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大门口摆摊的点都被撤开了,一板一板的大学上线表搁在那里,围着学校大门口,放了一长条。
我们成为了这个学校里最老的人,也收假得最早。高二还没开学,我们提前一个周就来了。
下一次录取表格展示写的就该是我们了。
高二的期末考,我在前十名。
班主任对我的态度也有所改善,班委开始大换血,而且是依据成绩来的。
淼儿是纪律委员,尿哥是数学课代表,肥哥是学习委员,我是团支部书记。班长没换依旧是以前那个。
我很少做班委,也不喜欢管事的感觉,当他把我的名字写在黑板上的时候,我都想好怎么逃避了。
“老师,我不想做副班长”一位男生很英勇的站起来回绝他。
大家不敢起哄,班主任也很沉默,很民主的样子。正当这个男生打算坐下的时候,场面热闹了。
“你不想做就不做!你当是你家吗,你以为愿意让你当班委吗,我是给你锻炼的机会……”他气哄哄的说了一大通完全没理的话,可大家被他的声势震慑到也不敢再反驳什么了。
最后他还是做了副班长,他是班上的第三名。
“团支书。这个我们按排名是章乐乐。”
我弱弱的站起来,不敢反驳,也确实不想做。
“老师,我不是团员,怕是做不了了”
“不是团员”
“那这样吧,待会下课你自己申请一下,反正我说了是,你就是,其他的,你自己处理”他没给我一点回旋的余地。
我被他的回答噎得不知道说什么,我知道他强硬但是没想到他这么强硬。
身为团支书,我最大的事情就是负责收团费,团委有事时去开会。另外还得负责把自己团员的身份落实。
落得个清闲的岗位,我也没什么话说。学校对我的入团申请也很快就审核了下来。那时候我才正式算是个团支书了。
月考一月一次,每次考完试,班主任都会在讲台上点名进步和退步的学生。然后给进步的学生自费发笔记本作为奖励。偶尔我也上去被表扬一下,偶尔他也会批评我。日子倒也不痛不痒。
副校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发奇想开始呼吁大家旧物回收,各班团支书负责。我开始变得劳碌起来。每个班级都放着几个大袋子,装废书的一袋,装废塑料瓶的一袋,而我每周,负责把这些东西送到回收站称秤处理。
开始我也很积极,每周都会安排相应的男生帮我一起去卖。当安排不好人时,张镞总会自发和我一起去,后来我干脆也就不安排了,反正到了周天张镞会提醒我。日子越来越久我干脆不去了,从收到卖全部是张镞一个人,有时候他也叫他舍友和他一起去,路上遇见像是和我没关系一般的和他打着招呼。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后来连团委开会都是班长通知我我才去的。
我们在食堂吃着饭,食堂口的窗户里放着我们的“咸菜”。就是每早上吃早点的时候多舀点油辣椒,加一勺香葱,再放点盐就是我们能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咸菜了。
虽然教导主任说过,打饭接水统统让高三的先上,但是下课实在太晚,我们吃饭的时候差不多都只剩些剩菜了,我们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我们站食堂角落点,要是阿姨看见这些佐料怕是会封杀我们”尿哥说,说完勺子深深的从罐子里舀一勺辣椒。
班长端着碗过来,又让我去开会。我急匆匆扒拉完饭赶去团委办公室。
那是晚上六点的自习时间,团委办公室和我们教学楼隔得挺远,我抱着上一任团支书继承下来的办公笔记本走去开会。大家都在教室里自习,校园里人影寥寥。只有路过的鱼塘假山里有些生气。
我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三心二意的记着那些重要的废话。
回教室的时候,班主任和淼儿在外面走廊上。班主任表情很严肃,我尽管是去办公事还是被他狠狠的瞅了一眼。我不知道淼儿被叫的缘故,便问起我的同桌。
“刚才老班进来的时候,教室里有点闹,淼儿就被叫出去了”她告诉我。
“啊”我惊呆了。
自习下,淼儿也进来了。她带着笑直直的往我这儿走。
“三疯,我跟你讲,我们完啦”她拉着我的手,笑得很夸张。
“怎么啦”我问。
“他说我什么都不管,要把我下了”我听见这话也笑了起来。
“他还说什么啦”我笑着问。
“他,他还说…”淼儿笑得断断续续的,我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她笑,搞得我也笑得不行。
“他,还说。不要像章乐乐一样,什么都不管”说完她笑得更欢了,腰弯在我的桌子上。
我听见我的名字,开始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进教室他要瞅我一眼。
