人,所以不得不说实话,还请大姐姐原谅妹妹的鲁莽,但妹妹相信,这事一定不是大姐姐做的,老侯爷一定会给大姐姐一个清白。”

她若不说,傅凌云本就是清白的,反而她的话让傅凌云被泼了盆脏水。众人都不信傅冉云会是好心,唯有赵流云崇拜地望了眼傅冉云,傅冉云的表情可真够真挚的啊!

老侯爷眉毛气得一抖一抖的,定南侯的目光从阴沉变为阴戾。

傅冉云这次是豁出去了,惹老侯爷和定南侯的嫌弃,总比被姜师傅曝出来的好,而且只要能拉傅凌云下水,害傅凌云永远被家中长辈厌弃,她就算被定南侯更厌恶又算什么?反正定南侯以她这个女儿为耻了,恨不得没生过她才好。

傅凌云颦眉,她大概和傅冉云是天生的仇敌,这辈子都无法和解了,而且她也不打算和解,她迎着所有人的视线,语带薄怒地说道:“二妹妹,你的确是鲁莽了!麻烦你下次不要信口开河,先查清真相再开口。姜师傅和文师傅有几次留的任务是比较难,但我从未无法完成,那几次我是从老侯爷书房里一本书上查到的方法解决,所用的书正是姜师傅和文师傅曾经编写的绣法书籍,这事五弟弟云靖也知道,因为正是五弟弟帮我从老侯爷那里借的书。而且,我从未在姐妹里抱怨过姜师傅和文师傅,你可以再向妹妹们查证。”

老侯爷捋着胡子说道:“云靖的确从我书房里拿走了一本讲绣法的书。”

傅家姐妹们除了傅冉云,都叽叽喳喳地给傅凌云作证。

傅云丽道:“……大姐姐还给我们讲道理,要我们尊师重道,不许替她报复姜师傅和文师傅,虽然姜师傅和文师傅很讨厌,但我们还是听大姐姐的话。二姐姐,你从哪里听到我们说大姐姐讲了师傅们的坏话?”

傅冉云面红耳赤,脑袋有些发蒙。

傅老夫人厌恶地斜瞪一眼傅冉云,无论傅冉云这段日子怎么讨好她,她始终对傅冉云喜欢不起来,今儿的事让她对傅冉云更加厌恶了,甚至连表面上的慈和也不愿意再伪装,她拍了把桌案,怒喝道:“姜师傅,你还不快从实招来!”

老侯爷则不屑地说道:“老夫人,罢了,姜师傅不是我们家的奴才,我傅家也请不起这样的女工师傅,还是交给京兆府去查吧。来人,拿我的帖子把姜师傅捆起来送到京兆府!”

姜师傅大骇,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果真拿了绳子来捆她,不到片刻便把她捆个结结实实成个粽子样,她哀求地望了眼傅冉云,可傅冉云已经吓呆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盘旋着“京兆府”三个字,她以为老侯爷是不会拿这种家丑丢脸丢到侯府外面去的。

就在婆子快将她拖出房门的时候,她崩溃地挣扎着大喊道:“老侯爷,我说!不要送我去京兆府!我全都说,是二姑娘指使奴家做的那个人偶,还特别提醒奴家要按照大姑娘的针法走针!老侯爷,奴家句句属实,这事闹到京兆府牵扯到千金姑娘们,老侯爷,您为姑娘们的脸面想想,奴家不能进京兆府啊!”

“放肆!”

傅冉云蓦地跳脚站起身,蹬蹬蹬追到门口,狠狠地在姜师傅脸上扇了个响亮的巴掌。

“放肆!”

老侯爷怒吼一声,气呼呼地接着说道:“二丫头,你还有没有点规矩?!女子的贞静你还有没有?还对师傅动粗,你给我滚回来!”

傅冉云手掌瑟瑟发抖,掌心火辣辣地疼,她瑟缩了下,悻悻地退回椅子上,却仍旧不甘心地强辩道:“老侯爷,老夫人,这老货……呃,姜师傅诬陷孙女,孙女岂能白白受她诬陷,白白让老侯爷和老夫人被蒙骗,所以才忍不住出手打了她……”

老侯爷阴沉沉地瞪了她一眼:“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

傅冉云立刻噤声。

老侯爷招手让人把姜师傅带回正堂,不假辞色地问道:“姜师傅,你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

姜师傅抽抽噎噎地回答道:“昨儿个二姑娘找到奴家,诉说侯夫人曾经对奴家的知遇之恩,后来又说大姑娘使计让她失了老夫人的宠爱,求奴家帮她一把,让奴家用大姑娘的绣法缝制一个黑色的小布偶,奴家问她要做什么用,她说这事跟奴家没关系,奴家最好不要知道。奴家一时心软,当是小女孩之间的玩闹就答应了。奴家若是知道是要用来诅咒老夫人的,给奴家一百个雄心豹子胆,奴家也敢啊!”

