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气无力从电梯走出来,开门再关门,家的味道给她安心的感觉。
赤脚踏在地板上,整个人埋进沙发里,脑袋陷入混沌。
口袋的手机突然进来一条短信。
“合作的事情另约时间。”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今天就是去谈生意的!
她的工作室前段时间遭遇经济危机,合作了许久的一家公司毫无征兆倒闭。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也怪她太过信任那家公司,拖了半年的钱一夕之间化为泡影。
商场如战场,曾经信誓旦旦的伙伴徒留一个无能为力的手机号码。
没了输出商,工作室那堆东西就成了堵物。
脑海中滑过与她并肩作战了许久的几张面孔。
人生之路,哪有人是容易的?
扔下手机,起身走进浴室。
再出来时,卸了妆的素白小脸面色无波。
捡起手机拨了一个号过去。
那端接了,不是‘喂’而是‘嗯’,她的心不由自主颤了下。
按捺住浮动的心性,公事公办的口吻商讨合作事宜。
张恺也不含糊,揪出几个核心问题,她也逐个剖析,趋利避害。
不消多时,合作拍板定下。
“夏沁。”
她纠正他:“喊我老师。”
听筒传来他低沉的‘咯咯’笑:“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现在属于合作关系。”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张恺:“夏沁!”
她:“……”
半掩的落地窗外月牙弯弯,空旷无星。
一如她的心,迷雾重重。
等一个人并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它会成为坠入湖底的星星,再无踪影。
签署合同那日,他有事没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带着股莫名的惆怅。
“合作愉快。”
她礼貌与代表人握手。
“能跟嫂……美女合作,是我们的荣幸,我叫孙楠。”
平头男人咧嘴一笑。
“小姐,去哪?”
夏沁阖眼往后靠:“麓谷林语。”
前座传来打表的声音。
方才的记忆从脑中蹦出——
从会议室出来,忽觉肚子有些不舒服。
待解决三急问题后,才想起,方才急急忙忙,出于礼貌,还是跟那边打声招呼再走。
“楠哥,方才那个美女真的是嫂子?”
“废话。”
“恺哥的眼光就是厉害,不过既然是嫂子,干嘛还搞这一招,直接把她们工作室接到我们旗下不就行了?”
“说你笨还真对得起这个词。”
车速平稳,可她的心,异常崎岖晃荡。
缓缓睁开眼,接下来的话,她不用听也知道个所以然。
一个多月的昏天黑地,亲眼看着画稿变成成品,珠宝设计师,真累,孑然依靠自己的设计师,更累……
至于销量,交给他了。
揉了揉酸胀的脖子走出电梯,脚边多出一双皮鞋。
她蓦然抬头,暌违许久的清朗目光灼灼。
“要不要庆祝?”
话落,指了指门口的一打啤酒。
“好。”
她犹豫片刻,答他。
橙红色的夕阳西垂,两人在余晖中,互碰酒杯。
“张恺。”
“嗯?”
“你的团队很优秀。”
“你的也不错。”
夏沁双颊红红,醉眼迷离。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嗓音低了几分:“我不喜欢你了……”
夏沁蹙眉,推开挡着两人的小桌板,挪到他身边,揪捏衣领,口中念念有词:“说喜欢的是你,不喜欢的也是你,你们男人都那么喜欢脱口即忘吗?”
张恺伸手护揽,以防摔伤。
“你说啊,赶紧回答我……”
被她闹得没脾气了,他一把拽下她,额头抵上额头,温热的呼吸喷洒。
“我不喜欢你了,因为,我爱你……”
然后,一切顺理成章。
酒精的催化作用让两个寂寞的灵魂一拍即合。
她感觉自己软成了一汪水,在狂风暴雨中翻滚。
恍恍惚惚中,她听见有人在呢喃:“沁,水心而生,为生而活……”
背抵房门,合上,眼泪簌簌而下。
喉腔未散的酒味,全身叫嚣的酸痛无一不在提醒她傍晚那场激烈的运动。
终究没想好如何面对,她逃也似的回到了宿宅。
捧着爱等候的人,她能给他什么?
她自己也还没有走出那个泥潭,为何还要连累别人?
对他的深情,她只能说抱歉……
但她明显小看了他的执着能力。
工作室,楼下餐厅,高级会所,她的公寓……
所有她会出现的地方,都有他。
“张恺!”
她冲进他的办公室。
那人慢条斯理起身,关上门,隔断门外一众看热闹的脸。
“你有完没完?”
张恺噙着笑,一脸无辜:“什么意思?”
夏沁按下怒火,装蒜是吧,她也可以。
“你一个考研的人,又管着一家公司,必定分身乏术,所以啊……”
“所以你答应并入?”
“……”
她竟无言以对。
现在毁约还来得及吗?
“合同签订的是三年,现在毁约,必须赔偿我司百分之八十的损失费。”
他直接将她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顿了片刻,他补充:“我三个月前就考完了,过了。孙楠是合伙人,工作分他一半。”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很!闲!
“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淡淡的一句话,张恺心下一紧。
夏沁走到他跟前,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我这个人,做事有准有责,认定的事情,会死磕到底。很不幸,我爱的人不是你,很不幸,我讨厌姐弟恋和师生恋。你还没到二十五,外面的世界还很精彩,放下我,你会得到更加广阔的森林……”
一番话,像一条藤蔓,细细密密挥打在他的身上,痛彻心扉。
“沁姐,还没下班?”
“等下就走。”
助理偷笑:“是在等姐夫吧?”
夏沁搁下笔,拧眉:“胡说什么?”
“沁姐你就不要否认了,”助理没看出她变了的脸色,“我就说为什么这段时间没见到姐夫,原来是下班后进行啊……”
“再多说一个字,留下来加班!”