“他真的说啦”
“哈哈,是啊,三疯,我们都死翘翘啦”。
说完她直起头来,对视了一眼。俩人双双笑喷。
之后她们也经常用这件事打趣我。
“学什么都好,千万别学张三疯”。
班主任没有下淼儿,也没有下我。我还是不去卖回收的东西,甚至笔记本都放在了张镞那里,买了多少钱,他自己登记在册。
有天张镞有事,他提醒我去一趟,最后我还是搞忘了,吃完饭回教室想起,但已经来不及了。
也是那天晚上,我终于被下了,淼儿也被下了,还有那个一开始就不愿意的男生。
班主任当晚带着班长还有各宿舍长在寝室里抽查,凡是搜到手机和其他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的都要被他狠批一顿。
我和淼儿乐的自在,想着没叫我俩。
回来的时候,他拿了一沓纸。一个破烂的红色塑料袋里提着一大堆手机。他把这些“赃物”放在讲桌上。然后开始进行政治改造。
有手机的人,都自觉站到了讲台上,等着他的批评。我也是当中一个。我尽管带着手机,但很久都是只当闹钟用了,舍友们帮我说话,最后他还是把它没收了。
我站在上面,我桌,淼儿,洛燃,柳沐阳,反正班里三分之二人的手机都被搜出来了。
作为班委,我和淼儿肯定是首当其冲。他瞟了眼所有站在上面的人,然后把眼神定格在我和淼儿身上。
“章乐乐,你作为团支书,为班上做过什么。回收废品你不去,开会你也不去,你是怎么做到这么优秀的!”他一字一字申讨着我,我知道自己没理,大气都不敢喘。
“还有你,林淼。你和她有什么区别。她是什么都不管,你是爱管不管。你们还真是物以类聚啊。我把班委给你们做,你们就是这样对班级负责的”。
说完,他把我俩整整齐齐的撤了职。我们也整齐的把相关事务交接了下去。
我们倒是没什么关系,撤了无所谓,就老被说有些难堪,不过大大小小也习惯了,站了会也就下来坐着了。
他把所有手机一一清点,粘了相关人的名字,然后放进另一个袋子里。
“从现在起,你们的手机我给你们保管,放假再给你们。要是下学期还带来就毕业再来拿吧”。
说完了手机的事,他拿出之前那一沓纸来。
这下他的神情明显比看到手机严肃多了。
柔软的纸被他重重的摔在讲桌上。
“大家猜猜这是什么”
没人敢应答。
他在教室里转起来,一个个凝重的审视着我们。
“我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是,你们是十七八岁,十八九岁啦,有自己的想法。但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希望相关同学心里有点数”
大家还是静悄悄的,不敢吭气。
他的语气开始柔和下来了些“这些糊涂话,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了。还是用纸巾写的。你们毕业了我不管你们,但是现在,我,不允许班上出现这种情况,一旦我发现,绝对严惩。”
说完,一整沓纸巾被他丢在了水桶里,泡了一久后,他让张镞去捞起来丢掉。原本齐齐整整的纸巾一下子变成了一滩白色的泥,什么字迹都看不出来。张镞仔细的捞起来,然后丢在旁边垃圾桶里。
“你没事吧”班主任走后,张镞给我传小纸条。
我画了个丑丑的笑脸“哈哈,有什么事啊。”
“你要是不开心,我可以哄你哦”
“小心我告诉班主任。看他不搞你。”
他戳戳我的背,然后把小纸条揉成了团。
“哈哈,你没有证据”他得意洋洋的说。
月考一次次过去,天也开始冷起来。班上早早就开始了高考倒计时,后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少下去。
我和淼儿们一起去吃饭,四个人挽着手走在教学楼下。
我记得当天我穿的是高领的黑色羽绒服,我把领子拉到了鼻子,把大半张脸埋在里面。
“疯儿,有人看你”
“在哪啊”我转着头四处看。
“在那边,好像是…”肥哥用眼神指了下方向。
沉闷的天里,只有白色的云朵衬着亮,孤寂的寒白色,让一切看到的东西都冷冰冰的。
他站在操场很边上的地方,一个人,胸前挂了个噌亮的包。驼色的羽绒服,浅蓝色的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深沉了些。
“小歪”他很大声的喊。
我把脑袋从我们四个人里探出去。可能是他羽绒服的颜色反衬的,看起来像是他站在光里。我没有答应他,但是我看见他了,我也听见他在叫我。
我揪着淼儿的衣服,继续跟着她们走。我有点疑惑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我仍然一直看着他,整个身子偏的弯了下去。