傅凌云这时开口问道:“姜师傅,二姑娘让你缝制布偶的时候,那小布偶上有字吗?”

老侯爷看了她一眼,想到傅凌云受牵连最深,便没制止她的逾矩。

姜师傅闻言,扭头看向傅凌云,却突然想到那被修改的针法,她打个寒噤,回答道:“自然是没有的。”

她突然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苦笑,当初她和文师傅发现傅凌云能轻轻松松地完成她们交代的课业时便觉得这女孩子不可小觑,可她到底是小觑了傅凌云。

傅凌云玩味地说道:“这么说,姜师傅以为那小布偶诅咒的是我,您才敢接手喽?”

一句话定了姜师傅的罪。诅咒傅凌云和傅老夫人,姜师傅的罪过是一样的。

姜师傅面色犹如雪上加霜,更白了一层,这才发觉刚才她话里的漏洞,傅冉云明明提到傅凌云,而且让她用傅凌云的针法缝制布偶,这让她洗脱陷害老夫人的嫌疑,却落个陷害傅凌云的下场。

傅冉云恨铁不成钢,这个姜师傅实在太没骨气了,被老侯爷吓了一吓就什么都说了出来,但她更愤怒的是姜师傅对她的背叛,眼看老侯爷和定南侯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她忍不住再次出声,怒气难消地说道:“姜师傅,你为什么要陷害我?”扭头又诚恳地望着老侯爷说道:“老侯爷,姜师傅先是陷害大姐姐,又是陷害我,肯定是居心不轨,孙女瞧着这事就是她主使的,她不想进京兆府挨板子才编出这些谎话来骗我们……”

“够了!”

老侯爷断然打断傅冉云的话,气鼓鼓地说道:“姜师傅说的话是真是假,我自有分辨。”

姜师傅则不敢置信地望着傅冉云,傅冉云竟然这般狠,摆了她一道不说,还要让她将整个黑锅背下来!这是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能说的话吗?

老侯爷命人唤来二门上的丫鬟婆子,守门的婆子称的确看到傅冉云出二门寻到姜师傅的院子里去,并且说是向姜师傅讨教女工。傅二夫人也证实婆子向她报告过这件事。

傅凌云接着再给傅冉云一闷棍,若有所思地说道:“昨儿个晚上二妹妹到我院子里蹭饭,原来是为这个缘故。今儿捉迷藏时,二妹妹故意吓唬七妹妹英云,是想把七妹妹逼到那个树洞里去,好让七妹妹发现那个布偶吧?”

傅冉云瞪圆了眼睛,目光却有些躲闪,大声反驳道:“不是!我没有!”

当时她和赵流云一唱一和,她知道傅英云喜欢藏身的地方,故意把傅英云逼到那棵树下。傅凌云都猜对了。

傅凌云不理会她的反驳,继续问道:“二妹妹,那布偶上的字是谁写的?”

傅冉云讥讽地说道:“我都说了我不知道!”

傅凌云摇了摇头,好心地提醒道:“二妹妹,事到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若是你不能拿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这事我们就会当作是你主谋的了。”

傅老夫人和傅二夫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支持傅凌云的说法。

傅冉云瞬间像斗败的公鸡似的蔫了,就像查不出是谁主谋傅凌云就是主谋一样,现在她若拿不出新证据,那就是她是主谋。傅冉云蓦地失去言语的能力,她该怎么给自个儿脱罪?她不由得又恨上姜师傅,姜师傅已经把她的退路都堵死了。

老侯爷十分气愤,不指望傅冉云能说实话,唤人把全府的人叫来,要把写傅老夫人名字和生辰八字的人给找出来!只要找出这个人,看傅冉云还嘴硬不!

傅凌云就坐在傅二夫人身边,她低头细细看傅二夫人手中的布偶,突然柳眉一颦,对老侯爷说道:“老侯爷且慢。这字体纤细柔韧,柔中带刚,应是女子的手笔,没有练过几年书法的人也写不出来,但这字迹跟咱们习惯的笔法又有不同,老侯爷,有没有可能这是左手字呢?”

