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吉低下头,心中有些发怵。虽然白星见客客气气的称呼他为“楚长老”,但别人不知道他这个供奉长老是怎么来的,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别的供奉长老起码都得是绝代巅峰,又或者是一门宗师,他一个连绝代都没踏入的人怎么可能有资格呢?
“羽扬阁下,我这个长老实在是受之有愧。”楚长吉索性自己摊牌,白星见是帝国封的羽扬公,以他的身份自然担的起阁下这个称呼。
羽扬公白星见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原来楚长老是想着这个事,我还在想从前见你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拘谨过。”
楚长吉一愣,我们从前很熟吗?
“这个供奉长老的徽记是我亲自批给你的,在白氏,你是当得起供奉长老四个字的。光凭嘉信,还没办法让你当长老的。”白星见温和的说道:“既然你是嘉信的朋友,以后叫我白叔就行。”
楚长吉挠了挠头,暗想白氏的供奉长老原来这么廉价。
“不说这个了,你看这个水厅怎么样。”白星见摆摆手道。
刘冲这才插进话:“楚长老你说说嘛,这水厅明明是老师吩咐建的,之前口口声声说这里太过冷肃,硬是要添点什么清秀之气,现在这水厅建好了吧,老师倒好,翻脸说在这里又看到了什么寥廓江天。你说世上还有这种无理取闹的事嘛!”
楚长吉看看周围,想了想道:“或许是岸边没什么树的缘故吧,风可以轻而易举地吹进来。”
“是了。”白星见笑了起来:“听到了吧,可不是我挑刺,楚长老刚来便看出来这里布局不妥了。”
刘冲撇撇嘴,脸上带着些许不服。
“你啊,就是太犟,去,帮我们添香。”白星见向熏香炉努努嘴:“好好揣摩一下此地意境。”
刘冲一摆官服,起身走向香炉,楚长吉才忽觉到眼前男子是个猛虎般的彪形大汉,只是端坐着显不出身材。
白星见低眉为楚长吉倒茶:“还不知道楚长老来此所为何事?”
楚长吉受宠若惊,他连忙应道:“您叫我长吉就好......我想去北幽,听说帝国押送犯人的囚车有去北幽的,便前来想托刘冲阁下搭个顺风车。”
白星见侧着头想了想说道:“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的,正好我要回天宇城,和你顺路......嗯,那我就和你一起押送犯人吧。”
楚长吉面色一僵。等等,怎么变成了白星见和自己押送犯人......大家顺路的话不应该自己加入白星见的队伍吗。
“嗯,就这样定了吧。”白星见点点头,做了决定。
楚长吉也不好反对,只好默默地点点头。
天宇城是白星见出生的地方,同时也是离北幽最近的城市,所以两人顺路。
说话间,忽然一股香味直直地冲向两人鼻端,楚长吉只觉一丝又一丝的甜直顶百汇,使他精神猛地一清,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刘冲将沉香直接放入炉里控火烧了起来,水厅顿时淡香萦绕。
“真是可惜了,这香不该燃起来的。”白星见看着吹去的烟流,语气中不无叹息:“要在炉子里熏起来才能得里面的精髓。”
刘冲有些懵:“啊?可是直接烧味道不是更烈点吗?”
“是更烈,但是因为还能闻到木头的辛气,得不到纯粹的气息。”白星见道:“不过对你而言不算是浪费了,还是烧着吧,没味道的话,你恐怕还会觉得亏。”
刘冲耸耸肩,坐回了席上,依次为白星见和楚长吉上茶:“我这就属这香最贵了,就熏着那点味道哪里回得了本!”
茶是粗茶,不过是寻常巷陌里常见的茶水,或许真如刘冲所说,那沉香是这里最为名贵的东西了。
厅外渐渐响起了淋淋的雨声,细雨落入小湖,风舒卷着水帘清扫着空气。
“若是旁边有承风的岸柳,水面上养着荷莲,这雨象便更有雅趣了。”白星见拿眼神瞄了眼刘冲。
刘冲缩了缩脖子,颇有些左顾右盼:“自然真是妙不可言,明明是深秋,雨下的却像是阵春雨。”
白星见也不为难他,伸手将茶水仰尽便站起来:“你刚才都听到了吧,现在应该有去北幽的奴车队吧。”
“我敢没有吗?”刘冲苦笑了声,向楚长吉抱怨着:“老师一张嘴,学生跑断腿呐。”
白星见转头瞧向楚长吉,颇为无奈的笑了笑。
楚长吉一怔,只觉得白星见的双目星斗般清寥,眸光温和胜月。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楚长吉其实对他并不了解,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配得上供奉长老。
白嘉信也很少谈论起白星见,偶尔谈起时,好像他也不是自己的父亲,仅仅是白氏的家主。对这个男人的认识大多都是来自于丑雅馆那帮清客的闲聊。
听说他出身低贱,那有多低贱呢?却又没人说得出来。
他的父亲是天宇城的城主,听说他还有个英年早逝的哥哥,他的生母却不知为何人。
在丑雅馆的清谈里,白星见是玩弄人心的政客,寥北不过是他鼓掌间的玩物;他是杀伐果断,修为通天的剑客,怀着绝世的锋芒慑服寥北的群狼;他更是一掷万金,运转市场的豪商,在他的铁腕下,白氏从毒蛇化为狂龙,睥睨着帝国的风云;
他本该是个冷酷,铁血的孤高暴君。
可是李头却在一次醉后对着众人感叹羽扬公真是个挚诚的君子啊,诸客哄然大笑,那时白星见率领着白氏意气风发,无论在商在政,他都是又险又毒的权力者,人们都说因他而流的鲜血足以填满一条江。
可是李傲卿摸着醉的通红的鼻子,迷迷糊糊的叹息着初见羽扬公时便被惊讶于他的目光,里面竟没有丝毫野望,而是淡淡的伤怀,心里还想着他不过还是个孩子,这样善良的人怎么能驾驭白氏这样的巨兽呢......
这位前任的相国大人识人无数,或许他一直相信着,白星见始终是个孩子,他怀着敏感认真的目光,努力的让白氏强盛。
白星见踏出亭子,清雨从云水间洒下顷刻落满白袍,雨滴染在衣表,让人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极淡的墨水洇在宣纸上。
他似乎感到了一丝凉意,不由微微抬起头,针密的雨线没由来的荡飞一瞬,天地间出现了一方清明。
在这浮光掠影的非凡一瞬,楚长吉怔怔然出神:两人虽然相隔不到三步,却如有万重烟水之遥。
楚长吉跟在白星见的身后,他只感觉有一股极细极淡的源力在周围一闪而逝,雨势被无形的风弹开,世界隔着重重的风帘,里面清旷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