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晓玉的身子因为那衰魂续,本就不好。那天先是险些窒息而死,又是气郁于心吐了血,再是一口气吃下了两粒用于内伤之人的参魄丸,那一晕之后,她着着实实昏迷了三天。
三天后,待百晓玉身体恢复了一点,她和紫荼便准备启程回金陵。
百晓玉之前把自己的令牌给了步凡,让他们去了那个驿站。如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平安到达。若是到了,那驿站的管事应该会给她飞鸽传书,可是她到现在都没收到任何消息。
是错过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姑娘,我们该走了。”见百晓玉看着窗外出神,紫荼唤了一声。百晓玉收回思绪,点头嗯了一声,便踏出门去。
而在她身后,紫荼并没有即时跟上。见百晓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眼神一暗,退身来到桌前,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看了几眼,然后放在桌上的烛火前点燃,待冷眼看那纸条完全化为灰烬后,才出了门去。
一路稍稍加快脚步到了金陵后,百晓玉她们并没有回碧落阁,而是直接去了玄天宗的总部——归暝宫。
归暝宫是玄天宗的总部,坐落在金陵城外一座小峰——伏虎峰的峰顶。虽离京城有些距离,却距朝廷守城军营的驻地不过几里远。都说玄天宗身后的靠山是朝廷,但这样的位置布局,细想之下,倒是忌惮和防备更多一分。
百晓季还在玄天宗手上,所以百晓玉和玄天宗之间还是所谓的合作关系,玄天宗的人通报了一声便放了百晓玉进去。但在归暝宫的大殿上,百晓玉见到的不是莫恨天,而是平时跟在莫恨天身边的彭威和秦韬二人。
听说崇山一战中,莫恨天也受了伤。看样子,这伤,倒是不轻。
“我们宗主身体不适不能见客。崇山之事,玉姑娘虽出了力,但就算要邀功,也得过些日子……”见百晓玉来了,秦韬摇着扇子坐在椅子上,未曾起身,仍旧是那副轻蔑嘲讽的嘴脸。
百晓玉没在意他话语里的讽意,目光微冷,开门见山地道:“我要见我师父。”
“玉姑娘放心,季先生在我们玄天宗正好好地养着病……”
“既然莫宗主要我乖乖合作,也总得让我见我师父一面?否则,又凭什么要我听话?”
百晓玉未等秦韬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她端立在殿上,语气里带着少有的强势。
“你……”
秦韬眼睛一眯,想说些什么驳了百晓玉,却听身旁的彭威应道:“我带你去。”
说完,彭威便径自站了起来,也没理明摆着想要拒绝的秦韬,领着百晓玉就向大殿后而去。
他们身后,秦韬收了扇子,手指紧攥着扇柄,细长的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隐隐带了些被驳了面子后的怒气。
他虽然是这玄天宗的护法,名义上是这宗里的二把手,但其实,真正在一人之下的,却是这个名为仆人的彭威。这次莫恨天,自崇山受了那石柱之伤,卧病在床后,就亲口吩咐让彭威暂管了这玄天宗。
这一主一仆,倒都没将他这个护法放在眼里。
怒光一闪即逝,秦韬轻哼一声,起身出了殿。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从未把这玄天宗,放在眼里。
正殿后,一个重兵看守的小院子里,百晓玉终于见到了多日未见的百晓季。
“师父!”
百晓玉走进屋内,只见百晓季正紧闭着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她一下子红了眼睛,扑到床前。
“师父,我是玉儿……师父……”百晓玉伏在床前,听见百晓季那虽极浅,但总归还是有的呼吸声,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她低低唤了几声,却未见他醒过来。看着百晓季那苍白的病容,百晓玉心中揪疼。她伸出手抚上他的手腕,仔细地把着脉。
脉象虚弱,经脉有损,分明是受了重伤未愈。
“你们……”百晓玉回头看向彭威,眸中带着怒色。
彭威上前一步站到百晓玉身侧,低眼看她,那高大的身影单是立着,不用动作,就带着一股隐隐的压迫之感。
“如今人你也见到了。我们宗主说,只要玉姑娘今后愿意好好合作,季先生就会在玄天宗,平平安安地养病。”
男人的目光是毫不遮掩的威胁。百晓玉咬咬牙,瞳眸一缩,回过头握着百晓季的手。
看着自己师父那紧蹙着的眉和斑白的鬓角,百晓玉暗暗吸了口气,忍下泪意,垂头做出一副低顺的模样。
“……我明白了。”
探望百晓季的时间有限,而百晓季也一直未醒,百晓玉只得先回去。但出了归暝宫,百晓玉还是没回碧落阁,而是先去了烟雨楼。
“玉儿!你可算回来了!”烟雨楼的厢房内,叶九娘迎了百晓玉进来,然后屏退众人,关上房门,面色焦急地握着百晓玉的手说道。
“你知不知道,如今江湖上人人都在说,说那崇山灭门之事,是你投靠了魔教,和莫恨天那魔头里应外合,追害幸存的张乔遗子,才灭了崇山满门!”