“左手字?写得和右手字一般漂亮,恐怕只有左撇子才能做到吧?我们家的人都是右撇子。”

傅二夫人觉得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傅凌云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傅凌云笑说道:“侄女会如此突发奇想,是因为记起,赵妹妹就是左撇子呢。”

她看了眼赵流云。

赵流云惊骇地睁大眼,自从姜师傅招供,她就一直处在恐惧中,此刻听了傅凌云指向她的话更是惊恐,张嘴便问:“凌云姐姐如何知道我是左撇子?我不是左撇子,我一直用右手执笔执箸,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啊。”

傅凌云则困惑地说道:“赵妹妹不是左撇子吗?我记得在赵家看赵妹妹喝药,大多是先出左手去端碗,而且端的十分稳当,我才有这么一想。不过赵妹妹不用紧张,不管赵妹妹是不是左撇子,这事都不会是赵妹妹做的,因为老夫人可是最宠赵妹妹的,把赵妹妹当作亲孙女疼爱,赵妹妹才不会做这种邪恶的事,是吧?”

“我没紧张,没紧张……是的,凌云姐姐……”

赵流云已经完全被傅凌云的话吓到了。

傅凌云不再说话,因为厅里众人的神色都微微起了变化,看向赵流云的目光带着怒气和质疑。

老侯爷轻咳一声:“既然如此,为避嫌,还是每个会写字的人都用左手写一下字吧。”

傅凌云欣赏了一会儿赵流云的紧张和压抑,微微勾唇,她当然知道赵流云是左撇子,因为前世在中秋宴姨娘献艺上,赵流云曾试图用这手独门绝技吸引安国公的注意力。当时她还挺惊讶,很大度地表扬了赵流云,赵流云就矜贵、骄傲地告诉她,她是左撇子,从小就会用两只手写字,而且左手和右手一样好。

昨儿个晚上,她看到那布偶时真是又气又怒,赵流云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傅老夫人对她那般好,她竟然拿这种事陷害她,因此,傅凌云决定一定要给赵流云一个教训!既然她不珍惜傅老夫人的宠爱,那她就替赵流云夺了这宠爱!

赵流云是个从小被娇惯的千金大小姐,教养她的祖父和父亲又没有什么真本事和真见识,所以她不知道,她故意将左手字写得非常丑陋潦草,那笔迹依旧是骗不了人的。

老侯爷和定南侯看完后登时大怒,真想一巴掌将赵流云扇出定南侯府!

傅老夫人气得双手哆嗦,杜鹃赶忙给她抚胸口顺气。

赵流云犹不明白她哪里做错了,她明明写得很难看了,跟她平时写的字千差万别,为什么大家都愤怒地盯着她?

傅凌云失望而又惊怒地看着赵流云:“赵妹妹,你为什么要害老夫人?老夫人对你掏心掏肺,可你,你,你怎么可以辜负老夫人的宠爱和信任啊……”

傅凌云气得捂住帕子轻轻抽泣,因为巫蛊之事牵连很大,傅老夫人早早把伺候的丫鬟赶出去了,傅二夫人便慌着哄傅凌云。

傅老夫人拿帕子沾了沾眼角,自嘲地说道:“难怪昨儿个你们俩嘀嘀咕咕的,二丫头总是呆在流云的房间里,原来是在算计着怎么诅咒我,怎么朝凌丫头身上泼脏水啊!”

说完,傅老夫人狠了狠,闭眼说道:“你这样的孩子,我傅家可容不下你了!”

赵流云面色惨白,惶惶不知所措。傅二夫人向她说明书法笔迹如何鉴定,她听完后完全呆住了,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先思想一步跪在地上,慌张地哭道:“老夫人,流云不是有意的!我只盼着老夫人好,哪里会诅咒老夫人!都是冉云妹妹出的主意,是她教唆我!我劝过她,她却不听,非要这样做,老夫人你要相信我啊,我不要回乡下,祖父会打死我的……”

这句话里的信息足够定下傅冉云的罪,是非曲直大家已经完全明白了,就是傅冉云和赵流云合伙坑害傅凌云,其中傅冉云策划了整个阴谋,而傅老夫人则遭受了无妄之灾。

傅冉云坐在椅子里呆若木鸡,脑海里飘过三个大字“全完了”!

傅凌云哽咽着质问赵流云,说道:“既然你劝她不听,你知道这不对,那你为什么还要助纣为虐,帮着她害老夫人,害我!是当我们傅家人老实好欺负,知道我们会对你心软,不能拿你怎么样,只能大惩小戒,是不是?”

赵流云在荣华富贵受到威胁时,完全乱了心神,口不择言地说道:“不是,不是的,凌云姐姐,是傅冉云一直告诉我,是你害得我们赵家落魄得连乞丐都不如,是她不断挑拨我,我才吃了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种蠢事!嘤嘤嘤……老夫人,真的,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今后一定好好孝敬老夫人,把老夫人当我亲祖母侍奉!”

