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片刻的功夫，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夜城中的人口并没有因为战事在前减少多少，是以除却靠近店面的街边，目之所及的街道上，还有不少跌摔的百姓。
各种小摊变得歪歪倒倒，招牌和灯笼也有不少倾斜或是落到地上，但总体来说，并没有出现大的破坏。也不知是地动本身就不大，还是夜城并非地动的中心所致。
语兮没再去管掉到地上的葱油饼，被品铭扶起身后，一边打理着衣衫，一边开口吩咐，“你回府衙去，带两个人到城外周边看看，务必找到这地动是在何处引发，记清距离，就来回我。”
说着语兮环视一周，抬步走向一个斜倒了一半的小摊，蹲身帮忙将摊上贩卖的小商品捡起来，“你顺道把府衙里无事的人都派出来帮忙，兴许有些房屋看起来没事，支柱却已经有损。让他们都四下看看，切不可拒绝大家的求助。”
品铭将摊架子重新支好，闻言应声，“夫人放心，我这就去办。”
“诶......”语兮刚起身将捡起的东西放回摊面，见品铭要走，忙出声阻止。
品铭微微顿步，转回躬身，“夫人还有何吩咐？”
语兮勾过被风扬起的发，“你们......注意安全。带上伞，这天看上去，怕是要落雨了。”
品铭心头微微一怔，轻轻扯了扯嘴角，复又靠近语兮一步，声音放低，“夫人也小心。”
语兮略有意外，但看来品铭也对这地动有所怀疑，只盼这突然的“天灾”不会给战事造成什么影响。
望着品铭走远的背影，语兮这才笑着回身，“大娘，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
直至午后，语兮从一户小院出来，就见烈舞跟在烈将军身后，正帮木工师傅打着下手，应该是哪家的窗棱受损，这会儿紧急下个新料子补救。
语兮快步走到两人身后，欠了欠身，叠手道，“烈将军，烈姑娘。”
烈舞瞥了一眼语兮，没多作理会。烈缅则是点了点头，继续埋首手里的活。
及至烈缅直起身，语兮一直安静的陪在旁侧。正想问问他们自家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听一骑快马自远而来。
三人俱是回首，语兮却更早的认出了马上的品铭，赶忙上前几步，在品铭刻意隔开距离勒马之后，出声问道，“可是有结果了？”
品铭回城便打听了语兮的去向，眼下寻过来，就见她与烈将军在一处。
因着语兮经常走动，品铭也与烈家这对父女混了个脸熟。虽则对风逐将军的名号也是有所耳闻，但毕竟离他太远，加上品铭本就是个沉稳的个性，相处上反而比语兮对烈舞的无奈更轻松。
品铭略一躬身，朝烈缅和烈舞点了点头，这才同语兮回话，“方才已经探清了。地动发生在夜城回京的官道旁，位于宣城往恒城不足五里的地方。”
“五里？那宣城的情况如何？受损严重吗？”甫一听到这个不远的距离，语兮不由急急开口追问。
“奴才入城看过，宣城距离震源太近，大部分房屋都有损毁。城中百姓死伤不少，守城将领也在指挥救援，但是那边还一直持续着小型的余动，所以抢救工作并没有多少成效。”品铭抬眸看着语兮，脸上也显露出一丝担忧。
“那边的人手够吗？还有大夫什么的，我看还是......”语兮正计划将夜城安顿好之后，便把空余的人手调去帮忙，话音就被品铭打断了。
“在宣城的时候，奴才就已经听到了一些百姓讨论要来夜城寻求庇护。”眼见语兮停了话头，继续听他说话，品铭又接着道，“比起贸然到废墟下抢出口粮，迁出宣城更为稳妥。况且夜城相较于恒城近得多，而且......”
“而且夜城为大军出征要道，粮草直出，百姓们的粮食运送自不会出现问题。”不等品铭说完，稍远些的烈缅已是上前接了话头。负手看了眼语兮，“看样子夜城很快就会涌入一大批避难的百姓。”
烈缅常年驻守夜城，遇事的经验到底比语兮多得多，当下已经想到了地动最终导致的结果。语兮倒也不是不明白这些猜想的必然，只是这个当口，莫名就变得尤为敏感起来。
眯眸思索，语兮又抬眼看了看天色。雨虽未落，但依旧阴暗风乱，“地动发生到现在虽也几个时辰了，可宣城的百姓却都开始计划着离城避难，会不会太快了些？他们甚至还没有完全尝试过支撑下去吧？”
“你觉得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烈缅转眸看向语兮，眸光中有些惊喜和赞赏。
对于轩儿的夫人，烈缅并未多作了解。
初见的那次错认，知道轩儿会对她作出解释，烈缅便也没再多言。其实她每次过来，他们都不曾说过几句话，若舞儿不在，屋子里就会更加安静。
是以烈缅也并不清楚，自己徒弟这位出现在夜城的夫人，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她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但现在，到底给了烈缅一分意外。
语兮抬眸凝视烈缅，微一颔首，“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将军经验更多，应该会有更清晰的判断。”
烈舞在旁插不上话，但也很明白他们讨论的是当下地动带来的影响。既不是杂事，烈舞也不敢妄加议论，扰乱了他们的思路。