他目送着我走过操场。很熟悉又很陌生的对望。
之后他继续上学,跟着高二上课。他的教室不和我在一栋楼,他在前面一栋楼,我们很少遇见,但尽管见到也不再像以往那般自在。
我手机被收了,只有回到家里才有手机玩,所以每次上课的一个月里,我遇见他都是靠天意的。
他开始独来独往,我站在楼上可以看见他一个人去上厕所。我有问过他什么情况,但他没有告诉我,他像彪哥一样提到这个话题就开始绕圈圈。
“放心,我这回一定会好好读书”他只这么说。
他一个人吃饭的时间也开始变得多起来。不再和以前的朋友们成群结队,他会匆忙的端着自己的碗打了饭走在路上边走边吃。他也不再和很多女孩子打闹,偶尔朝他们班门口经过,他只是和男生打羽毛球。
“歪妹”
我们在路上遇到。
我一个人,穿得有点少,走得很快。他帽子歪斜的挂在后面,和另外一个留级的男生闲散的逛在操场上。
“吃啦?”我问。
“还没呢”
他抓着我的帽子,减缓了我的步伐。
“你看我妹子好看不,介绍给你啦”他对另一个男生说。
那个男生没有理他,把他的帽子拉起来重重的盖在他脑袋上打他。
他们在闹,我在一旁很尴尬,就拿了片益达出来嚼。
我一点一点的咬着,拖延时间,缓解自己的不自在。
“吃什么,我尝尝”他又是一把抢过去。像以前很多次一样。
“怎么是薄荷味的,我喜欢草莓味的”他说。
“你直接是个神经病”那个男生骂他。
他把歪斜的帽子戴起来。我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着他,帽子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点鼻翼。
“好像沧桑了”我说。
“我现在是个男人了”
他戴着帽子走在我身边,高高的身体帮我挡了很多风。走到高三楼下,他和我挥手道别。
“加油”
“嗯”
肥哥的十八岁生日,是在月考那天。我答应送她个大大的惊喜。
月考的假里,我在街上发了十个小时的传单,拿到了70块钱。尿哥给她买了一副很精致的贴身礼物,包括手套,袜子,围巾。淼儿送了个大大的拥抱。
我也知道礼轻情意重的理,可是我实在做不到给她个大大的拥抱。不是我觉得一个拥抱太廉价,而是我那时候觉得别人能送她的,我也能送,我不仅能给拥抱,还能给其他礼物。我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我章乐乐还是有些东西的,不是一无所有,我和你们看起来一样,我能为你用心,也愿意为你花钱。
我花九十买了个很大的蓝色海豚,用包装袋提着到了她家楼下。她说她不在,我就把礼物给了她弟弟拿上去。
到教室的时候,她很开心的抱我转圈,说喜欢那只海豚。
家长亲戚,班主任老师的压力,以及同学之间名次的攀比让我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很压抑的状态,我老是一个人站在楼道上发呆,或是搬个凳子去没人的地方写日记。我变得敏感,而多疑。
肥哥的妈妈会给她送吃的,尿哥的外婆每周都给她送饺子。每次集队离开学校的时候,她们都会陪我走好大一截才上父母亲的车。
我很感动,也很自卑。她们每次月假回来,成箱成箱的核桃奶,牛奶,早餐麦片等堆在床角,而我什么都没有。我自己一个人回家,大包小包的东西自己提。
每次成绩上升了,她们爸爸妈妈会带她们去买衣服,或是买鞋子。我在她们身边随时可以知道最新的时尚信息,吃最好的东西,三千多块的鞋子也会借我穿。
我并不像穷人,我带过她们去家里玩,什么都有。可我偏偏是个穷人,身体穷,精神也穷,我夸着她们新买的鞋,但我不愿意穿,我陪她们去逛名牌店,但我只敢坐在那里。
她们都很好,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是什么情况,一次考试比一次差。你看看谁谁孩子,供你有什么用”我爸对着我喊。一次又一次。
“高考是什么情况,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们天天和我说成绩,有想过我吗?我容易?”我顶嘴了,那天12月10号,也是我的17岁生日。
啪,一巴掌打了下来。我的脑袋重重摔到了地上。
“忤逆货,供你读书,你就是这么读的,说不得啦。”我爸大声的吼。
“还没考上大学呢,要飞啦,你几根毛我还不清楚,成得哪样器。你怎么去读书不早早死在外面”我妈在一旁附和。
我没哭,一滴泪没落。我自己爬起来,拿了块热毛巾捂着,像没事人一样回了房。
夜里十二点,我在床上咬着牙哭了好久,我好几次感觉呼吸不上来了,可偏偏又过来了。
也是00:00朱子垠给我留了言。
“妹子,生日快乐”
“愿你天天开心”
“成绩越来越好”
“想考的大学都能考上”。
我是第二天早上看见的。我带着眼镜盖着红肿的眼睛。一条条留言看。只有他一个人。