傅凌云冷笑:“原来赵姑娘一直没把老夫人当亲祖母看待,亏得老夫人一直是将你当作亲孙女来待的!”

这句火上浇油的话让赵流云眼里喷火,她只不过慌乱说错了话,傅凌云为什么紧紧揪着不放?亏她刚才还准备原谅傅凌云对赵家犯下的罪孽!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对于赵流云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来说,她看到的永远是自个儿对别人的恩赐和宽容,别人对她好是理所当然,但凡有一两件不好的,她就会否定了那个人全盘的好。比如傅老夫人就拒绝了赵流云嫁给傅飞云这一件事,赵流云就觉得傅老夫人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傅老夫人对不起她,所以她在写傅老夫人的名讳和生辰八字的时候完全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她这种人永远不会换位思考,永远不知道感恩为何物。

傅老夫人心更冷了,挥挥手说道:“够了,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了。流云,你的确不适合在侯府教养,我们侯府孙女们多,你在这里不能像在赵家一般全家人围着你转。所以,你还是回赵家去吧,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送你回赵家,你母亲来信说,你祖父和你祖母的身子骨都不大好,思念你思念得紧,你要是真的感激他们这些年来的宠溺和教养,你就该好好回去孝顺他们。”

赵流云从懂事以来第一次哭得满面泪水,比她听闻赵家倒了还要悲伤:“老夫人,我只做错了一件事而已,您真的能狠心不原谅我一次吗?”

傅家收留了她,她不懂感恩,却还去谋害傅家的人,傅老夫人怎么敢留她呢?

不管赵流云怎么哀求,傅老夫人还是强硬地命两个婆子把赵流云扶回房间关了起来,并命丫鬟们连夜收拾行礼,让马房准备马车,明儿个就要将赵流云送回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解决完赵流云的事,老侯爷威胁一通姜师傅,称姜师傅不签卖身契,他就真的会把姜师傅送去见官。姜师傅不信老侯爷真的能舍下脸皮,等婆子们一路将她送到京兆府门口时,她才知道老侯爷是真的狠下心要惩治她,她哭喊着答应老侯爷的要求,签下卖身契。

姜师傅在京中混了多年,知道女子进了大牢大多是狱卒胯下的玩物,命不保是轻的,就是怕没了贞节,那比没命还让她生不如死!因此,还不如签了卖身契,做定南侯府的奴仆,她情愿被打骂,也不要做坐牢。

可惜姜师傅签了卖身契,老侯爷立马脸色一变,命人将她拖下去。当天,老侯爷倒没做什么,翌日一早,姜师傅的噩梦就来了。她被人灌了哑药,送到南疆定南大军里做了营妓,沦为玩物的命运依旧没有摆脱,军营里的男人饥饿如狼,日日守着她做她的入幕之宾,她连自刎保护清白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老侯爷对姜师傅试图陷害他孙女的最轻的惩罚,当然,在老侯爷眼里,女子的性命显然是比贞节更重要,他认为他留了姜师傅一命,已经是对姜师傅最大的恩赐了。

文师傅从那天晚上之后吓得神经有些不正常,天天晚上做噩梦,她在便毅然辞去了女工师傅的职务,向老侯爷做了保证,卷了卷铺盖,便住到深山里去了。这让文师傅意外避开了数年之后的天下大乱,也算是因祸得福。

后事不赘述,当下老侯爷和傅老夫人的震怒可想而知,傅老夫人对老侯爷无奈地说道:“老侯爷,恕妾身无能,实在无法管教二丫头,无法拗正她的品性。”

傅老夫人已经无力到连惩罚傅冉云的力气都没了,那是她的亲孙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她能骂她、能训她,甚至能打她板子,却没那个狠心下死手杀她,真要打杀了自家的亲孙女,死后她可没胆子去见傅家的祖宗。

说句真心话,傅老夫人内心里是恨不得这个惹是生非的孙女去死!

老侯爷不好数落傅冉云,定南侯对自个儿的亲女儿却没什么可避嫌的,他毫不留情地使劲扇了傅冉云一巴掌,嘴里骂道:“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们傅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恶毒的姑娘,我真后悔你出生时没掐死你!是了,你娘就是个爱害人的恶毒妖怪,你自然不遑多让!”

