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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84(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入目所及之处,张扬跋扈的嫣红箩缎将齐宫上下妆点的喜气洋洋,端重肃穆。清檀一袭红妆,头上是华贵的珍珠五凤冠,称得她娇俏的脸上多了几分韵味。

銮驾缓缓前行着,从栖凤阁出来,穿过廊桥前往玄武殿。

尽头,周辰诀站在台阶前,一袭紫金冠配蛟龙红袍,若是他脸上不是那么冷漠,清檀差点就以为,能够和他幸福一生。他说的不对,他以为,我对他只有依赖,他错了。

我清楚,不论有没有许姐姐,我喜欢他。

我好喜欢他。

我只是,不想伤害许姐姐,只是不想,如同木偶一样的去做一件牺牲品。

周辰诀的手伸来,接过清檀手中红绣球的另一头,牵着她慢慢走上台阶,向着齐皇的牌位行礼。

他始终没转头看过身旁的新妇一眼,循规蹈矩的按照所有人的意愿,把所有仪式像完成任务般走了一遍。

昆仑殿已迎来了女主人,清檀再也不会被拒之门外,她感触万分的眼神隐在织金红底的盖头下,伸手摸着撒了满床的莲子花生桂圆等物,嬷嬷都说那是早生贵子之意。

清檀扑哧一笑,红了脸颊,她心想,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如果许姐姐不回来……会不会……会不会他就能喜欢我?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嘴,生怕被别人看穿。

“殿下怎么还不回来呀?”一旁的宫女已经等不及了,揉搓着手中的帕子,焦急的望着紧闭的房门。

“也许是被前头的大人们拉着喝酒吧。”清檀道。

宫女见清檀发话,立刻问道:“可要奴才去请请?”

“他会来的。”清檀淡定的道,他说过,要给她所有的尊华,不会让别人看她笑话,她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御花园中,周辰诀看着对面的白泽伸出一只手,冷漠地道:“解药。”

白泽看着他笑了笑,将手背在后面道:“我说了,只要你登上齐皇宝座,我便会将解药给你。”

“我知道,但是如今时局特殊,现在父亲暂时不打算将周唤拉下来,我等不了,阿瑾也等不了。”周辰诀的手没有收回,白泽挑眉道:“她现在过得好的很,前些日子服了颗上好的养心药,起码能多熬个两个月,你还有半年时间。”

周辰诀皱了皱眉,反问:“你究竟将她带去哪里了?我怎么信你?”

“呵。”白泽不屑一笑:“你放心,她活的好好的。如果你想早点见到她,我或许可以帮你一下。”

“我能帮你,早日登帝。”

周辰诀回到昆仑殿,立刻有喜婆迎上来说了好一通吉祥话,又催促着他赶快进去行合卺礼,他拿着金枝缠纹的称杆挑起清檀的盖头。

“如意如意,称心如意!”在喜婆的唱喜声中,一对新人相视,清檀的脸色绯红,喝完合卺酒,吃过子孙饽饽,周辰诀将喜婆遣了下去,坐在了清檀对面的椅子上。

清檀烧红了脸,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憋了半天,她张了张口,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夫君,你喝醉了吗?可要歇息了?”

“清檀。”周辰诀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娇羞的人儿道:“你还是叫我表哥吧,这样显得亲近些。”

清檀诧异的抬起脸看着他,他镇定自若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不能负她,亦不能害你。你我之间,互礼待之就好。在外人面前,我也会尽力表现出丈夫该有的样子,呵护关怀你,不会让你承受一丁点委屈和伤害。若我登基,你便是大齐皇后,你要是未来遇见了真心喜欢的人,我也会帮助你,祝福你。”周辰诀说完这番话,起身来到一处书架前,那是他前段时间让人做的一个暗门,里头的小道通向书房。清檀此刻才知,自己真的,在他心中一纹不值。

眼睁睁的看着周辰诀从密道离开,清檀顿时难以自控的咽声痛哭,原来,在他心中,叫表哥竟是比唤夫君要亲近?

转眼四月将至,我在自己住的小院里撒下一拨菜种,期待着等成熟之时采摘鲜嫩。

萧歌山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我转过身,看见他一身白衣,春风将他鬓角的头发揉乱。

“今日回来的好早。”我说着,坐到石桌边替他倒了杯茶。

“不知为何,我今日特别想你,所以赶着回来见你。”他笑着坐下。

我早已习惯他满口胡话,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端起茶抿了一口,又听他道:“昨日张侍郎迎娶王家大姑娘,你没去。见我一人赴宴,还拿我说笑,问什么时候才能喝上我俩的喜酒。”

“咳咳!”我呛了一口茶,看着萧歌山一脸坏笑的表情,正了正神色道:“萧歌山,我很感激你能够收留我,给了我一个栖身之地,你我之间确有情分,是相救之情,非男女之间的那种。”我解释着,这段时间萧歌山没少拿这种事开玩笑,我刚开始还不好直接拒绝,可慢慢的,我发现他似乎有意无意的在试探我是否对他改观,我便知道,他没有开玩笑。可我已经没有任何余地来接纳别人,我的心,早就被那段残酷的时光消磨殆尽,除了证明我还活着,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暖的了。

他笑着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尖,抱怨着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拒绝的那么果断?很伤人的!”

