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婷婷有了心事，便显出与往日不同。国成张圆注意到女儿的异样。公共厨房人多，并未多问。
“婷婷来玩。”阿宝从婷婷身边跑过时招呼，婷婷摇头。又有经过的宝丽和阿军招呼，婷婷亦摇头。婷婷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单有声家半开的房门。单有声亦在自家炉灶前炒菜。单有声的两个儿亦从外面回了家。
国成张圆心知有异，公共厨房人多不方便问。待回到房间，国成张圆两人方认真的问起女儿：“婷婷，今天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听父母问起白天学校的表现，婷婷有些兴奋。想起第一天上课便得老师的表扬，一五一十说给父母听。
“今天吴老师夸我聪明，让其他同学向我学习。”婷婷的小脸绽开笑容。国成张圆心里舒口气。两口子面面相觑，心道或许多心。婷婷好好的，所谓异样是关心则乱吧。
晚饭吃得开心。婷婷像只快乐的精灵，细说学校的见闻。老师、同学、操场以及认的字。
国成张圆心里亦放下石头。女儿婷婷第一天上学似乎过得很不错。
突然婷婷道：“什么是地主崽子？地主是坏人，我们身边哪来的地主啊?”
一句话说得张圆脸色煞白。接受批斗劳动改造，张圆听到地主两字如惊弓之鸟。
“什么地主崽子？”国成轻问道。妻子的家庭出身是妻子心里的疼。
婷婷并未注意母亲的异样，只想到白天单有声两个儿子向她喊话时敌意的眼神。婷婷不相信这房子里有地主崽子。身边的人都和善友爱，且每日看病治人救死扶伤。
婷婷想向父母求证单有声两个儿子乃一派胡言。婷婷知道父母一会就会给她踏实的答案，让婷婷不用去介意那两个古怪大孩子的挑畔。
可父母并未像婷婷料想那般，将她搂于怀里，说许多肯定婷婷原本心里想法的话。相反，父母都突然沉默。
婷婷以为说得不清楚让父母无法不明白，详细说了放学时单有声两个儿子向她们这帮孩子大喊地主崽子的情形。
张圆轻轻啜泣，她未料女儿亦会遭受牵连。婷婷吓坏了。
“妈妈，你怎么了？”婷婷上前扯开张圆抹泪的手。国成将妻子搂进怀里。国成知道妻子因家庭出身问题受不了不少苦。未想到女儿如此小年纪，亦要面对同样的家庭出身问题。
“爸爸，妈妈怎么了？”婷婷觉得无措。她未见过母亲哭。
张圆一把将婷婷搂进怀里。张圆替女儿委屈。为何偏生做了她的女儿。如此弱小，即将面对未知的风雨。
国成亦将母女俩都搂紧在怀里。他不知如何向女儿解释。
“婷婷，”国成艰难地开口。
“我来说。”张圆用手背擦干泪。当初单有声搬进房子时，她就有不安全感。未想到应证到女儿身上。
可张圆也知道，即便没有单有声，婷婷懂事后依旧要面对无可逃避的家庭出身问题。只是未想到会在婷婷如此小的年纪，便要面对让她难以启齿的问题。
婷婷和她一样，家庭出身没得选。如果可以，张圆希望女儿出身在一个家庭成份好的家庭。可是婷婷却来做了她的女儿。
父母的表现，让婷婷心里起初平息下去的不安又升了出来。静静睁着水汪汪乌亮的大眼睛望着父母。
“我来说吧。”国成拦住张圆。
“婷婷，你记住一点，父母是好人。”国成难得如此严肃。婷婷点点头。她当然知道父母是好人。
父母每天救死扶伤。为了工作，常忘了照顾她。小时候婷婷经常睡在邻居家的床上，吃百家饭。父母为人老实本份，每日苦心钻研业务。待人友善。方圆之地的乡亲都夸赞父母。婷婷跟父亲出诊时常听到人们对父亲的赞誉。婷婷深信父母是好人。
“下次再碰上这类事，不用理他。”国成抱着女儿轻轻道。可国成心里却生出担心。他领略过单有声整人的厉害。想到单有声两个儿子长得极像单有声的眉眼。国成心里不由一颤。
但国成想，孩子世界应无成人世界的残酷。或许只是孩子间的恶作剧及把戏。国成轻轻安慰婷婷，亦用自己的想法安慰张圆。
张圆将信将疑。只能寄希望于如此。希望只是孩子间的无心之举。
张圆望着女儿娇弱得如小花，心里生出内疚。若不是自己的家庭出身连累女儿，婷婷应该继续快乐无忧。
国成的话对婷婷起了作用。婷婷当然知道父母是好人。父母的安慰对婷婷起了作用。婷婷本不愿意相信单有声两个儿子的话。如今从父母处得到安慰，果然不再想亦不去理它。
婷婷听到隔壁阿宝和阿军打闹的声音。两家的床只隔着木板。婷婷快活地敲着木板与同在床上的阿宝说话。回复往日的嬉闹快活。
两家大人的安顿下，木板两边的孩子终于安静。渐渐沉入梦乡。国成张圆却不能同往日一般，在孩子睡后，沉浸进业务书海里。
国成张圆望向床上熟睡的女儿。甜美安祥得像童话里的小公主。两人心疼地望着。不知女儿的安祥幸福能维持多久。
两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熟睡的女儿身上。
张圆眼里又有了泪。她受过的苦，不想女儿再经历一遍。国成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开，看到妻子眼里的泪。轻轻拍拍张圆的手：“别想太多，没事的啊。”
国成声音很轻，极怕惊醒睡梦中的女儿。
“国成，你说婷婷以后怎么办？即便这几年她不懂事，尚可以蒙在鼓里。可是再大些呢？以后上学、工作什么都离不开家庭出身。”张圆第一次为女儿的家庭出身担心。自婷婷出生，张圆心里只有幸福。一个小生命的到来，张圆希望用一生的时间陪其成长。从未想过孩子长大后亦要遭受和她一样家庭出身不好的局面。
张圆恨自己，给女儿留下抹不去的不好的家庭出身。国成理解张圆的感受。他心疼妻子的自责，亦担忧女儿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