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陆媒婆家已经是酉初,日薄西山,一个奴婢喜气盈盈又带些娇羞地跑进里院,房门紧闭,看来里面已有贵客,她退立一侧,静静等着。
“方少爷,这怎么好意思呢?收了您这么重的礼。”
“陆媒婆都懂得,只要你能给我找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这些礼又算得了什么?”方少爷声音嘹亮,颇有底气地说道。
“呵呵。”陆媒婆意味深长地附和笑道,“那是自然。方少爷风流倜傥,多少姑娘排着队要进方家的大门呢!我定给你挑个顶尖的,将来与你是如胶似漆恩爱长,花开富贵五世昌。是不是?!”
方少爷爽朗地放声大笑,然后拱手道,“那我在此就先谢过陆媒婆了!”
“哪里的话,方少爷的亲事,我定会好好放在心上!”夹杂着夸张的大笑声,陆媒婆亲自送方少爷离开,开门却望见奴婢双双站在一侧,她垂敛小心禀告道,“陆媒婆,外面有两位公子登门拜访。”
“既然如此,陆媒婆就此止步吧。”方少爷眉目含笑地瞟了一眼双双,语气调侃,“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双双别开头,双颊蒙上绯红。
方少爷不见踪影后,陆媒婆瞪着双双,轻声凶道,“这儿可不是花红酒绿的地方,别拉低了自己的档次。”
“双双不敢。”她连忙低下头,鼻尖不自觉泛酸。
“行了,”陆媒婆毫无耐心地挥了挥帕子,“去请两位公子进来吧。”
此时,高奕和罗阳正停在外院中,等待奴婢传话。还未等到陆媒婆,就见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走出来,美服宝带,眼角眉梢带着不正经的笑容。
三人面面相觑,不做多谈。
又过了没一会儿,之前传话的那个奴婢走到高奕面前,眼眶微红,声音略有抖意,“陆媒婆请两位公子进房。”
“姑娘可是受欺负了?”罗阳关切地问道。
高奕用眼神堵住他的嘴,只是谢道,“烦请姑娘带路。”
双双便带着他们走进里院,房门大敞,陆媒婆迎声而来,她珠圆玉润,身穿一件紫红色锦绣华服,头上别一朵艳红的牡丹花,脖子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声音绕梁三尺,“两位公子是哪里人士……怎么媒婆我看着眼生得很呢!”
“我们是特来调查聂娇和金文略一案的。”
“原来是两位大人。”陆媒婆波澜不惊地说道,“快进来上座。”一边又给双双使眼色,“双双,还愣着干嘛,沏一壶上好的枫露茶来。”
“是。”
“陆媒婆不必客气,我们坐坐便走。”高奕和罗阳相继入座,然后开门见山问道,“不知陆媒婆对聂娇和金文略的事情知道多少?”
“他们的亲事是我一手促成的,我知道的那当然是十有八九了。金公子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大才子,他的丹青画尤为传神。聂娇更是有一双巧手,多少绣庄都哭着求着她亲手绣的帕子呢!两人是天生一对地一双,没想到啊!”
“我听聂娇出事前,常来陆媒婆这里做客。”
陆媒婆闻言嘴角一勾,笑嘻嘻地望着高奕,“大人想来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聂娇素来倾慕金公子,上我这儿来,自是想偷偷瞧上情郎几眼。我这个做媒人呢,怎么能拂了她的小心思呢!”
“那聂娇割腕的前一日,也是来这儿见金文略的?”
“那倒不是。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安越村婚嫁习俗有一条,女子出嫁前都要去城北观音庙还愿,这样夫妻二人才能永结同心琴瑟合。那日聂娇便是去了城北观音庙还愿的,没想到回来后就割腕了,金公子也是重情重义。两人这段故事堪比梁祝化蝶啊!”
