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人轻咳两声，表情难得严肃起来。
“好吧，父女之间的谈话到此为止。说正经的，我来这里有重要的事情——把衣服脱了吧。”
他若无其事的那么说了。
“你进来就在说什么傻话？”
闻言，赤瞳看着桐人的眼神顿时变得极其冷淡。
硬要说明的话，那就像在看什么垃圾一样。
“……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赤瞳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桐人无语地摇了摇头。
连信赖都没有培养出来。
原来如此，过于期待赤瞳是自己的错。
桐人淡然的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你用那把妖刀割伤自己的绝技，虽然能提升自己的身体能力，但代价也比其他帝具来的沉重，感觉到了吧，不用掩饰——在你皮肤上那沾染如血般粘稠的红色痕迹，就像污泥一样散发着的恶意。”
……赤瞳无法反驳。
被桐人点明内心的想法，赤瞳心虚的移开视线。
“很难受吧，不过无需拘禁，在我面前你有尽情撒娇的权利、尽情的哀叹自己能力的不足，给予你成长也是父亲的责任。”
桐人严肃的说道：“我们言归正传，只有我能帮你解除这个诅咒。”
帝具〈村雨〉的绝技是斩伤自己，将以往所杀之人的悲叹、愤怒、仇恨灌入灵魂，自己来背负那所有——作为代价，便是宿主的身体超越极限。
桐人很不耐烦的说：“快点脱掉。”
“……你是认真的？”
赤瞳的脑子有些混乱，看着桐人认真的神色，心里不由得一慌，抓住衣领的手指下意识的用力——
然后，便被桐人的手臂拨开了。
“等、等，你想干什么？”
桐人以行动回以拒绝，女性就这一点来说，实在不坦率。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受到这个世界的明确排斥。
这代表着，他的开荒任务报告结束。
主神把〈桐谷和人〉切入这个世界的身份拔除了，他的存在很快就会被〈修正力〉弹出去——这个时间很短，确切来说不足三天。
根本来不及把所有事情交代完再离开。
所以。
紧紧盯着因为害羞捂住脸颊的赤瞳，桐人动作却丝毫不慢，手掌按在赤瞳的锁骨上——
刹那间，桐人眼底闪过如同圣者一般的虔诚的光辉，虽然只有短短的瞬间，却无比崇高，因为那是权能的力量。
下一刻，便有涟漪在虚空中回旋，由纯粹洁白之光形成的楔形文字密密麻麻的从桐人的袖口里涌出，从那接触点向赤瞳全身扩散。
“神圣治愈（Sacred_Heal）！”
一瞬间，空气中响起玻璃崩碎的轻鸣，缠绕赤瞳身上的红色痕迹连同诅咒一起，被那素白的辉光驱散。
“嗯哈……！”
在耳边不断回响的恶念被驱除之时，赤瞳忍不住发出一声娇喘，无神的瞳孔里没有倒映任何景物。
“……”
桐人无言的摇摇头，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唔……”
赤瞳瞬间惊醒了，眼泛泪花的捂着额头。
……这个表情该怎么说呢？
好可爱。
桐人忍不住「啪」的一声在她额头上再次弹了一下。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亏我还觉得你刚有点长辈的模样，能不能别总是说些破坏气氛的话。”
赤瞳一脸复杂的说道：“但是……谢谢你了。”
“我接受你的感谢，虽然你一直都在误会我就是了。”
桐人点了点头，轻声道：“还有一件事，我要暂时离开你们一段时间了。”
“离开？”
似乎是对桐人的发言感到疑惑，赤瞳将泛出眼眶的泪水擦掉，随即正视桐人的眼睛：“你要去哪里？”
“……去我原本该去的地方。”
没有直接回答赤瞳的问题，桐人只是微微笑道：“不知不觉间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十年之久，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就可以离开了，但是为了见到你们才选择继续停留下去。总之「阿德莱德」的爵位就交给你继承了。”
“你要去哪里？”
然而，赤瞳只是挑起了眉头，十分认真的重复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你的语气像是交代遗言和分配遗产。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威胁到你的生命，还是说你想去其他国家旅行呢？”
“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
察觉到赤瞳带着担忧的口气，桐人嘴角上扬：“虽然没有那种必要，不过你会担心我……令人愉快。哼，你说的很对，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威胁我生命的存在，但换句话说，没有站在相同的高度的人，这让我很无聊啊，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所以，去其他世界就可以了，以后说不定不会再回来。”
“……”
在赤瞳沉默的时候，桐人便继续道：“你存在于这个世界里，有很多东西我不便传授，因为你没有「适应性」。话虽如此，仅限在这个世界里，比你强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因此我不担心你，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