“谁叫你老是说这些昏话。”我尴尬地摆弄着茶杯,萧歌山望着我,突然释怀一笑:“罢了罢了!我是拿你没办法了,以后我也不提了。不过你现在不答应,以后可别后悔啊,最近你瞧前院总有人来拜访,都是给自家姑娘来说亲的。你不把我当回事,人家可拿我当宝贝疙瘩呢。”

我睨了他一眼,拱手道:“那就祝大人早日娶得美娇娘。”

“好啊!”萧歌山答应着,拍了拍袖子起身道:“我要是娶了媳妇,你就搬出去吧,免得新妇猜忌,我们夫妻不睦。”

“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竟有些气愤。萧歌山得意的看着我:“怎么?不愿我娶别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一时说不出话,仔细想想,那个时候我要还住在这里,岂非闹笑话不说,还凭白给他们添堵吗?

“好吧。我搬出去,你借我点钱,等我安顿下来,就还给你。”我朝他伸出手,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一巴掌拍开我的手,傲娇地道:“钱钱钱!你还敢和我借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拿什么还我呀?等我想想,怎么才能既把你安顿好,又能让我少吃点亏。”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骂道:“萧歌山,你这小气鬼!”

回到屋里后,我收拾着东西,心里不停地骂着萧歌山小气鬼,吝啬鬼。

当我看着包袱里的衣物和首饰的时候,我才惊觉,这些东西都是萧歌山配置给我的,我自己哪有什么行李可以收拾,如今走了,以后我又该去哪?

一时间,我竟突然感觉自己一无所有,偌大的天下,无处安身。

我一夜未眠,第二天下午做了桌菜,等着萧歌山回来,好好谢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

谁知直到天黑,萧歌山竟是被定南候府的人用担架送回来的,他的后背流血不止,我本想去看,却被漱玉拦了下来,她脸色极其鄙夷的看着我:“姑娘还是先回院子吧,大人此刻未必想见你。”

我被人送回了院子,接下来的两天,院外都有人把守着禁止我进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萧歌山为什么会被打成那样?他是定南候的人,燕北上下谁不给他三分颜面。

我急于弄清楚事实,便趁守卫换防之时,运用轻功逃了出来。

萧歌山的屋子里亮着灯,我想要进去看看他,却见漱玉贴身侍奉着,便想躲在墙角等漱玉走后再进去。

里头漱玉解开萧歌山被血污晕染的白色里衣,拆下斑驳的绷带后替他擦洗着伤口,带着哭腔地道:“是漱玉的错,漱玉不知道,夏姑娘的过往竟是不该提的,所以定侯府来问的时候,便多了几句嘴。害得大人受过。”

萧歌山一言不发,漱玉又道:“可是大人,你这样值得吗?三千剑戟换一个心都不在你身上的人,那可是诛九族大罪啊!”

我心里咯嘚一下,三千剑戟……

难道……

难道,当初他为了让我能在楚地好好养伤,不止偷偷放了粮,还动了换来的兵器……

“值不值得,你又怎么知道。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休要再胡言乱语。”萧歌山警告道。

漱玉不甘的抱住萧歌山,痛哭着表白心意:“为何大人总是不明白?只有漱玉,真心的爱慕着大人,若是为了大人,漱玉也是甘愿奉献一切。夏姑娘为你做了什么?她是齐宫出来的,定侯不放心,但看在大人的忠心上才网开一面,只要你们能真心在一起,定侯便不会再猜忌,可她偏偏不识好歹,大人给了她那么多机会,她都残忍拒绝,要不是她,大人又如何会被生生打断了两根肋骨!”

“感情是两厢情愿的事,就是如此,我才不愿勉强她。她不愿,我便送她平安离开,哪怕我自己多受些罪。漱玉,这些你都明白吗?”

原来,这段日子萧歌山百般试探,竟是因为定南候要动我,他不愿强迫我,把我困在他的牢笼里,所以才说了前几天那番话,他想赶我走,自己承担一切后果……

我震惊的靠着冰凉的墙面,脑袋里不断闪过他说那些话时,我给出答复时,他那些耐人寻味的表情,如今看来是多么的有口难言。

两根肋骨,他从小便是站在高处娇养着的天之骄子,却一次次的为我放下身段,从大金法场上将我劫出来,带着我翻山越岭,历经艰辛终于将我带到宣化,一路上野兽追兵纠缠不休。到现在,他将无数石粮食置换来的三千剑戟换了我,又为了我养伤拖延着不肯回燕北复命,如今这一顿刑罚,只怕是冰山一角,定南候早就不满了。

我的身份,就如同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大金逃犯,大齐的祸害,如今成了燕北的细作……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袭蓝色真丝襦裙,我除了这幅苟且偷生的皮囊,一无是处,也一无所有。

漱玉的哭声没有停歇,她听懂了萧歌山的意思,也愿之付出奉献,帮助萧歌山迎娶夏姑娘,既可以解定侯猜忌,亦可全了大人的夙愿。“若是,夏姑娘知道,代皇子已迎娶了清檀公主,说不定夏姑娘就会死心了……”

漱玉不情不愿却又骇人听闻的声音传来,我徒然站不住脚,滑倒在墙角,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是因为震惊,还是愤怒我已经分不清了,他娶了清檀!他当真娶了清檀!

