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坠回到那个浑浊的虚空世界里，一夜之间，世界仿佛天旋地转。再次睁开双眼，霁颜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目光涣散地坐起来，掀开被角，然后从床上下来，缓步逛到卧室外。案桌的笔墨蒙上一层灰，她铺开一张宣纸，倒上墨汁，轻轻研磨，然后拿起毛笔，在纸上淡淡写着。
良久，门外传来一连串的呼叫声，伴随着奔忙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高捕快来了！！！”盼盼激动万分地跑进房间，嘴角眉梢都带着喜意。
霁颜把毛笔搁在笔架上，眉头轻蹙，“何事如此毛躁？”
“小姐，你……”盼盼瞧了一眼桌上的文房四宝，恍然大悟般说道，“噢……小姐是为了高捕快吧……不对，盼盼是不是该改口叫姑爷了？”
“尽是胡言，我今日身体乏得很，不想出去。”
“可是小姐……高捕快是来给小姐提亲的！”
“什么？”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霁颜目光一滞，说道，“替我更衣吧。”
“好。”盼盼重新扬起笑容，迈着轻松的脚步跟着霁颜往里走。她打开衣柜，里面的格局完全改变，琳琅满目的衣裳式样，“小姐今日想穿哪件？这件红绸对襟袄如何？”
“还是素净些的吧。”
“好吧。”盼盼缩回手，翻了好久找到一件浅绯色的衣袍，为霁颜换上，又套上一件月白色的短袄。
侧厅里，霁孟秋和大夫人端坐在堂前，二夫人和三夫人坐在一边，霁裕素和霁新源坐在另一边。霁超和霁芒围着高奕站在厅中央，说说笑笑，旁边摆着五个精致的大箱子，里面放着金钗金镯金帔坠等等首饰，除此之外，还有两箱敞开在外花色纯正的布匹。
盼盼随着霁颜缓缓而来，她先在众人面前恭谨地福了福身子，又彬彬有礼地低头拜见长辈，“爹，娘，大娘，三娘。”她的举手投足端庄优雅，让人无法挑剔，但众人的心里不禁泛起了疑虑。这完全不是霁颜的作风，她周身似乎散发着一种陌生的气息。
“霁颜。”高奕走上前，这种陌生的气息让他觉得不安。所以，他需要靠近她来证明自己。
但是霁颜却不留痕迹地与他拉开距离，走到霁孟秋跟前问道，“爹，这是……”
“高奕来提亲了。”霁孟秋挑了挑眉，含笑看着她。霁颜又看向二夫人，她的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大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面上却依旧带着微笑，“二妹，若是颜儿的婚事也放在来年初春，我们霁家可就是双喜临门了啊！”语毕，她又看向霁新源，“新源也得抓紧了，妹妹都赶在你前头了！”
“大娘哪儿的话？我可没大哥那么有福气。”霁新源和霁裕素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冷漠地别开头。
“高奕，颜儿，你们怎么说？”霁孟秋还是尊重晚辈的意见道。
高奕看着默默无语的霁颜，颔首道，“但凭伯父做主。”
“颜儿呢？”
停顿了半晌，霁颜垂下头，拒绝道，“我还不想成亲。”
“姐，你在说什么啊？”霁超吃惊地向前一步走，众人皆是一脸疑色。
“无事的话，我就回房了。”霁颜不动声色地拜别众人，转身离去。
“颜儿。”高奕一下子泄了气，走过去拦住她，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高捕快，这样于礼不合。”霁颜没有抬眸看他，只是擦过他的肩膀离开。高奕的心瞬间垂入谷底，悬在半空的手也渐渐落下来。
“小姐。”盼盼连忙跟随霁颜而去。
“呵呵。”大夫人假笑两声，略带讽意地向高奕赔罪道，“高捕快，是我们霁颜不懂规矩。不过你放心，我们霁府肯定会给将军府一个解释的。”
“胡闹！”霁孟秋拍了拍桌子，生气地说道。
“爹，二娘，高大哥。”霁芒连忙上前打圆场道，“姐可能是有点害怕，我去看看她。”
“霁伯父，是我没和霁颜商量好，行事仓促。”高奕恢复理性，镇定地解释道，“改日我会再来拜访。”
霁孟秋和二夫人相视一眼，无奈地应道，“好。”
“爹。”霁新源站了起来，“我送高奕一程吧。”
“去吧。”
于是，两人并肩走出正厅。高奕见霁新源微微恢复血色，开口问道，“身体好多了？”
“嗯。”霁新源点了点头，“昨日子启为我把过脉，只是寻常劳累导致的，多多休息就好。”
“还有一事，我想请你替我查查。”片刻，霁新源再次开口，“前日我与大哥发生口角，我不知为何缘故突然晕倒。孙叔请来了常大夫，他说我的昏厥是长期服用慢性毒物所致。但子启看过常大夫开的药方，并非解毒之方，相反，里面的药物、用量全部背道而驰。”
“有人想借此机会对你不利？”
