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零散的星星胡乱挂着。
宿风是在孙菲菲以前租住租房的楼下长椅上找到她的。
她仰着头,风一吹,细细的长发随风而飘。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会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事情发生……”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这二十五年,仿佛活尽了我的一生……”
听着她的前言不搭后语,他的喉咙哽塞,吐不出一个字。
伸手搂过她,下颌抵上她的发顶,胸口一片湿润。
“离开的那天,我还怪她没有来送我……原来,该被这个世界唾弃的人是我……”
蒋娥自责到无以复加,大力捶向自己的胸口:“该死的是我,是我才对……”
宿风箍紧她的腰身,反被她使劲推开。
上前揪住她,放声一吼:“你死了,我怎么办?”
画面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瞬间,全静止了。
这是第一次,他想让她知道,她的生命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还维系着他的生命。
指腹碰了碰她的脸颊,放软声音:“我爱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世界变得密不可分。不管你是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自始至终,孙菲菲都没有怪过你。”
没错,他不仅知道孙菲菲没有怪过她,更知道蒋娥离开的那天她去了哪里。
只是他不能说,否则,他的女人更自责了。
那天,梅城下了一天的雨,空气的湿度徒增,孙菲菲靠在凝结成水的医院走廊墙壁上,眼神柔和:“她是我这么多年来最用心交的朋友,我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真……真的吗?”
蒋娥抽了抽鼻子。
宿风吻掉她眼睫的泪珠,认真点头。
她的鼻子又发酸了:“我何德何能,得到她这么重要的一句话……”
“人都是有感觉的,你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收到心中。”
打了个哭嗝,靠上他的肩膀,安心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你呢?”
宿风哭笑不得,当他方才的表白当空气吗?
“再对我说说那三个字。”
他明知故问:“哪三个?”
腰间被揪,语气却于此相反:“再说一下有那么难吗……”
他叹了口气,被她的委屈打败,抓过她的手捂上胸口,俯身贴耳:“这里,满满都是你,再无别人……”
够了,这一辈子,得此一人白首,她很满足。
她像一片浮萍,飘飘荡荡多年,终于找到落地生根的地方。
抬手抚上他的眉眼,喊他:“重一点……”
他依她,越发用力。
两具空了多年的灵魂终于严丝缝合,用最原始的蛮力再一次高度锲合,再无芥蒂……
达到界点的时候,她想起了一件事。
五年前醉后醒来,出现在她春梦中的男人,紧紧搂着她。
狠心推开他保护式的拥抱,抽痛的腿根发软,强忍着走到梳妆台。
心有感应般打开桌上那个浅灰色的中绒盒子,眼泪扑簌簌而下。
最终,她还是把两样东西都带走了。
也许,只是因为不甘心。
在酒店醒来的是第二天,是她从宿风那里回来的第二天。
也就是说,在她身上留下那些或深或浅痕迹的人,不是叶澜,而是宿风。
这也证明为什么她当时那么相信叶澜那个混蛋的‘我们睡了’四个字。
没有谁,也没有过谁。
他们只有彼此!
不论身心!
千帆过尽,乌云尽散,只是在某一不可避免的事情前,还是得面对啊。
“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宿风扯回她的手:“又不是没见过,昨晚那个夜猫劲哪儿去了?”
蒋娥忙捂住他口无遮拦的唇,双颊涨红,不给他张口荤话的机会:“闭嘴!”
想起昨晚,脸上如同火烧。
俊容四开,拉下她的手轻吻,语调勾人:“不见也行,到时候带着孩子过来。”
“……”
未婚生子,她坚决不干。
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踢他:“按门铃。”
某人双手插兜,一脸慵懒:“突然不想进去了。”
见过反悔的,没见过这么无耻反悔的。
“你到底按不按?”
“也……不是不按……”指尖若有似无划过她的锁骨,暧昧道,“你得补偿我……”
靠!
“咳咳咳……那个啥,外面冷,进来说话。”
话落,对讲机‘吧嗒’挂断了。
什!么!鬼!
她居然忘记他已经按下了对讲机。
所以……宿迁什么都听!到!了!
老天,哪里有地缝,她一点都不想出来了……
坐扭右动,眼皮上下转来转去,偶有穿堂风过,对面的视线丝毫没有移动,她可以说现在很不自在吗?
对面那个爱答不理的宿家夫人正襟危坐赏珠宝,理都没理她。
至于宿风,早就被他爹喊进书房,都一个多小时了,房门还是紧闭状态。
“坐好。”
一个手掌拍下她继续晃动的后背。
蒋娥恍若看到了救星般,抓住他的衣角,两眼放光。
哪知……
“今晚留下来吃饭。”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瞬间雷得蒋娥外焦里嫩。
“来,儿子,吃块红烧肉,这才过了多久又瘦了,妈妈看着好心疼……”
蒋娥猛扒饭,碗里突然多了一块红烧肉。
正惊时,对上他挑眉的动作:“婆婆害羞,让我转达。”
夏天美猛地搁下碗筷,脸色一摆:“不吃了。”
宿迁忙拦住妻子,无奈又好笑:“还真想闹起来?”