傅冉云被这一巴掌打得耳朵嗡嗡响,整个人带着椅子摔倒在地,桌案上的茶盏“嘭”地掉在地上跌个粉碎,她听不太清定南侯的咒骂,但那句“我真后悔你出生时没掐死你”她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心里凉凉的,这句话真是耳熟来着,她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直到定南侯的第二个巴掌跟来,将她扇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她才记起来原来小林氏也说过这种话。

定南侯骂她恶毒,骂小林氏恶毒,看来,小林氏说的没错,她是小林氏那妖怪亲生的,否则的话,她怎么老想着害人呢?傅冉云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疯狂大笑。

定南侯怒极:“你这个……你竟然还敢笑!看我今儿不打死你!来人,给我取马鞭来!”

傅凌云冷眼瞧了半天,见傅冉云的脸被打成猪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就这样却仍旧发出呵呵的笑声,她觉得傅冉云肯定是疯了,连忙上去拦住即将被气疯的定南侯,柔声细语地安抚道:“父亲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二妹妹只要好好教,还是能改的……”

定南侯怒气没有半分消减,跟傅凌云说话时还在喘气,怒其不争地说道:“凌丫头,她次次害你,你不要再为她说话。你还不明白吗?她改不了了,我们给过她多少机会,她改不了了……”

定南侯一直重复着“改不了了”几个字,越说,眼中的悲伤和惭愧越浓。他恨自个儿,为什么要把儿女交给小林氏那样的蛇蝎教养?瞧瞧傅冉云和傅焕云被教坏成什么样,那还有个人样吗?

傅凌云叹口气,赶紧命人趁这个空档将傅冉云扶走,免得她留下来继续刺激定南侯,然后又亲手倒了盏安神茶给定南侯平缓激烈的情绪,等定南侯的情绪缓和得差不多了,她怕定南侯尴尬,这才向几位长辈告退。

傅二夫人和惊呆的傅四夫人早在定南侯扇傅冉云第一个巴掌的时候告退了。

定南侯一恢复平静,果然十分难堪,拱手抱歉地说道:“老侯爷,老夫人,儿子失态了。”

老侯爷道:“罢了,人之常情。彬儿啊,你打算怎么处置二丫头啊?”

定南侯愁苦地说道:“儿子管教无方,让老侯爷和老夫人操心了,唉,儿子也拿她没办法啊,不知老侯爷和老夫人有没有建议?”

老侯爷和傅老夫人对视一眼,老侯爷说道:“我们是这样想的,冉云从小娇宠,难免带些孩子气不懂事,不知分寸,倒不如早些嫁出去,等她为人妇,为人母,她自然便稳重起来了。你说呢?”

定南侯气道:“这可不行!她这般陷害老夫人和凌丫头,若是轻轻放过,定会给府里其他的姑娘树立个坏榜样,儿子认为还是先将她关在家庙里住一段日子,有了惩戒,她下次才不敢再犯。”

傅老夫人叹息道:“惩戒是必须有的,既然你这么说,就照你说的先关家庙吧,但二丫头的年纪到了,还没定下亲事,三丫头和四丫头若是越过她头里出嫁,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还是得给她找个人家。”

定南侯点头,起身作揖道:“此事全仰仗老夫人操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地点点头,不想再谈傅冉云那个晦气的人,道声累了,打发走定南侯。

老侯爷无声地唉声叹气,这个府里自从来了小林氏就越来越乱了,真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杜鹃和徐嬷嬷端个火盆过来,当着老侯爷和傅老夫人的面将那黑色人偶给烧了。

这事至此便揭过去了,谁也不敢再提去傅老夫人的霉头。

寿安堂里是愁云惨淡,梨蕊院西次间的主仆几人却面有喜色,豌豆和扁豆欢快地摆放好晚餐,脚步都轻快不少。

韩嬷嬷好笑地点点她们俩的鼻子:“你们也别太放肆了,仔细让老夫人发现端倪,看姑娘不把你们卖了!”

扁豆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才舍不得卖我呢!”又得意问傅凌云:“是吧,姑娘?姑娘若卖了奴婢,到哪里去找奴婢这般聪明伶俐的丫头!”

韩嬷嬷好气又好笑:“你个不害臊的丫头!”

