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高奕伫立于窗旁,眺望远处皎洁的月亮,他的发带被夜风微微吹起,整个人卓然飘逸,却又有说不出的感伤。顾晓潇坐在圆桌边上,眼神掠过他的侧脸同样凝视着明月,想起下午小二说的话,又想起画中的男子,默声叹了一口气,缓缓念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高奕扭头望了她一眼,刚想开口,客房的大门就被推开,罗阳身着石青色捕快服,腰间佩戴着一块金铜令牌,大步跨了进来。
顾晓潇收起忧色,盯着罗阳,问道,“都城衙门可有记录?”
“有,我按照老大的吩咐,查阅了前几次案件的卷宗。”
“说来听听。”高奕把窗户关上,坐到桌边,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第一起命案发生于七月十六日,死者王小凤,割腕于闺内;七月二十二日,死者张阿牛,浮尸滩口;第二起是八月十四日,死者高天男,割腕于闺内;次日,死者陈林,服砒霜毒亡;第三起九月十五日,死者聂娇,割腕于闺内,九月十七日,死者金文略,城北观音庙自缢。”
“三对可都是婚配关系?”
“第二起命案中的高天男与陈林确为夫妻。但第一起命案中的王小凤五年前被黄熙纳为小妾,而死者张阿牛是她的表哥,两人应是青梅竹马。第三起命案中的金文略是聂娇的未嫁夫婿,两人一年前已订婚,九月婚事将近,却出了这般事,两户人家只好把喜事改为了丧事。”罗阳把打听到的消息全数反馈给高奕,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大,依我所见,前三起案子确实没有疑点,应该和本案无关,凶手只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罢了。而且,他们的尸体大多已经火化或者土埋了,根本无从查起。”
高奕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和钟诗诗一样,前三起的案件中,除了王小凤以外,高天男和聂娇都没有自杀的动机。人只有在最绝望的情况下才会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可陈林和金文略明显对她们有情,她们不会无故割腕。”
“或许不是为情呢?”顾晓潇蹙眉,“罗阳,卷宗中可有写明她们自杀的缘由?”
罗阳摇摇头,“不过王小凤倒是留下了一纸遗书。据说黄熙也亲自确认过,遗书上的字迹确实出自王小凤之手。”他呈上所有资料,“这里是钟府的卷宗,我还向衙门要来了那日陪同钟小姐入住花悦客栈的侍从、丫鬟的口供和画像。”
“好。”高奕一页页翻看着卷宗,认真思索,他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一连四起的凶杀案的杀人动机。七条血淋淋的人命,究竟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女人都是割腕而亡,男人相继殉情,到底是巧妙安排精心计划还真的只是巧合而已?烛火灼灼,映着他的脸庞,越发显出他眉宇之间的正气。
“人命无贵贱。”良久,高奕抬眸望向罗阳,“明日你带三四个弟兄去拜访前三起案件中的人家,务必弄清楚他们自杀可能的缘由。”
“是。”
“晓潇,明日我们去丞相府一趟,有个人,我要当面见见。”
顾晓潇望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谁?”
高奕翻开最后一页纸,指着上面的男人画像说道,“是他。”
“他?”罗阳与晓潇异口同声道,表示不理解。
“待我确认了,再与你们详谈。”高奕心中亦没有十足把握,只能尝试先把他作为突破口。
“好。”
第二日,天空飘起小雨,顾晓潇坐在靠窗的位置喝着小米粥,这里离门近,可以看到雨水落在地上溅起的水滴,别有一种美感。不一会儿,韦逸帆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她今日换了一袭紫衫,不过依旧是玫瑰花样。她走在门口伫立许久,眼神里带着笑意。
顾晓潇的注意力不禁由窗外的雨景转移到她的身上,良久,她开口问道,“你喜欢下雨天?”她的声音不轻不重,一是怕她这般心无旁骛会听不到,二是怕打扰了她的雅兴。
“还好。”韦逸帆没有看向晓潇,但却作了回答。
“我听小二说这里的壁画都是出自你之手,我看到许多张,画中的男子……似乎都是同一个人。”她顿了顿,略带好奇地打量着她。她的表情倒是处变不惊,只是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蒙上了一层哀愁。作为一名捕快,发现这一点并不困难。这个男人一定对她而言很重要。顾晓潇本不是八卦之人,却独独对她画中的男子深感兴趣,犹豫再三,她还是继续开口,“他是你的亡夫么?”
