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奕和罗阳驾马来到流水村的黄家已经快到晌午,两人把马拴在黄家院外矮矮的榕树上,然后大步走进院落。一个男孩和一个看上去比他略小的女孩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一个娴静的女子坐在屋前的矮墩上,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看着他们,眼里满是身为母亲的慈爱。直到她看到高奕和罗阳,脸色才缓缓有了些变化。
“二位公子,请问找谁啊?”
“我们是吴城的捕快,特来调查王小凤一案。”罗阳简明扼要地回答道。
女子的手抖了抖,把针线和一只虎头鞋放进篮里,缓缓站起来,“二位大人请进。”然后又嘱咐道那两个孩子,“团团,圆圆,就在院子里玩,不许跑远了。”
“好。”两个孩子声音稚嫩,也非常听话。
高奕和罗阳随女子走进屋子,里面摆设简朴,干净舒适,罗阳望着那位女子,开口问道,“你与死者王小凤是何关系?”
“民妇乔氏,是黄熙的结发妻子,小凤与我情同姐妹。”乔氏一丝不苟地回答道,“敢问大人,小凤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上头翻阅了案卷,还是存有疑虑,故命我二人进一步调查。”高奕盯着她,继续说道,“案卷上记录王小凤生前留下一封遗书,可有此事?”
“是。”乔氏慢慢走到窗边的梳妆台前,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张素笺,然后回到高奕面前,眼神闪着些许期盼,“可是陈氏的状告奏效了?”
高奕接过素笺,上面只有一行字——“此生我有负阿牛哥,死不足惜。”然后他把素笺交给罗阳,抬眸与乔氏对视,“你说的陈氏是谁?”
“陈氏是张阿牛的妻子,张阿牛尸体被冲上岸的那一日,他俩的孩子才刚刚满岁,她连着三日抱着孩子跪在衙门门口,哭喊着说张阿牛绝对不会抛妻弃子,随小凤而去的。只是衙门置之不理,还赏了她十大板子。我念着她可怜,去张家探望了几次,上个月再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离开了。邻里说她卖了屋子,要上官府状告。”
“天子脚下,这衙门里的人竟然如此不负责任!”罗阳义愤填膺地说道。
“说真的,我也不信小凤会自寻短见,她与张阿牛的事情都过去四年了,尤其是有了团团后,我们的日子平平淡淡的……”乔氏哽咽,但却努力不哭出声,也许怕让孩子听见害怕。
高奕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问道,“王小凤与张阿牛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乔氏缓和了一下情绪,回答他道,“张阿牛和小凤的事情我略知一二。四年前,小凤刚嫁到黄家,每日以泪洗面,我便每日宽慰她,陪她聊天。村里人都说张阿牛是小凤的表哥,其实不然。张阿牛是小凤的父亲从人贩的手里买来的。两人自小相识,长大后互生情愫,小凤的父亲便有意让张阿牛入赘。却没想到家道中落,小凤的父亲又贪赌,欠了赌庄的大老板许多债。那时,张阿牛身无分文,我又因三年无所出被公婆嫌弃。于是,小凤的父亲棒打鸳鸯,将她卖给黄家,给相公做妾。”
“所以,那两个孩子是王小凤的?”
乔氏摇摇头,“女孩是小凤的,小名团团,男孩是我的,小名圆圆。其实圆圆比团团小一岁,但是小凤怀孕之初,寝食难安,所以团团比同龄的孩子看上去要小些。”提到孩子,乔氏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小凤走后,这两个孩子每晚都不肯睡,以前,都是小凤哄他们睡觉的。小凤给团团做的虎头鞋也才完成了一只,这三个月,我都在完成另一只,但总觉得绣不好。”
“大人。”乔氏泪眼盈盈地望着高奕和罗阳,“若是真能证明小凤不是为情割腕,请千万告知我与相公。小凤留下这封信,相公着实生气,我不想让他平白误解了小凤。其实我看得出来,这四年,小凤对相公,是真的有情有义,她绝不会让相公如此难堪。”
“我们一定尽力。还请你节哀顺变。”高奕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示意罗阳离开。两人走出屋子时,乔氏已经泣不成声,两个孩子却欢声笑语。有时候,蒙在鼓里的人才是最幸福的。高奕和罗阳相视一眼,默默叹了一口气。
离开流水村良久,罗阳终于平息了那份悲忿之情,扭头看着高奕,“老大,你觉得乔氏的话有几分可信?”