“……”
他若无其事的说出颇为冷漠的话，让赤瞳一瞬间为之语塞。
因为，那句话有着「诀别」的含义。
赤瞳回想起了过去，自己十岁那年，桐人把他关进笼子里和上级危险种徒手搏斗的时候——
利爪破开腹部，让肠子从伤口里留出——乞求结束，不被允许。
兽掌拍碎胸膛，让肋骨断裂卡住内脏——哀求结束，不得回应。
那是比在帝国机关〈暗杀者育成所〉还要残酷的训练，挑战的并非能力的极限，而是必须突破极限的生命。
——只有让生命适应环境才能进化。
人类这种不完全的生物，其可能性的极限是可以被观测的。
那实在过于渺小。
因此，为了变得强大，就必须适应极端的训练，而且必须是超越「人类」这个界限，违背出生就被决定的命运，将过去的自己杀死，用逼迫生命适应的方法进化。
这甚至不是「挑战」生命，而是「挑衅」生命。
挑衅这脆弱的生命，如果不进化的话干脆就去死好了。
这样的极端训练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的，过程就像在走钢丝，以生命为赌注，每一刻都在赌硬币翻到正面一样。
只有真正快要死掉的时刻，他才会治疗自己的伤势，然后将完好无损的自己丢进零下五十度的冰窖里……
那个男人就是有如此残酷。
离开了他，下一重的训练没有人监督，在生命无法保证的情况下也不用主动去做。
仔细想想，那种离超越人类常识的生活离自己原本十分遥远。
跟桐人的缘分这么断了，他说了「去其他世界」的话，再次相遇是无法期待的，现在再去思考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做出那样非人训练，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是，即便如此——
“我无法认同，更不能理解。”
那样残酷的就像在玩弄生命一样的训练，铸就了桐谷和人的强大。
但他让自己如此训练的目的是什么呢？
“你是在期待什么吧？”
赤瞳那如同血焰般燃烧的瞳孔深处，仿佛压抑着无止境的强烈感情——
“你在期待我能不能超越命运，触及到你所能到达的领域。这种「试炼」和才能没有关系，你是不忍让我继续受伤才停止了进程对吧？”
“……原来如此。”
桐人被赤瞳话语中的信息量震的懵了一会——这显而易见的原因对方竟然现在才发现，然后他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不接受你的温柔，也不想回应你的期待。”
赤瞳以凛然的声音说道：“但是我想变强，这种程度的觉悟，你该不会认为我没有吧？你身为我的监护人，必须负起责任。我不允许你将做到一半的任务撇下，所以……你必须要回来，见证我成为你理想中的那个赤瞳。”
“……我的女儿真是不够坦率呢。”
迎着赤瞳的热烈的视线，桐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要抵达我的高度，仅靠训练是不可能的，当你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你就会失去变强的理由。”
这个世界的强度不够格。
而且没有「魔术」——神秘的规则。
桐人之所以能在这里使用魔术，是因为他早已超脱自己本来的命运，刻印魔术的基盘不在地脉或者在「根源之涡」里，而是记录在「桐谷和人」这个脱离星球运转的生命概念里。
“没想到我们的羁绊会这么深刻，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忽略你的意见。”
桐人以前所未有的语气温声道：“那你就必须准备好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在那之后呢，黑瞳怎么办？”
听到妹妹的名字，赤瞳犹豫了，选择一个人将会失去另一个重要的家人。
“黑瞳……她不需要承担这种痛苦，我一直希望她能幸福的活下去，这个愿望早就实现了。”
她还是下定了决心，“更何况以后还有机会回来，所以我一个人跟你离开……另外，我要帮娜洁希坦问道帝国的局势，你以后一定要回来接我。”
“那就约好了。”
桐人抬手摸了摸赤瞳的脑袋，：“我答应的事情，从不反悔。”
“如果你敢骗我，那就做好一辈子被我诅咒的觉悟。”
赤瞳从被窝里探出了身体，如同幼犬一般无辜注视着桐人的眼睛。
“……”
就在这时，桐人却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还是缺乏身为人的常识，没人告诉过你，在男性面前要端庄吗？”
“————！”
听到桐人的提醒，赤瞳这才发现盖在身上的被子脱落下去，她连忙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赤红的双眸。
“我肚子饿了。”
“……自己去做，你知道我的手艺。”
“那你还不出去。”
“好吧，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鬼父。”
桐人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赤瞳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