“别别别,我这就走。”
房间再次回归平静,起身泡了杯咖啡,啜饮几口舒缓身心。
最近的灵感越来越匮乏,或许,她该出去走一走。
点开朋友圈,一路往下滑,九张配图唯美浪漫,上方还打上了几行沉痛又真挚的文字——
如何让我遇见你,在这恰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那是我凋零的心
……
停顿片刻,眸光打散,指腹不知怎地点到了短信界面。
在这微信微博横行的时代,短信的输出率大大降低,只是有些人守旧,一块钱的短信比那个费流量的自媒体传达更加到位。
余光瞥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发过来的——你的建议,我会考虑!
再无其他……
甩开多余的心思,集中注意力订票,最后的支付界面,始终按不下去手。
这是怎么了?
多简单的一件事情,怎么临了就……
脑中两个小人在打架,仰头抬手盖眼,手机就这么滑落在地。
“夏沁,你再不过来试伴娘服,就取消你的资格!”
夏天美煞有其事威胁。
“我正在赶过去。”
蒋娥拿回手机,宽慰道:“夏老师,你慢点过来也行,安全第一。”
夏沁打转向灯,笑笑:“没事,我还有十分钟到。”
前方的绿灯变橙,她猛踩油门,红灯亮起,还是没有赶上。
百无聊赖下点开广播,悦耳的音乐缓缓飘出。
随意侧目,路旁两道身影霍然撞入她的视线,目光不自觉紧随那移动的两人。
突然,女子一下子搂住男子的腰际,男子顺势揽过她,俯头……
夏沁别过视线,不再看下去。
为何她的心那么疼?
仿佛被人捅了好几刀后再撒上一把盐。
绿灯亮起,后方的喇叭响得刺耳,她惊醒,手脚慌乱动着。
车子龟速行驶,打开车窗喘口气时,冰凉的液体就这么毫无征兆打在手臂上。
下雨了吗?
她抬手抹了抹眼睛,揉出一连串的泪水,眼前一片模糊。
她为什么哭?
因为他那句‘你的建议我会考虑’还是助理前几天神神叨叨跟她说‘我看见姐夫载着一个漂亮女人’亦或方才他亲了那个女人?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哭?
将他往外推的是自己,说不喜欢的人也是她自己。
对,她不喜欢他!
不喜欢!
广播电台的歌声悠悠然,传入她的耳廓甚是刺耳——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一辆银色丰田疾驰在墨尔本某一柏油路上,车内一路静默。
昨晚的一切种种历历在目,满心纠结蹙眉的模样让驾驶座上的人于心不忍。
清了清喉咙。
“为什么不参加蒋娥的婚礼?”
夏沁脑子乱成一锅粥,胡乱回他:“有点事要处理。”
他噎她:“我记得你在墨尔本没有业务订单。”
“……”
本就烦闷,他这是逼着她发火。
“出来走走找灵感。”
二十七年的教养提醒她,冷静冷静冷静。
“那也可以参加完婚礼再走。”
这天,没办法聊了。
不能再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她调转话锋:“我们去哪儿?”
某人目不斜视:“带你找灵感。”
“……”
谁借她把枪!
车子左拐右弯,停在一栋三层楼的别墅门前。
她满脸疑问下车,却在看到门牌号上的字时,彻底愣住了。
两个人高的栅栏门没有锁,他推开右侧的小门,将错愕的她推进去。
“你不能做的选择,我帮你。”
说完,兀自转身,寒风凛凛,白中一点黑,恰到好处。
她偏过头,走过去扯了扯他的外套:“冷吗?”
他没理她。
隔着门,她踢了他鞋子一脚,红唇动了下,随即毫不犹豫转身迈进那扇门。
徒留裤腿被风吹的男人怔仲原地。
室内暖意融融,橙黄色的灯光亮而温馨。
静静看着四周的摆设,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你来了。”
稀疏平常的一句话,却蕴含着涌动的情感。
夏沁抬头对上那道目光,一眼万年。
“坐吧,蓝山咖啡?”
夏沁喊住他:“不了,我现在只喝西柚汁。”
阳城拿着咖啡罐的手一顿,随即不着痕迹放回原位。
“因为门口那个人?”
夏沁静了片刻,点头。
只一刹,裹着她的团团迷雾终于散尽,她的心,从未有过的清明。
很多年了,她依靠咖啡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又孤寂的夜晚,一天十几杯,伤身又伤胃,他知道后,强逼着她戒掉,牛奶不行换蜂蜜,蜂蜜不行换桂圆红枣,最后,一杯加了红糖的西柚,成为助力睡眠的帮手。
“原来习惯,真的可以改掉……”
一句感慨,藏着无数情感。
夏沁垂眸:“对不起……”
阳城坐在她对面,眼睛却盯着燃烧的壁炉:“你对我,永远都是谈吐得体,安静如水。”
他以为这就是她的所有的本性,直到刚才,他现在二楼,亲眼看到她冲那个男人撒娇的小动作,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这些年,我赢得了事业和掌声,唯独丢了你。”
他依旧淡淡开口。
夏沁抬眸,岁月将他的五官打磨得沧桑,依旧英俊逼人。
高三毕业,他拉着她的手走在广场中央,他说:“沁,等我回来娶你。”
大四毕业,他夹带着风霜回来,两人的话题却永远搭不上边。
订婚后,他仍然很忙碌。
一日复一日的等待,一日又一日的食言。
对于两个相爱的人来说,最可怕的莫过于几年之后,你读不出我的心思,我看不透你的眼神! 这就好比一个人只愿站在山底欣赏日落,另外一个人偏偏不辞辛劳登顶期待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