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也盯着她,“请墨哥大胆直言,说错了也没什么关系的,我们也是经常这样讨论的。”
“这法自然是好的。”墨菲见躲不过去了,抬眼扫了一圈,“只是在下有个小问题。这荒田开垦不易,是不是前三年会免赋?毕竟养成熟田之前,搞不好会亏钱的。”
桌上还是静,连赵顼也没吭声,倒是王安石,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没有好处的事,百姓也不会认可去做的。只是前三年全部都免,怕是不好吧?”
“刚才我一直在私下里盘算,若是三年免赋,倒是可以抽些银钱也去开些荒田。毕竟前期雇工开荒要花费不少……市侩了市侩了,大家莫见笑。”墨菲又拱了拱手,“请继续。”
赵顼闻言点头,“确实,哥说得有些道理。有底子的人家还可以雇人来开荒,那些一穷二白的农户只怕又要望而兴叹了。介甫的心,我是明白,只是要看得再远些,国库不是一天能就充盈的。”
墨菲歪头看了看赵顼,露出赞同之色。他虽有时跳脱,倒还是能放眼于大处的。
赵顼收到她的眼神,立即精神百倍,“介甫不妨考虑一下,第四年先收五成,第五年开始再收全息如何?”
墨菲歪了头,思忖了一下,“实在太穷的,官府也可以借贷,只收取少些利息,多少能弥补些。只是可千万别搞出强贷之事,利息也不能太多,一分息就好,二分就太高了,第一年的收成怕都还不上呢。不过,贫农们只要有田就会有盼头,也会安下心过日子。我可是听说有不少私下放高利贷的,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呢。”
王安石点点头,“这事常有,倒是不得不加以约束才行了。不然流民越来越多,早晚演变成暴民。只是一分息实在太低,二分还有帐可算。就快推出的青苗法就可以借贷的。”
墨菲微微一笑,“先生可知,若朝廷立下二分息,地方上难保不抬出三分来,到时再好的新法也会换来百姓的怨怼。新法一旦公布,以在下来看,最好要有了解透彻的官员下去推行,人选也必须严格把关,千万不能走样儿。若一旦被不法之人寻了空子……势必会引起保皇派的围攻,与变法不利。比如像我这样的人,可能更多关注于新法是不是真的能贯彻落实,别我费了力气开出荒田,后脚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王安石本就剑眉高展,闻言又微扬了一下,“多谢墨小哥的提醒,老夫已经有了几位人选。”
“越多越好,不说一州一位也要差不多,才几位实在少些……等宣扬完新法,怕是春耕都过去了,只能等秋季了。”墨菲坦诚地看着他。
王安石哪会不明白?只是司马老伙计带头跟自己对着干,几十年的交情都不顾了,弄得自己手中良才紧缺,很是尴尬。这样一想,脸色就微沉了下来。
墨菲自是瞧出来的,便敛了眉,不肯再多说。这位可是眼里不容沙的,犯不着得罪。
沈括见有些冷场,忙张罗着举起酒杯,场面又热闹起来。
蔡确一直暗中观察着墨菲。开始只是好奇,皆因皇上与之极为熟稔,可他并未听闻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后来则是暗生佩服,那一脸的淡漠,便是对上王大人也是从容不迫。要知道,王大人虽一心为公却性子刚毅火爆,就连他,常接触后,还时不时的有些心怯。
还有,偶尔沈括与之低语一句半句的,还遭之冷瞥。再有就是,皇上似受这人影响甚深。
也曾怀疑过墨菲的性别,那耳珠上浅浅的洞痕应是耳洞所留,只是他多少有些近视,看不太真切,这念头随之又被自己否了。有哪个女人喝酒能这样的洒脱,率性?说得直白些,倒有几分江湖气息。简直就是举手就干,杯落即空,那架势,只会觉得是真男人,纯爷们。
酒过三巡,众人各自捉对侃谈起来,墨菲正好是单只的那个,就悄然离座,来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让那冷风吹进些,好散散酒气。
不想外面已经飘起了鹅毛般的雪片,天也灰蒙蒙的,风虽不大,却也卷进数片翻转着扑上墨菲微有些潮红的脸……
“墨哥此时在想什么,可否告之一二?”
墨菲微愣,怎么是他?回头一看,果真是王安石,就在自己身后,也只离得一拳远的距离,那呼出的酒气,似带了温度一样袭上自己的后颈。也不知他何时过来的。
“看雪啊……”墨菲往前迈了半步,身子已经贴上了窗台,以期离他能远些。
“好大的雪……都说瑞雪兆丰年,看来今年的收成会不错。”王安石已有些微熏,看着与自己几乎等高的眼前人,脑子里似有个声音在叫嚣,君生我已老……好在,他的年纪已不是冲动之数。
“正好想得相反。”墨菲回眸,“我在想,不知这场雪又会压塌多少草屋,冻坏多少人,又会让多少人家断了炊。”
王安石眼底一黯,“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忧国忧民的心。”
若之前,墨菲一定不会理会他的话,只是她刚刚也喝了不少酒,虽然意识还算清醒,但脾气却渐涨了。
“这便是先生与我之间存在的思维差异吧?我呢,凡事都先往最坏的方面打算,再找出相应解决的办法。”墨菲不知这时的自己,在王安石眼里已似镀上一层迷离的光晕。
“先生不如先想想眼前的事吧。这大过年的,即便冻死的是乞丐也不吉利的吧?富民强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但是开设粥棚,发放棉衣却是容易办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