夏天美偏过头‘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起身。
蒋娥心领神会,恭恭敬敬端起桌上的杯子:“伯……婆婆,害你担心了,对不起……”
夏天美眼眶瞬间热了,嘴巴还是不饶她:“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们都扫地出门。”
话落,一片笑意融融。
饭过三巡,玄关处蓦然一阵脚步声。
片刻,一抹淡橘色俏丽身影晃入,蒋娥欣喜喊她:“夏老师。”
夏沁稍愣,随即缓过神来,疲倦的五官染上笑,伸手抱了抱蒋娥:“欢迎回家。”
短短四个字,蒋娥心潮暖暖的。
靠着她肩膀的脑袋侧了下,脑袋停滞了三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宿风拉回怀中。
“又跑去哪里约会了?”
哪有什么约会,夏天美的潜台词其实就是:没有吃饭吧?
夏沁没理她,朝蒋娥笑笑,转身上楼。
半敞的窗户被推挤,修长的手指由上往下落锁。
“洗了澡不吹头发来吹风,想感冒?”
说完,牵着她到床榻坐下,拿出吹风筒。
吹完后,将她搂上胸口,闭目。
心不在焉了许久,下玄月起,她嗫嚅叫了他一声:“宿风……”
“嗯。”
声线清朗,压根没有睡着。
“我看到……”
一个手掌盖上她的臀瓣。
“……”
顿了片刻,胸口热乎乎的,与她的声音应和着:“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下一瞬,他揽紧她的腰肢,低沉的语调划破深夜的宁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选择后带来的结果不论好坏,皆要对它负责。”
蒋娥缩在他的怀里,阖眼不再说话。
那个充满欢迎的怀抱中,鼻尖充斥的酒精,锁骨下方淡淡的吻痕,以及她眼角眉梢的倦怠……
绕了一晚上的疑问,时间终会有一个答案。
林荫树道,暖阳从树梢缝隙投射下来一道道光晕。
道路越走越罕稀,也愈加崎岖。
“在前面靠边停。”
宿风顺着她指的方向转动方向盘停车。
单脚刚踏上黄泥地,那抹倩影仰着头凝视前方盘绕的楼梯。
蓦地,他的脑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听见她说:“我们走上去。”
走走停停,半山腰的风景也一枝独秀,刚下过雨的湿润还浮在空中,心旷神怡。起风时,雾气缭绕,恍若掉入了仙境。
“给我拍张照吧。”
“不拍。”
“为什么?”
宿风没解释,不由分拽过她的手往前走。
身后传来她闷闷的声音:“你知道吗?我差点与这里融为一体……”
话音刚落,两人都顿住了。
宿风是震惊,他也曾在难熬的漫漫长夜抱着她枕过的枕头暗自神伤,生怕下一秒就会有她与世长辞的消息。
特别是经历了那件子虚乌有的荒唐事之后。
毕竟,她在他跟前,是只脆弱得惊慌失措的兔子。
蒋娥从后环住他,仰着脑袋,下颌抵上他的肩骨中央,静静看着他的脖子上方形成一个圆形的发尾。
说话时,牙齿一碰,两人的身体均一颤。
“我知道我选择拍照的地方都很危险,可绳子在你手上,我飞得再高再远,只要你收线,我自然跟你回家啦。”
有些事,能够再轻描淡写讲出来,于她而言,血流尽,已结痂,此搁下。
她说得云淡风轻,他听得惊心动魄。
岂止是危险,用very?terror?来形容也不为过。
强压怒火,转身冷哼:“你这个性格,也只有我肯要你。”
没办法,摊上这么个爱折腾的人,他认命。
蒋娥知道他妥协了,暗淡的眸色豁然发亮:“那现在可以给我拍照了吗?”
“休想!”
“……”
费劲千辛万苦,两人互相搀扶踏上最后一节楼梯,气喘吁吁。
似是为了奖励他们,古寺的钟声回荡在山川河流中。
小小的红漆门后,大而庄严的寺庙厅堂跃入眼帘,香火游客络绎不绝。
“打扰了。”
一袭朱红色批袈的和尚挡住他们的视线。
蒋娥诧异:“是你!”
就在他们距离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这位和尚师父凭空而出,双掌合十朝他们走过来,开头也是那句‘打扰了’,随即客气询问能否给他化缘的碗上倒些水?
蒋娥笑着点头,直接从宿风拎着的黑色登山包掏出一瓶水给他。
“这个是了尘师父让我给你的,请收好。”
蒋娥谦谦接过,正准备打开,被他阻止:“师父特意嘱咐,请到离开后再打开。”
这座寺庙,蒋娥也是第一次来。
与其说是来许愿,不如说是来还愿!
两人顺着人流烧香跪拜,一路虔诚,投掷香火。
进来是一个门,出去又是另外一个门,只不过……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里还可以坐缆车上来……”
对上宿风难看的脸色,她立马举手认错。
方才她就觉得奇怪,一路上来几乎没碰到几个人,进入大殿却发现人流不止?
也怪她笨,一座立于山顶的寺庙,长年香火旺盛,怎么可能没有安排快捷的登山方式呢?
宿风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弹了下她的额头后,认命去买下山的缆车票。
蒋娥捂着脑门,偏过头往上瞧,‘寒山寺’三个黑漆漆的大字刻在正上方。
余光尽处,皆是墙壁与瓦砾。
历经岁月的洗涤,仍旧顽强屹立于此。
垂着的手指被牵起,她听到他温柔的说:“走,我带你回家。” 她对上那印着她身影的眸子,人来人往中,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