我顶着通红的双眼,去学校。尿哥们很关切的问我情况。
“没事,被东西碰到而已”。
备考时间,没人管太多的闲事,也是比较好的朋友大家才关心一下你的状况。
“辛苦我一个,幸福全家人”黑板上的标语贴着。
“非学习者勿入内”门口的正方形纸上写着。
我们走进教室,就是学习的时候,班长随时记录着在教室里打闹的人。大家都低头修改着自己的试卷,刷自己的题。根本没人过多去考虑其他事情。
时政热点在说某某校,某某生又怎样怎样了。班主任每天给我们讲最新的社会和政治热点,但却不允许我们发表观点,观点都是他说的。我们只要记住,如果有相关考题回答正确就行。
大家甚至午觉都不睡了。十二点吃了早饭接着就回教室看书。我们四个人也这样坚持了很久。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继续睡午觉,但心里却很慌。
可能是心理问题,我的成绩也开始受到影响。我排斥所有科目,排斥考试,一进入教室就焦灼,犯困。打不起状态。
一次政治月考,我考了30分,那是我文综最擅长的一科,从来没少过80。政治老师念到我成绩单的时候,我内心甚至没有什么涟漪,我想破罐破摔了,就像是当年王妍说的一样。读了高中也不一定能上个好大学。
政治老师叫了我谈话,问我情况。我只是说太难,但是选择题我一题都没对,我完全没有看题目,答案随感觉填。政治老师是个有点秃头的中年男人,他没有发火,只是耐心的开导我,帮我梳理消极情绪。
每天趴在走廊上看日落,写日记,成了我三点一线生活的另一个标记。
我剪了短发,冲天揪都扎不起来的短。
运动会被改到了冬季。
班主任草草提了下有没有愿意报名的。
“没有就算,我们都是高三了,也不要去凑这个热闹”
确实没多少人报名,只有必要的项目,拔河比赛,跑步接力他主动征集了一下。
尿哥报了400米接力。我报了3000米接力。
班上的女生只有我一个人报了3000米。后来由于报名的人太少学校就把3000米接力,变成了单人跑。
我搓着凌乱的短发,在晚间下晚自习时去操场上跑步。
跑道上没有灯,点点月光照下来,连着我们都是一副黑色的剪影画。跑道上人并不多,但是二几十个人还是有的,而且当中绝大部分是高三的。
有时候你能听见草堆里,传来小声的啜泣声。有时候你能听见很激烈的呐喊。
表面上每个人都在微笑着面对生活,但背地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
我的头发一拨一拨的在风里乱飞,夜间寒冷的空气刺激得脑袋疼。我脱了外套盖在脑袋上,摸着月色回寝室。
宿管阿姨的热水两块钱一壶,而且供不应求。不是时时都能买到的。放在楼下接热水的热水壶已经被偷走或者是拿错了三四回。我回到寝室,咬着牙用冷水冲了头。
床下的鞋子,被冷空气灌得冰凉冰凉的,早上起床怎么都不愿意把脚伸进去。
我脚趾上生了冻疮,耳朵上也生了冻疮。
上课放学的时候只能贴着墙慢慢地走,生怕磨到生冻疮的地方。
“你脚怎么啦”张镞问我。
“冻疮”
“那我给你带饭来吃”
“淼儿们给我带了”
冻疮是个很神奇的现象,时疼时不疼,有时你觉得那里很冷,有时你又觉得那里很热,有时候会痒,有时又不痒。
我也擦药,但冻疮还是起了很久,后来我也就直接无视了。除非实在痛的时候,收敛一下,走得慢些,不跑不跳。
“你脚怎么啦”我在楼下遇见朱子垠。
“疼”
“怎么会疼”
“看见你就疼”
“哈哈,那我背你?”他揉着我的短发。
自从我剪了短发,他见我就上来揉一回。
“得了吧”
“哟,刚洗过头”
我没理他,伸手顺了顺被他揉乱的头发。
“来来来,上来。我带你飞。”他真的站在下一级台阶处,弯着腰作背我的样子。
我拍了拍他的背,下台阶,绕到他前面。
“这久怎么样,想不想我啊”他陪我慢慢的走着。
“嗯,想了”
“成绩怎么样,天天看你垂头丧气的”
“就那样吧”我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哦,对了。我报了3000米,运动会第二天早上十点。”
“什么”他转过头俯视着我,很凶。
“你疯啦,3000米,你多久没跑步啦”
“我这几天都有去操场跑的”
“你要是死在上面,我怎么办”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头扭了过去“不会的”。
“你这个人做事真的没有一点谱气,冬天跑3000米,你是体育生吗……”他喋喋不休的说了很久。没给我一点插话的机会。
……
“那我当天起早点,给你加油。不过你先看能不能取消报名”最后他说。
“嗯”
我还是坚持去操场上夜跑。我不想取消,我就是想跑,我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发泄一下。