“嗯，我与常大夫并无恩怨，他的背后一定有人。我怕爹娘担心，还未告知，只说是常大夫误诊，免去一场干戈。”
“新源，其实有一事，我一直未对你们言明。本来是怕离间你们兄弟感情，但如今你又出了这样的事。”
“发生什么了？”
“三个多月前，裕素曾经派出杀手，想对霁颜不利。但据我后来观察，此事的主谋也许不是他。”高奕补充道，“不过你还是万事小心为妙。”
“嗯，我知道了。”霁新源长舒一口气，感慨道，“还是你好，一人乐得清闲。”
转眼间，两人已经走到霁府大门，高奕让霁新源止步，告辞道，“你大病初愈，就送到这儿吧。我会派人调查常大夫一事，也请你替我照顾好霁颜。”
“她啊，还是留给你照顾吧。”霁新源轻轻一笑，“那丫头应该是舍不得爹娘，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奕抿了抿嘴，“但愿如此。”
＊＊＊
“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霁芒追上霁颜的脚步，关切地问道，“还是你觉得高大哥自作主张所以生气了？高大哥也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啊，你当着全家人的面拒绝他，他会很难过的……”
“我不想说话。”霁颜表情冷漠地跨进门槛。
“可姐……”霁芒话刚出口，霁颜就让盼盼把门合上。盼盼担虑地望着她一人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完成最后的笔画——一个完整的“债”字跃然纸上。
她欠下的债，终究是要她替她还了。
香居内，霁超和霁芒靠在荷塘边上，望着一池静水，彼此闲聊道。
“你说姐今日是怎么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霁超扭头看着霁芒，毫无忌讳地问道。
霁芒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该不是婚前恐惧症吧？”
“这是什么？”
“姐之前有和我提到，就是成亲前突然产生害怕的心理。过几日应该就没事了，我们多给她一些时间吧。”
“可高大哥那里怎么办？”
“高大哥那么喜欢姐，肯定会体谅她的。”
“嗯嗯。”霁超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哎，大哥和二哥最近也不说话，家里怪怪的。”
“是呀，比起姐，我还是比较担心大哥和二哥。”霁芒赞同地点头，然后怂恿他道，“要不你去找他们谈谈？”
“那你负责搞定三姐，我负责解决大哥和二哥的问题。”
“好。”
“我有主意了！”霁超眼睛一亮，“我应该让他们单独聊聊，大哥现在估计在房间吧，我去找找二哥。”
“嗯。”
送走高奕后，霁新源一人在霁府门口徘徊了许久，他还在想高奕说的话。若是霁裕素曾经能对霁颜狠下杀手，那么最近这一系列的事情也就说得通了。可是这都基于那个前提成立，那个他不愿意相信的前提。
“少爷，你怎么在这儿？田大夫嘱咐你要好好休息的。”流夏在背后唤他，她的胳膊上挽着一条墨绿色毛毯，语气略有责怪。
霁新源接过她递来的毛毯，披在身后，然后淡淡说道，“回去吧。”
“嗯。”流夏静静地跟着他。
刚走进前院，霁超小跑而来，道，“二哥，大哥正在找你。”
“噢。”
“他在房间等你。”
“嗯。”
“二哥，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
“好吧。”霁超心里暗暗窃喜，“那我去厨房了，早膳还没吃饱呢！”
“去吧。”
于是，两人便分道扬镳。霁新源驻足良久，然后抬步往东边的茗居走去。
“少爷，你该服药了。”流夏叫住他。
霁新源凝神回头，望着她倔强的脸庞，轻轻说道，“你回房等我吧。”
“……”流夏上前拉紧他的毛毯，然后垂头默默退下。
走到霁裕素房间门口时，霁新源停下了脚步。稍后，他叩了叩门，等到里面回应后推开了门。
霁裕素坐在案桌前，手上拿着一本书，当他看见来人是霁新源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看到我好好的，失望了？”霁新源徐步走到案桌前。
霁裕素放下书，正言道，“你在胡说什么？”
“大哥。我现在还叫你一声大哥，是因为我还愿意相信你。”霁新源认真地说道，“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争什么，但若是这一切无稽之事继续发生，我会尽我的努力去结束这一切。”
“你还在怀疑我？”
“我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既然这样，我会让时间证明。”霁裕素的眼神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