“我做媒婆也有十几年了,从未见过如此催人泪下的情感,他们来世一定会化成比翼鸟双宿双飞啊!”陆媒婆滔滔不绝,任凭高奕也插不了嘴,见她言语中也没有任何破绽,便告辞离开了。
只是走之前眼尖的罗阳瞥到屏风后露出的一角金光闪闪的首饰珠宝,不由得感叹道,“如今媒婆这行可比捕快吃香多了。”
夜里凉风习习,霍天一人坐在大厅的桌子边。桌上中央立着一盏烛台,旁边摆着几盘小菜,他手里端着一壶酒,喝完一杯后,又为自己续上一杯。像这样喝完一坛酒后,霍天终于放下酒壶,从怀里缓缓拿出一封信,上面血迹斑斑。
霍天,
在你收到此封信时,我已经离开这个世上了。
我曾说过,绝不会死死纠缠不属于我之物,缘分尽了,就对彼此放手。我原以为,我们相爱过,这段感情便有了它存在之意义,无论如何,它都会成为往后你我之间美好的牵绊。可却是我,亲手断了这牵绊。
你一直不知,当初并不是你有意背叛我。起初我对你心动,是因为从未有人对我如此细微备至,可后来,我日渐对你生成厌倦之情。与其让我负你在先,不如让你先开口。所以我安排那一晚的饭局。我灌醉了你,然后让金蕊送你回了房。但是,你竟然为了金蕊,二话不说与我恩断义绝,我不甘心。于是,我派人抓走了金蕊。
若你想知道她在哪里,就来花悦客栈天香房,自会有人告诉你答案。
钟诗诗
绝笔
又一次看完,他把信对折,一角放在烛火上,眼看着它烧成灰烬。他的右拳握成一团,重重地砸在桌上。
“客官。”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淡淡的食物香气。霍天转身看她,竟丝毫未察觉到她的脚步声。
“酒喝多了伤身,你还未到而立之年吧,怎么能如此糟蹋自己呢?你的亲娘知道该有多难受啊?!”万娘走到他身旁的位置上坐下,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眼神略带悲伤,“快吃了这碗馄饨吧,然后回去好好睡个觉。醒来,便没有什么烦恼了。”
霍天仔细打量着万娘,她年迈已高,穿着灰白衣衫,包着花布发髻,脸上满是褶皱,应该将近五十高龄了。
“趁热吃吧。”万娘慈爱地望着他,眼神犹如乔氏一般,站在二楼房柱边的高奕晃了晃神,若有所思。
“高大哥,高大哥。”顾晓潇披着一件黑色外衫,悄悄走到高奕身侧,“在想什么?”
“没什么,”高奕收回视线,回过神来,“你今晨是怎么回事?”
“一时失了神而已。”顾晓潇对他微微一笑,正经地问道,“今日你和罗阳有何收获?”
“收获颇多,我把所有的线索理了理。”高奕带着顾晓潇走进自己的房间,来到案桌旁,一张写满小字的宣纸平摊在上面,一条一条,字迹清秀。
王小凤与张阿牛青梅竹马,因贪赌的父亲棒打鸳鸯,各自嫁娶,分别有一女四岁、一子满岁。七月十六日、七月十九日分别割腕、投河自尽。
高天男与陈林私定终身,陈林高中举人后辞官回乡,男耕女织,因怀疑妻子红杏出墙邻里蒋军大吵一架,陈林在外有一私生子。八月十二日、八月十三日分别割腕、服毒。
聂娇与金文略互有思慕之情,聂娇婚前一日曾去观音庙还愿。九月十五日、九月十七日分别割腕、自缢。
钟诗诗乃丞相千金,与周王爷已有婚约,十月八日割腕,死于花悦客栈。
霍天?
“为什么要写上霍天的名字?”顾晓潇一字一句通顺地读下来,却停到末尾的问号前,“你是怀疑他?”
“不是。我现在有两种猜测。”高奕说出自己的想法,“一,假若前三起命案都是相互独立的,目前唯一有突破口的就是陈林,他怀疑妻子与他人有染,确实有杀高天男的动机。而后,蒋军为高天男报仇,用砒霜毒死了陈林。”
“嗯,这个故事确实说得通。”顾晓潇点头道,“可为什么当时衙门没有怀疑蒋军呢?”
“因为陈林出事之时,蒋军正在寺庙为高天男念佛吃斋,有佛堂的住持可以作证。况且,他在药铺没有买砒霜的记录。”
“所以,你认为这几起案子是有关联的?”
“嗯,除了女性死者方式一致外,这几起案子还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情。凶手的目标似乎都是一对儿,这也是当初我准备登门拜访霍天的原因。”
“那为什么会想到霍天而不是与钟小姐已有婚约的周王爷?”
“当朝周王爷身边高手如云,想杀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高奕分析道,“而且你看,死者王小凤是黄熙的小妾,可是在她死后,出事的却是与她青梅竹马的张阿牛。高天男一案,相继出事的是她的丈夫陈林,而不是蒋军。死者聂娇和金文略也是互相倾慕。凶手的选择似乎是有着最初始感情纠葛的一对,可是周王爷和钟小姐只有一纸婚约,两人甚至素未谋面。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人——钟丞相麾下的年轻幕僚霍天。”
“若是你的猜测是对的,身为局外人,凶手是如何知道这其中关系呢?并且,凭借凶手一人,如何能做到连续杀了那么多人?他的动机又究竟是什么?”
“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不出同一个意图。如今之计,必须好好保护霍天,他也许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嗯,我会格外留意的。”顾晓潇望着眉头微皱的高奕,说道,“时候不早了,明日再想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