剪短发我想了很久,当我真真剪了的时候,居然有人不愿意和我玩了,有男生也有女生。偶尔朝走廊过也有人窃窃私语。那时候的我们只是十七八岁,我想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我没想到真的会发生。
“很丑吗”我问身边的人。
“没什么区别嘛”
“我觉得还有点帅”我桌和淼儿说。
以前长发的时候说可爱,短发了说酷,我很喜欢这个形容,倒也干脆连穿衣服也穿中性的了。远远的看像个男孩子一样。
“你告诉我谁给你剪的头发,我去和她拼命”张镞旁边的男生说。他是个学美术的男生,很朋克。他说学美术是因为美女多。
他说的话让我很无奈又很好笑。
“还是长发好看点,不过短发也可爱”张镞也说。
运动会的日期眼瞅着就到了,这下子我开始有点慌了,但这时候放弃已经来不及了,直接退出又没有什么理由。
在运动会开始的前两天,尿哥们就给我一一道了吉祥的话。
尿哥在我之前跑。整个运动会都是湿淋淋的天气,倒没有多大雨,但四处都是湿的,跑道上还有小滩小滩的泥塘。
她穿的很单薄,我也是。她穿了件运动外套,我只穿了件长袖的T恤衫。
我在开幕式的台子下检录完,过去给她加油。她跑得很快,弯道的地方超过了所有人。但是泥土的跑道让她摔了一跤,她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几个在跑道内给她加油,还有一个从初中喜欢她追了了五年的男生。我们跟着她跑,给她加油打气。一滩一滩泥潭的水被她溅出来滋在我白色的号码布上面。
她是最后一棒,第三名,没能进入到决赛。
肥哥,淼们扶她去服务台休息。我正排着队,等着叫我的名字。和我一起跑的大概有四五个人,她们穿着专业的跑步鞋,很齐全的运动装备,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我在第二道,朱子垠和肥哥们挤在跑道内侧给我加油。肥哥和淼儿喊得我都快聋了,打枪的老师要叫停了她们,她们才安静下来。
朱子垠在人群里高着半个脑袋,我检录的时候他就在身边绕着,然后他送我到跑道上。“你可以的,慢慢来”我做着起跑的姿势,他在一旁攥着拳头淡淡的说。
“没事,慢慢来”
枪声一响,大家像箭一般冲出去。我起跑就落在了后面。他跟着我跑了半圈。到跑道边人很多的时候,我就看不见他了。我自顾自的跑。也不看前面有多少人。
我满脑子都是我的父母,我的成绩,所有的否定,所有的质疑,所有不开心的事。我保持着很均匀的速度跑了五圈,慢慢赶在了队伍的中间,班主任在服务台的地方很夸张的给我加油。他扎着马步,双手向前推“加油,加油”。我跑了两圈他都在哪里。
第七圈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力气。我嘿嗤嘿嗤的喘着气。听不见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也看不见周围的人。我看着前方,起跑时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不想了。我只盯着拉红线的地方,直直的向前跑去。
尿哥第一时间接住了我,她搂着我,肥哥帮我抖双手,淼儿帮我捏肩,我桌给我端水,拿衣服。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跑完下来,连号码牌都是她们帮我卸下送回去的,我说腿麻,她们就给我揉腿,我说口渴,她们就给我倒水,连温度都给我吹好。一路上她们搀着我。
我缓过些来。
“可以了,可以了。我又不是废啦”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们。
尿哥依旧搂着我,她的胳膊紧紧搂着我的腰,勒得我有点疼。“你现在不要说话”。
我桌把我的外套给我披上。
一路上她们紧紧贴在我身边,像是照顾一个病人。
我坐在服务台,她们把水,葡萄糖,零食都放在那里。我就像个老佛爷。
“没事的,没事的。我现在很好啦,你们去给其他同学加油嘛”我跟她们说了好几遍,她们才离开,毕竟是班委,什么地方都少不了她们的。
我跑的成绩很一般,不坏但是也不好。脑子里拟想的奇迹反超在现实世界是不存在的。
朱子垠慢慢从操场的另一边过来,胳膊腿一甩一甩的,懒洋洋的样子。
他拿着一瓶水。
“看你跑下来,一点情况没有啊”说完他把水递给我。
我瞅着他“为什么我跑完的时候,你不在”。
“没有没有,我在终点等你的,你被你朋友接走了”。
“我没有看见你”
“小歪,你听我说。我真的在,我发誓”
“好嘛,那你怎么现在才过来”
他笑了一下。“我看她们给你这个那个的,我就等她们走了再来嘛”。
