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衫,盖在了唐水烟的身上,小心翼翼的试探着挪动着步子,却忽然间,迎面出来一阵阴风,将那浓密的雾气劈开了一条透明的通路,有骤然凝聚了更多的乳白雾气。
四周的颜色突然开始变换,先是淡淡的泛紫,然后变红,变蓝,变黄,变绿,色彩斑斓,如同极北之地的极光,又如同泼墨的山水画,渲染出了一片奇妙的光景。
渐渐地,相似的颜色开始凝聚,变成了一副夏日的光景,少年在属下找到了哭泣的少女,许下了誓言。
紧接着,眼前的景色一晃,少年转眼长成了大人,同样是在夏日,自皇帝的手上接过了赐婚的圣旨,却满脸的不屑。
再然后,他刁难羞辱,却被她漂亮反击。少年少女都长大成人,却一同忘记了儿时那段偶遇的记忆。
茶楼之中,她一展光华,他一见倾心。
她逃,他追,却在最关键的时刻,他退缩了。
女子哭泣着一张脸,在无人的月色下独自悲伤。她的声音那样凄厉,那样哀怨,那样的恨,那样的爱。
“为什么,为什么,司儒墨,你总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弃我而去?”
“为什么,你要与梦如嫣在一起?为什么你总是要伤我的心?”
“司儒墨,我恨你,我恨你,我再也不会……爱你!”
“是你,是你害得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切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一声声,一句句,像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匕首,全数扎进了司儒墨的心中。
司儒墨面色苍白如纸,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想告诉他,他出征只是为了不让她生活在战火连天的乱世之下。
他想告诉她,他与梦如嫣虚以为蛇不过是为了彻底将风家自东栾国连根拔起。
他想告诉她,他爱她,不知从何而起,却已经深入骨髓,不死不休。
他想告诉她,他已经很努力的想要保护她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
司儒墨哑着嗓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部都是借口,是他骄傲自负,自以为是的借口。他给自己冠上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伤害了她,却希望能够心安理得。
“烟儿……你恨我也无所谓,可我希望你活下来……”
一滴泪水,带着心脏的温度,从眼眶中溢出,化为圆润的水珠,顺着面颊滚落,滴落在了怀里唐水烟的紧闭的眼上,绽开出晶莹的水花。
“只要你活下来,睁开眼,若是你希望,我司儒墨……必将终生不出现在你面前……”
心像是被生锈的钝刀用力的割着,一寸寸的深入,却永远也无法切断,血流不止,却又有人捧着大把莹白的盐粒,毫不留情的洒了上去。
“你真的愿意,为了她?”
那是一个很奇妙的男声,不高不低,不粗不细,不悲不喜,不年老也不年轻,不好听也不难听,不沙哑也不清澈,像是机械发出的无机质的声音,却又切实的感受到蕴含在其中的威仪和执着。
他需要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发自内心的,不作任何掩饰的,最直接的答案。
“只要她能醒来,能够健康的活着,能够再一次在阳光下绽放笑颜,那么我司儒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
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敷衍,司儒墨的声音铿锵有力,那一份坚持,丝毫不容任何的怀疑。
那个声音陷入了沉默,就像是在思考,在衡量,在观察,四周的雾越来越浓,月光却诡异的清晰穿透迷雾,将司儒墨笼罩其中,他的轮廓,那样清晰,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会被错过。
终于,那个声音再一次的响起。
“如果……代价是你手中的兵权呢?”
“如果我手中的权利,能够换得她一世的安稳,我愿意交出。”
司儒墨知道他的答案太过自私,这一瞬间他将东栾国百姓的生命和国家的安危,与唐水烟的性命一同放在了天秤的两端,权衡,然后,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那声音似乎是很满意,隐隐约约的甚至能听见那夹杂在风中的笑声。那笑声极轻,极快,几乎要让司儒墨觉得,不过是太过寂静的环境,造成的幻听。
“那如果,代价是你的命呢?”那声音似乎有了一丝兴味,它第一次显示出了些人味儿,带了些许的慵懒,和兴致勃勃。
“我愿意,双手奉上。”这一次,司儒墨没有丝毫的停顿,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答案早已经在他的心中转了千百回,不会有第二个答案,没有可能,没有或许,没有如果,没有但是,若是他司儒墨的一条性命,便能够赎清这份罪,挽回这个过,让她活下去,那么,便是值得的。
“你不怕……你的父皇母后悲伤欲绝吗?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了,也或许,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了。”
“他们……还有太子皇兄,还有四皇兄,还有六皇兄,还有……小老十。我相信,父皇和母后一定能从这里面走出来的。”
司儒墨的眼神略有闪烁,却最终,恢复成了之前的一片平静。
那声音似乎是轻叹了一声,带了几许的惋惜,“司儒墨,你可真是一个……自私的人。”
自私吗?
也许吧。
司儒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是个优秀的人,在这尘世之中,又有谁是完全没有黑暗的一面,没有缺点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