我想笑,却是越笑越难看,想哭却怎么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漱玉!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她会受不了的。”

“难道大人就受的了百刑之苦,漱玉就忍得下窃心之痛吗?如果大人去了,漱玉绝不会放过她。”

之后的话,我没有再听,也实在听不下去,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很淡然的对待一切与他有关的话题,我以为我口中的恨,已经到达了极点。我以为此生此世,我和他哪怕还有一点点误会可以成为将来相见的借口……

而如今,什么都没有,我真的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那句我从不爱你,在这一刻才真真实实的烙在我心里……

他,欺骗了我多年的感情,辜负了我所有最美好的青春,害得我家破人亡……

他,是我恨之入骨,憎之发肤,厌之深切的仇人……

半个月后,萧歌山站在我面前,笑嘻嘻地在我面前转了个圈:“前段时间吓到你了吧?我出去打马球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就见阎王去了。”

“萧歌山。”我轻声唤他,语气超乎往常的温柔平和。

“你上次和我说,倭国的纹绣做的很好,替我找个师傅来吧。”

萧歌山一愣,我接着道:“你上次说,我的人生不止这二十年,我想通了,要朝前看,珍惜该珍惜的。所以……”

“我们成亲吧。”

萧歌山没有回答我,他楞在了那,我皱皱眉,犹豫地问:“你……不想娶我了吗?”

谁知我话音刚落,他便突然朝我走来,将我搂在怀里,我感受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温热的眼泪滴落在我肩膀上:“我愿意!我怎么可能不愿意?阿瑾,如果这是梦,能不能让我多梦一会儿,我不想那么早醒来……”

“这不是梦……”我咛囔着道,我也多希望,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场梦,哪怕梦醒后是深渊地狱,对我而言也是最美好的结局了。

“只是,我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对你担起一个妻子的责任……”对不起,萧歌山。这场另有蓄谋的婚姻,不单是为了救你,更是为了我自己内心的救赎。

他徒然僵硬的身体轻轻松开了我,微不可察地轻声一叹,他自以为我没有感觉到,又绽放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朝我道:“我明白……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阿瑾,只要是你,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只要能让我看着你,守护着你,那些都不要紧……我不求你心里有我,也不求你忘了他,只要每日能陪在你身边,无妨淡薄,但求长久,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一时间,我有些心疼他,那句“如今的阿念终于活成了有血有肉的模样”一直在我心里盘旋,我才明白他如我一样,爱的卑微,爱的可耻,爱的无地自容。

我一直不肯用纹绣遮住颈上的伤疤,自欺欺人的认定,那是我和那个人之间的唯一联系,其实,如今看来,倒是斩断一切的契机。

我躺在屋内的软榻上,裙裳半解,露出肩膀,纹绣的师傅递来一本册子,上头绘着各色花卉图案,她让我选一个,我随意的翻看了会儿,上头许多花纹我都没见过,便问道:“师傅说说,这些花样都有些什么含义。”

她在一旁阐述着,我让人推开面前的窗户,稍许凉意弥漫了整个屋子,随之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敞亮。

“这是彼岸花,又叫无义草,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法华经中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又说是引魂之花。听说姑娘即将和大人成亲,不如纹莲枝并蒂,更是应景吉利。”

“花叶永不见……缘注定生死……”我轻声的念着,此情此景,倒是无比相称了。

“就纹彼岸花吧。”

五天之后,我穿上萧歌山替我准备的嫁衣站在铜镜前,燕北的服侍与别国出入甚大,大金女子惯穿褙子褶裙,大齐偏好轻绸襦裙,这燕北因气候四季分明,衣裳样式倒也多样,夏时多穿漏肩款式,冬季便是对襟居多。

这件嫁衣,正是夏装,露出我从颈部延伸至脊背上的彼岸花纹绣,我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与上一次穿嫁衣的样子出入甚大,说实话,我都要认不出自己了。

镜子里的自己面无表情,成熟稳重的像个陌生人。

我摸了摸自己不再稚嫩的脸颊,和略显敏锐的眼角,对着镜子里的我说:“夏侯瑾,你不要忘记,不能忘记,那些你经受过得苦楚与背叛,你要好好的活着,加倍的,让他们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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