傅凌云莞尔笑道:“韩嬷嬷,这次咱们能先发制人,弄走赵姑娘和二姑娘,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有功劳,你给豌豆和扁豆各奖励一支赤金簪,其他人都奖一支银簪吧。”

韩嬷嬷给每人发了支簪子,失笑道:“好歹你们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就这么点子东西就把你们兴奋成这般,活像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傅凌云又从另外一只盒子里挑出一只绿水种的碧玉镯子,拉韩嬷嬷的手给韩嬷嬷套上。

韩嬷嬷又惊又喜,没想到傅凌云还记得她,连忙推辞道:“姑娘使不得,老奴又不是他们小姑娘要攒嫁妆,哪里需要这个。”

傅凌云压下她的手,诚恳地说道:“嬷嬷帮我这么多,我不过送嬷嬷一只镯子而已,哪里就使不得了?莫非嬷嬷认为这只镯子配不上嬷嬷吗?那嬷嬷自个儿挑一件喜欢的吧。”

韩嬷嬷心中暖流涌动,她觉得眼角涩涩的,连忙点了点头,回头擦了擦眼角,转脸就绷着脸严肃地吩咐小丫鬟们不许在外面露出簪子,以免被人看见说闲话。

丫鬟们都是知道轻重的,忙忙地应诺。

翌日,傅冉云被五花大绑送上马车,赵流云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哭哭啼啼,不停哀戚地喊“老夫人”。

徐嬷嬷面无表情地说道:“赵姑娘还是别喊了,老夫人一大早去了小佛堂,您在这里喊,老夫人是听不见的,还是省省力气吧。”

对这个白眼狼赵流云,徐嬷嬷半分好感都没有。

赵流云瘪嘴痛哭,她明白傅老夫人是铁了心要送她回乡下,做了十几年贵夫人梦的赵流云这一刻觉得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徐嬷嬷又提醒道:“赵姑娘回去后,最好不要乱说话,千万别把赵老太爷气出个好歹来。”

赵流云委屈地说道:“难道还不许我跟老太爷说实话吗?这是什么道理,我们赵家人可不用受你们傅家的规矩约束。”

徐嬷嬷继续毫无情绪地说道:“赵姑娘还是听老奴一句忠告,我们老夫人只有老太爷一个亲兄弟,怎么着都会看顾几分,可赵老太爷若是出个好歹,老夫人对赵家的情分便会淡了。赵姑娘,你明白了吗?这是老夫人让老奴特意告诉姑娘您的,万事三思而后行,赵姑娘想着这句话,将来为人处世就不会这般冲动了。有些错误可以原谅,可有些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赵流云现在处在悲伤中,什么都听不进去,直接把徐嬷嬷的话当作耳旁风,面上却点了点头,乖巧地哽咽道:“流云一定谨记老夫人的教诲。”同时,她在心里说,她一定会回来的。

徐嬷嬷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该说的都说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转眼看见傅凌云从旁边逶迤行来,忙蹲身道:“大姑娘安。”

这一声请安,让赵流云和傅冉云都竖起了耳朵,赵流云忘了流眼泪。

傅凌云还了半礼,清越的嗓音说道:“徐嬷嬷,我来给二位妹妹送行。刚才去请安才听杜鹃说二妹妹要去家庙,赵妹妹今儿就要回赵家老家了,这么匆忙,我都没个准备。”

赵流云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傅凌云,你别拿腔作势地装好人了!谁稀罕你送行,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傅凌云柳眉微颦,低声道:“徐嬷嬷,我有两句话跟赵妹妹说……”

徐嬷嬷会意,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叫了下去。

傅凌云让扶郎守在马车门口,谨防赵流云从里面跑出来,嘴里带着嘲讽地说道:“赵妹妹心直口快,可姐姐劝你一句,过分的心直口快会给你招来灾祸,人在世上不喜欢的人和物很多,但并不一定非要用嘴说出来,用眼神表达出来。就比如说我,我对赵妹妹腻烦透了,可过年那段时间,我还不是忍着厌恶天天跟老夫人去探望你吗?”

“你……你真虚伪,我可没逼你看我!”

“这不是虚伪,我只是出于对老夫人的尊重才会去探望你。像今儿,我实在不想来为你送行,可有几句话,我不吐不快。你们赵家衰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认为我们傅家无情无义不帮你们,可我却认为是你们赵家恩将仇报!

赵流云怒吼:“你胡说,我们赵家才不会恩将仇报!”

傅凌云选择性忽略了赵流云的怒吼,接着说道:“赵大表哥出事前,赵老太爷想把我们傅家拉进这趟浑水,甚至不顾我们傅家的名声和利益非要老侯爷帮他谋求京官,不惜让我们傅家得罪杨阁老一系。赵大表哥出事后,也是我们傅家和安国公府四处奔走,不然,你以为赵老太爷和赵老爷只是丢官那么简单?他们利用职权徇私枉法,没有我们两府周旋,早就被砍头了!赵大表哥更不用说,故意杀人罪,那更是死罪!你不知感恩戴德不说,还陷害我,伤害一直对你好的老夫人,你这副委屈乞求原谅的模样真是让人倒尽胃口!”