烈缅尚在沉吟思考，品铭却是先开了口，“关于这点，奴才也仔细查看过。地动的发生处，并没有人为的痕迹，周围也没发现近期有人靠近的痕迹。”
语兮和烈缅闻言俱是一怔，回神之后才相继开口，“你这也太欠考虑了，万一出了变故可怎么办？”
品铭垂下头，当时也是因为觉得百姓的反应有些疑点，这才又返回确认的，一时还真没考虑那么多。但听语兮和烈将军的关切，心里到底一暖，嘴上却是扯开话题，“烈将军，夫人，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对策得好。”
四人之间的方寸之地，顿时变得沉默起来。
烈舞瞅眼看着沉思的语兮和爹爹，忽然对语兮生出了一些些的好感。当然，这么点好感还是不足以抹消掉她抢走轩哥哥的这个事实。
语兮正在脑子里飞速的梳理着当下的形势。如果地动真乃天灾，那么为何会有人抓住这个机会，煽动宣城的百姓向夜城撤离？天灾虽然可以通过星象仆算，但总归也不是什么很轻易的事儿。况且将这么多人转移到夜城，又有什么目的呢？
天灾在前，百姓求助夜城。不管是自己还是守城将领，只怕都不会有所拒绝。
可留下了之后呢？全城的用度会突然增加，要想维持所有人的食粮，府衙势必还需出面维持粮价，更或者，还要联合夜城和周边的商贾，以期能进购更多的米粮。
天高皇帝远，便是现在将地动的消息传回京城，等到朝廷支援，恐怕也救不了当前的急。战事在即，军饷粮草本就是一大开支，如今再加上地动，朝廷元气恐怕大伤。
这幕后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品铭，你方才可有估算，宣城幸存下来的百姓，大概有多少？”语兮停了思考，转而开始衡量关于地动的善后。
品铭随即垂头细算，片刻，“估计还有三四千人。”
“三四千…...三四千…...加上夜城剩余的百姓和将士，至少也有五千人了。这突然增加了两倍的口粮，该从哪儿出呢？”语兮听着品铭报出的人数，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我记得，西边的叶家算是夜城做买卖做得最好的了。或许他会有办法通过商队向夜城运粮。”烈缅沉吟片刻，指出了一个可行的方向。
“官道并没有大的损毁，军粮和商队想进来，应该都不会有问题。只是烈将军提到的叶家，不知会不会帮这个忙。”品铭回想着沿路回来的景象，转而开始担忧能否将此落到实处。
语兮自然不会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想了想，“不如趁着宣城的百姓还未大量入城，我们先去探探口风。”说着转眸看向烈缅。
烈缅接收到语兮的注视，正要开口应承，那边烈舞却忽然开口，“他要是不帮忙，或者故意抬价怎么办？”
烈舞的话虽然来得突然，但提出的问题却很明确。语兮和烈缅稍稍对视，也不多言，语兮已是一礼拜别。
品铭跟着语兮转出小巷，就听语兮侧首开始吩咐，“大军的信使因着帮忙处理城中变故，现下可能还在城中。你去找到他，让他把地动的消息给侯爷带回去。千万叮嘱他，除了侯爷，切不可与旁人多言。”
地动在夜城虽没有大的破坏，可军中难保会有宣城出来的军士。一旦他们知晓此事，恐怕会因此扰乱整个大军的军心。而语兮仍旧要告知祁轩的原因，就是要让他清楚，在这个当口，有人会借此发挥，需尤为注意对战事的影响。
品铭闻言也是延伸了很多，当下领命。正欲离去，却见语兮盯着某个方向，“夫人还是要去叶府试试吗？”
“如果他的目的不是要发国难财，眼下便只好亲自去摸摸底了。”语兮收回眸光，转向品铭，“你快去吧，我来安排人手去宣城协助。”
......
看着府门上的匾额，语兮忽然感到眉心一跳，心底腾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多想，那府门已被人从内打开。一个仆从走了出来，脸上挂笑，像是久等了一般。没理会上前的品铭，那仆从顾自来到语兮面前，稍稍拱手，“我家主子有请夫人一叙。”
语兮瞥了眼那仆从身后回身看过来的品铭，微微眯眸，却到底没有拒绝，轻轻一笑，“有劳带路。”
刘府的大堂不算远，语兮和品铭走近的时候，里面已有一人在等候。桌上有飘着热气的茶盏，那人负手立在那，及至语兮靠近，这才转过身子。英目剑眉，淡淡勾笑，“祁公子别来无恙。”
语兮在看清那人面容的时候已是心里一惊，再听他的称呼，深觉这个布局大得让她一时无法招架。脑中已迅速地整理出了最遭的结果。
褪下的笑容重新拾起，语兮上前一步，“好久不见，叶大哥。”
当初语兮和品铭虽没有借助商队和镖队作为庇护，但行路上多少还是会遇到一些同路人。而这位“叶大哥”，正是他们遇到的一个颇为热情的商旅。
虽则不过一面之缘，但当时语兮和品铭正进行着抵达夜城前的最后一个大休。停留的时间颇长，自然也就与这位“叶大哥”相处了更久。
只不过当时他的目的地是恒城，语兮便没有过多的在意。但眼下看来，或许他已经跟了自己一路。
“夫人可别这样看着叶某。”叶参笑着朝语兮走近一步，笑容和煦，一如往日模样。可他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再无期待，“叶某可是耐心等了夫人很久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