我像个撒泼的孩子,泼皮的问了他很多。
“我这不是来了嘛,你冷静哈”
我仗着跑3000米的气,很无赖的凶他。他站在那里耐心的安抚我。
我当时一定像极了泼妇,尽管是坐着的但我还是仰着脑袋滔滔不绝的说话。为什么跑完不去接我,为什么假期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辍学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把很多很久以前的事都一并翻了出来,但我绝口没提他女朋友的事。
我撒完了气,接过他递的水。
“小歪,你先好好备考。等你考完试我什么都告诉你”说完他又拂着我的头发。
我低着头,说完了话开始恹恹的。
“诶,我就知道是这一句。”
“我没事,你去忙吧”我抬起头微笑着跟他讲。
“安啦”
“没事,你去吧”。
远动会结束,我们班只有寥寥可数的奖项。作为一个文科理论成绩领先的班级,有这样的体育成绩大家也不奇怪。班主任也大大的表扬了所有参加项目的同学。
运动会过后,大家依然是该怎样怎样。
我的头发也慢慢变长了。
高三第二个学期,班上的人少了很多。学艺术的同学都去更大的学校学习了,学体育的同学整天在操场上。
班上的都是要参加理论考试的人。
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自主招考。班主任在这件事上盘旋了很久,有很多自愿参加自主招生的人,也有很多哪怕专科都上不了也不愿意报名的人。
班上大家情绪都很重,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眼看着高考时间一天天近了。大家被考试挤压的无比憔悴。
淼儿的成绩波动很大。可以是前十名,也会是后十名。班主任也说服她参加自主招考。
她不愿意,她要高考。
“要不你就给我考个大学,要不你就去参加自招。”班主任说。
“你不要逼我”淼儿说。
那是晚自习的时候。淼儿的话虽然声音很轻,但掷地有声。
班主任把她的书扔在了教室里,她很淡定的去捡。捡完接着放在桌上开始解题。那是我印象里淼儿最英气的时候,她有自己的想法,并且敢反抗。
“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你自生自灭”班主任讲。
“好”
“而且我一定会考上大学”淼儿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刻她不是个孩子,她是个成年灵魂都要平视尊重的人。
班主任很气愤的走出去。
淼儿异常淡定的看书。
班主任没有按时在上个假期放假的时候把手机给我们,我们在学校里还是没手机用。全班只有班长有手机,有什么紧急情况都是从她那里联系。
假期里朱子垠也是破天荒的联系了我。短暂的半个月假期里,我们打了很多电话,聊了很多QQ。他跟我讲他在家里好玩的事,过年给我报祝福。
他说我要是压力大了就找他,他有一万种方法让我放松。
他打给我的电话,和我打给他的电话一样多。而且每次都是通话很长时间。
“妹子,我是不是个好人”他说。
“不是”我回答他。
“哈哈”
他开始叫我妹子,但我不叫他哥。我还是叫他全名,朱子垠。
我们收假的时候,全校仅有几个食堂师傅上班,食堂只开放一层楼。高一高二都还在休息。我们已经披星戴月准备在战场上。
课间跑操的时间段高三不再去跑操,改成听听力。
我遇见朱子垠的次数少的可怜。
只有放假的时候俩人才能聊聊电话。他会很准时的在晚上十点打过来。
“歪妹,唠一会”
这天他没有给我打电话,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中午也没打过给我。
“你在干嘛”我QQ上问。
“我现在有事,妹子你等哈”
大概到十一点的时候。他还在忙。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教会你六点起床早读,十一点运动睡觉,而十点要讲会电话。
我看着手机,迟迟睡不着。
晚上真是个让人不冷静的时间段,黑暗的腐蚀让人渐渐丧失理智。
“我喜欢你”11.15的时候,我发。
那时候的消息没有撤回,发了就发了。
“疯啦?”他很快回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开玩笑的”我马上解释。
又是很快电话打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开玩笑的,刚才玩游戏,我输了,这是惩罚”还没等他说话,我就努力的解释着。
“挂掉”一声很尖厉的女生。
电话断了线。QQ又亮起来。
“你吃屎啦?”