“你……你……”

赵流云气得说不出话来,实际上她也无话可驳,她第一次见识到傅凌云刻薄的一面。

站在赵流云马车前面的扶郎嘴角勾起,傅凌云这番话真是大快人心啊!做人就该这么敢作敢为,她觉得傅凌云被这两人算计实在太憋屈了,而傅家对赵流云和傅冉云的惩罚实在太轻了,傅凌云就该这么把她俩痛骂一顿才可泄心头的火气!

若是可以,她更像拎起拳头把赵流云和傅冉云胖揍一顿!

“原来大姐姐也能这般刻薄呢!”

傅冉云讥讽的笑声从旁边的马车上传了出来。

傅凌云朝那马车上看了一眼,那马车从外面看十分豪华,仿佛不是送落魄千金去家庙的,而是送侯府姑娘进宫的。

她暗想,傅冉云不正是一直希望把自个儿装到一个华美的牢笼里去吗?

傅凌云实在懒得理睬这俩人,说了一句:“两位妹妹各自珍重。”便打算离开了。

傅冉云却不甘心地说道:“大姐姐!等一等!”

傅凌云顿住步子,转身,颦眉看向傅冉云的马车。

铃兰警觉地瞪着那马车,生怕傅冉云从里面冲出来伤了傅凌云。

而此刻被五花大绑的傅冉云连动一动身子都困难,哪里能跑出马车,她着急地问道:“大姐姐,你能告诉我哪里出问题了吗?这个计划我策划了很久,每个步骤我都精密地计算过,你到底是怎么破解的?难道你真的提前察觉我的计划,把那人偶上的针脚改成姜师傅的针脚了吗?大姐姐,你告诉我实话,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傅冉云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傅凌云知道这周围有很多眼睛和耳朵,若是她如实回答了傅冉云的话,傅老夫人下一个送走的人就是她,因为她提前察觉到傅冉云的计划,改了人偶上的针脚,却没及时把那人偶处理掉,这说明她甘冒诅咒傅老夫人一天一夜的风险,为的不过是教训两个谋害她的妹妹,傅老夫人当然会厌弃她。

傅冉云甘心不甘心跟她有什么关系?傅凌云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二妹妹想多了,之前我的确不知道二妹妹的计划,我也没改过那针脚。二妹妹昨儿个没有细看那针脚吧?那的确有些像我的针脚,可惜二夫人一拿到手中首先怀疑的不是我,而是姜师傅,所以大家才会越看越觉得像姜师傅的针脚,完全没怀疑到我身上来。一个人的针脚再怎么模仿,也不能跟另外一个人完全一样,何况姜师傅是匆忙之间帮你缝制的,总会留下她自个儿的痕迹。”

傅冉云恍然大悟,她心中充满无限悔意,傅凌云的话换个方式说便是,她下意识地让姜师傅去模仿傅凌云的针脚,所以,她越看那针脚越是像傅凌云的。

说到底,不过是傅二夫人和傅老夫人都偏心傅凌云,才不会舍得怀疑她,而是去怀疑针脚的另外一个人——姜师傅。

傅冉云默默地流泪,她总觉得傅凌云没说实话,可不管傅凌云有没有说实话,她的的确确又一次败给了傅凌云。难道她这辈子都要被傅凌云压得死死的吗?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傅凌云初学针线时便是模仿姜师傅和文师傅的针脚,凭借她前世积累的刺绣功力,她可以将姜师傅的针线模仿到九成半,但后来她模仿完又将那人偶拆开,重新缝制,五分像姜师傅的针脚,五分像自个儿的针脚。傅老夫人和傅二夫人肯定都察觉出来了,但她们从心底里不信,也就没有说破,后来傅云丽又在傅二夫人的示意下十分肯定地告诉大家那就是姜师傅的针脚,这才误导了众人。

这个谋算能毫无破绽,她还得感激傅二夫人和傅云丽呢。

傅凌云看到墙角徐嬷嬷的影子,接着淡淡地说道:“二妹妹,姐姐也送你一句忠言,多行不义必自毙,希望你今后能改邪归正。我从来无意跟你争什么。”

傅冉云苦涩地笑了,是啊,傅凌云说得真好听,她虽然没了娘,却什么都有了,尊贵的原配嫡女的身份地位,强势的外家,钟鸣鼎食的未来夫家,加上父亲的宠爱,她要什么有什么,她当然不用去争去斗。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傅凌云说完这些,朝徐嬷嬷一点头,带着丫鬟们离开。她刚走,傅四夫人就跑了过来,她恨赵流云不识好歹,就假借送行的名义跑过来,傅凌云人影还没走远,就暴吼着把赵流云狠狠骂了一顿,骂她不知廉耻勾引傅飞云不成反摔成个豁牙,骂她忘恩负义白眼狼。她是赵老夫人教出来的,泼妇骂街的本事全学了来,直将赵流云骂个狗血淋头。