“你觉得呢?”高奕反问他道。
“说话虽有磕绊,却在情理之中。初见我俩时,她明显是惊讶的,不可能提前准备好言辞应对,还表现地那么真挚,让人动容。况且我见他们家境平平,连梳妆台后墙壁脱落也没修补,想来是安分守己的人家。所以,我信九分。”
“还有一分呢?”
“老大说过,无论是谁,话都不能全信。”
“进步很大。”高奕表扬他道,“照乔氏的话来讲,我更加能确定王小凤和张天林都不是自杀。”
“但有嫌疑的人,乔氏、黄熙、陈氏都没有理由对他们下手。”
“不是他们,应该另有其人。再听听下面两户人家怎么说吧。”
“嗯。”
“馄饨噢——卖馄饨噢——都城一绝馄饨——”各种摊贩沿街叫卖着,罗阳勒住缰绳,缓缓慢下步程,“老大,古桐镇在另一头,还要些时间,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
“嘴馋了?”高奕瞟了一眼马儿旁边的馄饨摊位,轻轻打趣他道。
罗阳咽了咽口水,“我就是想尝尝这家都城一绝的馄饨和花悦客栈的一绝馄饨哪个更甚?”
“也好,坐下休息一会儿吧。”高奕和罗阳相继下了马,把马儿拉到摊贩对面的马棚里。
“老板,来两碗馄饨!”罗阳挥着双手,大摇大摆地坐下,一脸期待地打量着其他人桌上的馄饨,然后朝对面的高奕轻语道,“老大,这家馄饨也有辣酱诶。”
“客官,你的馄饨。”老板端上两碗馄饨。罗阳不客气地拿起勺子,张口就吃。高奕不争气地觑了他一眼,抬头看向老板,他差不多五十岁左右,面色苍白难看。“多谢!”他礼貌地说道。
老板转过头,无动于衷。
才尝了一朵馄饨,罗阳便放下勺子,摇了摇头,对着老板说道,“老板,你这馄饨可称不上是都城一绝啊!”
“客官此话怎讲?”老板回过头,毫无声色的脸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我在这都城尝过更好的馄饨,还有你这酱料,也不如她家的。”
老板顿时紧张起来,争辩道,“我这酱料只此一家,可是祖传的。”
罗阳放松姿态,侃侃而道,似乎还在回味万娘的辣酱,“老板,那你是没吃过花悦客栈的辣酱。”
老板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眼眸闪过一丝光芒,“客官所说的花悦客栈的厨子可姓陶……?”
“不是。”罗阳立刻否决道。
老板眼眸中的光芒瞬间消逝,整个人的气场比之前还要颓丧。罗阳以为自己的争强好胜打击到了老板,有些愧意,毕竟他年岁已高。于是他便放软语气,“老板,你的辣酱已经很不错了。这样吧,我改日带些真正一绝的辣酱,你就知道了。”
“不必了。”老板拖着身子回到炕前坐着,一个一个地包着馄饨,显得单薄又可怜。罗阳尴尬地看着高奕,“老大,我是不是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啊?”
“你自己看着办吧。”高奕倏地起身,“先去古桐镇吧。”
“好。”罗阳站起来扫了一眼老板的背影,放下一锭银两,然后跟着高奕离开。
古桐镇。
两边的村落与高大的梧桐树并存,秋风萧瑟,放眼望去,满天的金黄梧桐飘飞,高奕和罗阳牵着马儿,信步于这一片优美的意境之中。
“老大,这儿的景色真好看。真可惜,晓潇不在。”
“嗯。”高奕若有所思地应着,此时此刻,他想到了霁颜。但不消片刻,他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年轻男人,健步如飞。
“兄台,请问你是古桐镇本地人吗?”高奕拦住那个年轻男人,见对方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那兄台可知道陈林家在何处?”
男人见高奕器宇轩昂衣冠楚楚的模样,张口说道,“少侠是陈林的那个远方表亲?他已经过世两个多月了。”说完,他拢了拢胳膊上挂着的包裹。
高奕点了点头,“我听说了,这次前来也是为了吊唁他的在天之灵。”
“前面左手边第五家,你可以看见一大片田地。”
“多谢。”拜别男人后,高奕和罗阳继续往前走,又有两个提着菜篮的妇女迎面走来,嘴里念念道,“真是没想到,他还有脸帮高天男和陈林处理田里的粮食?”
“衙门不都没定人家的罪嘛,说不定真和他无关……再说他把陈林家的粮食分给每家每户,咱们也算捡到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