“不好意思”我回了一屏又一屏的不好意思。
收假的时候,我舍友叫我和她一起去外面逛。
我们两个女生,她试衣服的间隙,我去旁边的公共卫生间上厕所。
卫生间里有位带宝宝的母亲。我去的时候她刚好走。
我提了裤子,还没拉拉链,一个男的进来了。
“出去”我先是警惕,然后提醒的口气告诉他走错了。
他走过来,一身黑色的衣服。瞪着鼓鼓的眼睛,眼眶里的血丝覆盖他浑浊的眼珠。
“出去”我大声叫他出去。可依然下意识的往后退。
他一步步走过来,插在兜里的手,慢慢伸了出来。我紧紧盯着他的手,已经没有再能退的角落。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他沙哑的嗓音,重重喷在我脸上。我一下子全身鸡皮疙瘩起了来。
“我有钱,我给你钱”我几近乞求的说出话来,然后掏出书包里的钱包。
“我叫你不要说话”他用兜里的刀,指在我腹上,噌亮的刀口吓得我不敢呼吸。
我眼眶里的眼泪打着转,但是不敢滴下来。我生怕呼吸大一点就激怒了他。
“脱衣服”他贴着我的脑袋,吐沫甚至喷在了我耳朵上。
“不,不。我还小。你要钱我给你。我有钱的”我说话的声音哽咽得撕裂起来。我紧紧捏着领口,颤抖的身体让我一下一下的撞在墙上。
“脱掉,脱掉,我说脱掉”他晃着脑袋一声声的吼。顺便把刀移在了我脖颈的地方。
他撕开我紧紧抓着领口的手,我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他手背上。
“我还小,不要啊,不要”我一声声的哀求耗尽了我所有力气,我腿软的动不了,我紧紧的提着呼吸,生怕刀口挑到我。
我甚至想顶上去好了,可是当刀子贴在我肚子上,我脖子上,冷冷的温度传过来,我就不敢动了。我才十七,我还不想死。
他发了疯的在我衣服里抓,另一只手捂着我的嘴。
我感觉我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腿也没有了直觉。我直直的滑了下去。
他开始贪婪的揪我的皮带。我死死的抓着,骨节泛着白。
“有人?”隔壁男厕所唰啦啦的水声响起。
“有人在?”
这两句话让我身体的知觉慢慢恢复些来。
他把刀放在身后走了出去,当他走出女厕所门口的时候,我提着书包,哐当哐当的下了楼。
我听见身后啪嗒啪嗒的声音,开始三台三台的跳。我恰好出厕所的时候,咣一声刀被墙壁撞下来。我回头看了一眼,刀柄和刀口正一高一低的打着地。我疯了般跑开。一眼不敢再回头。
就是几步路的距离,里面的人在求救。外面的人热热闹闹的做着生意。
看到了人群,我扶着墙一下子哭了起来。
“怎么啦,怎么啦”卖水果的阿姨问。
“阿姨,阿姨,你能借我下手机吗?我打个电话”我泣不成声。
“娃,你说嘛,怎么啦”
“里面,里面有流氓。我要报警”我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
“诶呀,快走吧,快走吧。这种事说不得”那阿姨看着我,怜悯变成厌恶。
“快走,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我跌跌撞撞离开那个巷子。
很多人衣装革履的朝我身边过,她们或富贵,或和蔼,可她们每个人都很冷漠,像看戏一般看我一眼就过了。她们听不见我说话,看不见我悲伤。只是路过,没人愿意多管闲事。已经过去了大概半个小时,再借不到手机也没什么用了。
我瘫坐在花台的水泥上,眼泪把大腿的裤子打湿。一位拾荒的老爷爷终于把手机借给了我,很老很久的诺基亚。壳子和键盘上有很多划痕。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打110。
我拨号两次,一次没人接,一次无法接通。失望变成了绝望。
你说世上的事有多荒唐,就是这么荒唐!