韦逸帆转过身,动了动裙摆,走向柜台,嘴里喃喃道,“只是梦中人罢了。这样的浮世不就相当于一场梦境吗?没有重不重要,只有出不出现。”
顾晓潇垂下头仔细回味她的话,一时竟失了神,直到高奕在她面前坐下,敲了下她的碗,她才有所反应。
“……高大哥,你来了啊!”她抬头看他,下意识地挠了挠脑袋。
“想什么想那么入神?”
“没……没什么……”晓潇摇摇头,扫了一眼韦逸帆后,又回到高奕脸上,“快吃早饭吧,我去马棚喂马,一会儿还要去丞相府。”她站起来,匆匆忙忙跑出去。
“诶……”高奕想叫住她,外面还下着雨呢,连把伞都不撑,不过未果。正巧小二从门口进来,他合上伞,放在门口,笑脸盈盈地迎上来,“高捕快,今日早膳要吃些什么呢?万娘的馄饨可是都城一绝,要不要尝一碗?”
高奕刚想回答,却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眉清目秀,打扮简单,他把伞合上后也放在门口,然后跨进门槛,走向柜台。
“高捕快?”小二又叫了一声他。
“那就来一碗馄饨吧。”高奕回答完,立刻转向那个男人。
“好勒。”小二手脚利落地往后院走去。
那个男人恭敬有礼地对着韦逸帆说道,“掌柜,我要开一间客房。”
韦逸帆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楼上左边的客房全空着,你自己去挑吧。”
“我要天香房。”他从钱袋里拿出几锭银子,放在台上。
韦逸帆抬头瞥了对方一眼,“上楼左数第二间,小二去准备早饭了,待会儿有什么需要就找他。”
“好。”他点头,然后往楼上走去。
“霍天!”高奕立刻站起来在后面叫住他,这个案子的进展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本来应该拜访的人偏偏主动送上了门。
霍天一惊,转身反复打量着他,缓缓道,“阁下是……”
“高奕。”
“原来是高大捕快。”他勉强扯出笑容,走近高奕,福了福身子,“正是钟丞相让我来询问钟小姐一案的进展的。”
“我正好也打算去丞相府找你。”高奕开门见山道。这个霍天,似乎另有隐情。从他进门开始的种种行为,都没有传递出一点要找他的讯息。
“找我?”霍天有一丝吃惊。
高奕坦然一笑,“说来话长,竟然你来了,我们也就不必多跑一趟了。这样吧,我直接去你房里聊。”他说着,便向前一步走,占据主动权,霍天只好跟在他的后面。
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散去,太阳也从云层里探出了半个脑袋,马棚里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顾晓潇靠着栏杆,手里拿着稻草,嘴里反复念着几句话,“没有重不重要,只有出不出现……只是梦中人罢了……这样的浮世不就相当于一场梦境吗?”
“梦中人,难道那个男人只出现在她的梦里吗?”她皱着眉头呢喃道,“是有多真切的梦才能画出那么具象的人啊,他的一颦一笑,都像是活生生见过面的才对。”
想着想着,手里的稻草也快被马儿吃完了,就在马儿差点咬住她的手指时,一个男人从天而降,把她拉到一边。
顾晓潇猛地一惊,偏头看着那个男人,他戴着紫色的面罩,前面的额发随风飘起,露出那一双英俊的眼睛。
为什么会那么熟悉?
“顾好自己就是了,不要多管别人的事情。”那个男人低沉嘶哑的声音富有冲击力地砸在她的心上。顾晓潇的瞳孔迅速放大,死死地盯着他。
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除了他,不曾有人对她说过。
可是,他的声音一向是明亮好听的,怎么会……顾晓潇企图掀开他的面罩,却被他一手拦下,他两手伸直,往后退开一大截,激起一片尘土,可在朦胧中,她还是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落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戾气。
“不要追过来。”他转身往外飞去,留下命令的一句话。
顾晓潇傻傻地愣在原地,突然又想起高奕曾经提及过的,在冯公岭被埋伏时出现的男人,也是戴着紫色面罩。“……不会是他的,……不会是他的。”她眉头紧蹙,拼命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