赵流云从小娇生惯养,赵老太爷好歹是个读书人,亲自教养她,自然不让她学了赵老夫人的粗鲁去,所以她哪里听过这个,马车走到半路时,她越想越气,生生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赵流云一直沉着脸到达赵家,看到赵家简朴的农家院子,跟定南侯府相比,一个人间地狱,一个人间天堂,刚走到堂屋门口,她立刻又昏了。

等她醒过来,傅家送她的仆人赶着马车已经启程回燕京,连个影子都没了,而迎接她的不是祖父母、父母温言细语的安慰,而是他们的指责。

赵老太爷气吼吼地喊道:“我还没死呢,你回来干什么?你思念我们能当饭吃啊,还不如留在侯府,你姑祖母(傅老夫人)时常看着你还能念着情分拉拔我们家一把……”

赵流云听着赵老太爷的数落,才知道傅老夫人是以她思念家人的借口把她送回赵家的,她悲痛地大哭,心里无限委屈,哭完后,添油加醋地把傅老夫人的“小气”说了一遍:“……姑老夫人(傅老夫人)就是看我们家败落了,她自个儿又坐稳了侯府老夫人的位置,不需要娘家帮衬,又怕我嫁进去会伤了他们家的体面,这才赶我回来的,嘤嘤嘤……我不过跟凌云姐姐开个玩笑罢了,我哪里会诅咒姑老夫人啊,都是她偏心凌云姐姐,冉云妹妹对她不满,才可着劲地怂恿我干坏事……”

赵夫人面色苍白,指着赵流云的鼻子,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老太爷气得浑身颤抖,扬手狠狠扇了一巴掌赵流云,悲愤地大吼:“我们赵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执迷不悟的女儿来!皇上最忌讳巫蛊,你偏偏铤而走险,你可知道,若是傅家将事情捅到官府,你就要被官府活活烧死了!你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我赵安邦到底做了什么孽啊,养出你和你大哥这两个混账玩意儿!你还振振有词地诬赖你姑祖母,那不是外面哪个不相干的婆子,那是你祖父的亲妹妹,你怎么敢跟人害她!你这一弄,我们赵家想再回京城可就完全没指望了!”

赵流云被打蒙了,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挨打,可没等她来得及品味这种屈辱的感觉,就看到赵老太爷骂完“孽障”之后,直挺挺地朝地上倒。

赵家人立时兵荒马乱,赵老夫人拍大腿号哭喊着“老头子”,赵夫人见她使不上力,又没有婆子丫鬟可帮忙,便命儿子们赶紧将赵老太爷扶到炕上。

赵流云这一瞬间突然记起徐嬷嬷的话,她恐惧地捂住嘴巴,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朝屋外喊她的两个丫鬟和洪嬷嬷,岂料,洪嬷嬷是个老人精,一回到赵家就看见赵家没一个下人,怕赵夫人也把她卖了,她连忙拉上那两丫鬟趁着混乱逃跑了。

赵流云喊不来洪嬷嬷三人,哭着扑到赵老太爷炕前,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祖父”,赵老夫人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得翻个跟头,嘴里痛恨地骂道:“你个丧门星,你给我滚出这个家门!”

赵流云的哥哥去请来大夫时,赵老太爷正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大夫请来时,赵老太爷已然翻白眼蹬腿西去,临终前除了痛骂赵流云和赵世琪的那番话,半个字都没留下。

傅家来送赵流云的仆人才走出两天的路程,赵流云的二哥赵世祥便骑驴追上他们告知赵老太爷登列仙班的噩耗,赵世祥跟傅家仆人一起快马加鞭回燕京到定南侯府禀告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一气之下病倒了,赵世祥虽然说赵老太爷的死因是太过思念她这个妹妹,但她却不信,她心知定然是赵流云没有听从徐嬷嬷的忠告,将巫蛊之事告诉给了赵老太爷,才导致她亲兄长气死的。赵家人这么说,只不过是想讨些她的愧疚,让她能继续资助赵家。傅老夫人念着人心不古,对赵家更加失望,从此便疏远了赵家。

定南侯不能随意出京,傅二老爷身居要职,所以,这次奔丧去的只有傅三老爷夫妻和傅四老爷夫妻。傅四夫人是赵老太爷的亲女儿,傅四老爷既是女婿又是亲外甥,他俩是一路哭着去的,至于傅四老爷的眼泪是真是假就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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