你说世上的事有多冷漠,就是这么冷漠!
雪中送炭的事总是少的,雪上加霜才是常态。
我绝望的把手机还给那位老爷爷。
他说“姑娘没事,不要哭”。
说完他佝偻着腰从人群里走出去。
我再惶惶然走到了一个商场,商场里红红火火,旁边看门的门卫大爷那里却空空荡荡。
我走进门里,躲在保安室后面哭了很久。
我舍友找了我很久。我没跟她说什么,只是我已经走不动了,我虚的一碰就能倒在地上。
她搀着我去打车。我的眼泪无知觉的一滴滴落下来。
分别两年,我第一回看见彪哥,他和两个男生在一起走着。我没跟他打招呼,只是虚虚的看了他一眼。他过来把我背到出租车上,付了钱。然后嘱咐那个女生照顾我。
从那以后我也没再见到彪哥了。
舍友一路上把我从校门口扶到宿舍。他没问什么。我也没说什么。我躲在被子里。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
晚上班会我没去,尿哥们给我请了假。我一个人在宿舍洗澡,哭,洗澡,哭。我把当天的衣服一件不留的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在日记本上重重的划了几笔。划完后,我把它撕了,把所有写着我不愉快的事情的纸都撕了,连着以前撕下来的统统烧在垃圾桶里。
像是没什么情况一样,第二天里,我照常着上课,照常着询问不懂的问题。
张镞谈了女朋友,女生是以前班里的。班主任说过他很多次,他还是一样和他女朋友火火热热。
我和他女朋友以前也是同学,见面也打招呼。但自从他们在一起了,我们再没说过话。
“我不喜欢你”她说。
张镞还是像往日一样和我讲很多事,也包括他和他女朋友的事,接吻,吵架等。
“我不喜欢你”她说。
很自觉我也不再和张镞有什么瓜葛,班主任因为他恋爱把他换到了最后面坐,他也开始很自觉的不和我说话。
朱子垠前女友加我。
她说“你是朱子垠最好的朋友?”
我没有回他。
她还是发,我越不说话,她越发。
“朱子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她先是质问的口气,过了几天后也开始好好和我说话。
“你们是朋友”
“嗯,以前是同桌。我们没有什么。我拿考大学发誓。”
“诶。没什么啦”
“他经常提起你,以前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
“他和我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你的绰号是他取的吧”
“嗯”
“其实没什么,如果你们在一起我都会祝福你们的”
“不会”
“你真好。那么久不见,他都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分开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会的,看得出他还喜欢你的”
“以前喜欢,可现在不喜欢了”
这个女生和朱子垠一样休学了一久,只是朱子垠回来上课了,她好像在其他学校。
我不和张镞聊天,也不和朱子垠聊天。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我巴不得把一分钟分成六十份,好让我查缺补漏。
可是时间。也是时间他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高考倒计时30天。学校给我们办各种激励大会,我们宣誓,喊口号,签字,写梦想。
作为少数民族我也忙着办理自己的加分手续。我对政府机构莫名厌恶,所以办的过程也很曲折,不过捯饬了三五天他们还是把该盖的章给我盖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高考前夕我们并没有回家,哪怕是上考场前一分钟我们都在看书,班主任专门在高二区申请了自习教室。所有陪考的家长不得进入,一律在外等候。考完试才能见。
三年高中,一共十二年的读书生涯,就看这一刻了。
我们在学校春夏秋冬徘徊了十二载,两天考试终结了。
考完第一件事就是撕书,洒书。我们放肆的在窗口扔作业本,笔记本,早就翻烂了的课本,扔着扔着大家就都哭了出来。
我们没那个勇气告别,大家收完东西稀稀拉拉的各自走了。
考完试班主任把手机给了我们,所有手机全部没电。而且加上时代的发展,再拿到的手机也差不多算是古董了。
小米,和苹果在那个时候突颖而出。
有些同学领都没领,直接计划着考完换新手机。
我回到家。朱子垠给我打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