“我知道。”听了九娘的话,百晓玉却是轻轻一笑,勾起的嘴角带着轻讽。
从崇山回金陵的路上,她就听见了这些流言。她知道,这些都是玄天宗故意散播的。如今崇山之事震惊武林,众人声讨玄天宗时,和魔教“合作”的她,也成了人人鄙夷的妖女。从前那“江湖第一策”的盛名,如今,也不过沦为了武林人士口中嘲讽谩骂的名字,更连带着坏了百晓门百年来中立的名声。
他们,想让她迫于舆论的压力,只能选择依附在玄天宗之下。
“玉儿……”见她这幅样子,九娘心中酸涩,柔声问道:“崇山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
百晓玉闻言凄然一笑,那澄澈的眸子里满是郁愤和自责。
“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要我去崇山打探些消息。却不想,自己竟成了助那魔教打开崇山之门的棋子。”
眼睛一酸,百晓玉低下头来。”崇山的事情,我,确实是有罪的……”
话语落,百晓玉移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
此时已经入了夜,华灯初上,烟雨楼前的街上依旧喧闹繁华。那些灯火,依旧燃得欢快,似乎从不会因为某些人,某些事,暗下自己明亮的光。而那些灯火照不到的角落,原本阴暗的,便继续阴暗。
百晓玉幽幽地看着窗外,看着那天上,相比街上通明的灯火,更显落寞的月,澄澈的眸子里闪着水光,开口说道:“九娘,今天,我看见师父了。不知道玄天宗上碧落阁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见到师父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受了很重的内伤,昏迷不醒。”
归暝宫的守卫森严,而师父又重伤未愈,百晓玉深知,若仅凭她的力量,根本无法救出百晓季。
“至少现在,能确定季先生还是平安的。”
叶九娘也来到窗前,一只手握上百晓玉冰凉的手,另一只手则替百晓玉理了理鬓角,目光中满是心疼。她和百晓玉是多年相识的好友。她小了她几岁,所以在她心里,一直拿百晓玉当作妹妹看待。
百晓玉看着九娘浅浅一笑,但那笑中,仍有化不开的愁色,映着清冷的月光,更添哀意。
她低头,从荷包里取出一张叠着的纸,缓缓展开来。纸上,是一个玉佩的图案。
“九娘,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阿虎哥哥?”
她看着那纸上的玉佩,哑哑地开口,眸中的水光更盛。
“记得。你曾说过,那是你小时候萍水相逢,一起经历过海难的一个友人。怎么了?”见百晓玉突然提起这个阿虎,九娘有些纳闷。
百晓玉很少跟她提起成为百晓门弟子之前的事。这个阿虎,是她为数不多提起过的,关于她从前的人。但叶九娘所知道的,也只是小的时候,百晓玉曾和这个阿虎一起经历过一场可怕的海难而已。
“那首,我们初见我给你弹的摇篮曲,便是阿虎哥哥曾经为我吹过的。”百晓玉低低地说着,目光怀念,但细看之下,却有一抹痛色。
她再开口,语气却里带了哭腔,嘴唇微颤。
“九娘,我发现,阿虎哥哥,很可能,就是张乔大侠的遗子,张若鸿。”
“什么?!”叶九娘怎么也想不到百晓玉会告诉她这个,当即吃了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百晓玉抬眸,看着一脸惊愕的九娘道:“我也不愿相信,但,这之间的巧合太多了。十年之前张乔夫妇在燕江城被魔教追杀至死,张若鸿下落不明。而我遇到阿虎哥哥时,就是在十年之前,那艘从燕江城出发的客船上。”
百晓玉垂眸,目光落回宣纸上。
“而且,这一次去崇山,我看见那个张若鸿腰间系着的,正是我当年送给阿虎哥哥的玉佩。那个玉佩跟了我好几年,上面还有我的刻字,我是不会认错的。”
百晓玉将画着玉佩图案的纸递给九娘,后者楞楞地接过,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也太巧了。”
“是啊。”百晓玉凄凄一笑,却落下一滴泪,转头去看窗外的月。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阿虎哥哥了。可如今见到了,我却已经害了他满门……九娘,你说,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清冷月色下,百晓玉偏头看着九娘,目光无措又悲痛。
即使现在的百晓玉,不想再提起任何关于慕容清的事情,但娘亲的好,还有海难时,那个萍水相逢的男孩曾给过她的温暖,却一直徜徉在她心底,从未被岁月的烟尘掩去。
她从未想过,再见他,会是这样一个局面。她该认他吗?可想到崇山上那些无辜弟子的鲜血,她该如何认他?
“傻丫头,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看着百晓玉这幅样子,叶九娘心疼地揽着她,却只能说出这些无力的安慰的话语。
哽咽了几番,却还是止不住决了堤的泪,百晓玉靠在九娘肩上,轻轻啜泣着,任那泪水肆意脸庞。
她知道崇山之事不是她的错,可她做不到真地将这件事撇干净。
百晓玉闭上眼,脑海里,是记忆中,阿虎那已经模糊了的脸和那白衣少侠的脸渐渐重合,是那曾舍了一身功力救她,如今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师父。
她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