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夜很安静，偶而的几声犬吠格外清晰。
终于结束了命在弦上提心吊胆的日子，施乔以为自己可以安心睡着了，实际上却是辗转难眠。虽然邵庄说他会解释一切，但那是对外人的交代，回到家，她不可能对家人说谎，特别是小四。
他既然知道她与邵庄暗中有来往，不可能让她轻易糊弄过去，她也不想骗他。怎么在有所保留的前提下，告诉小四真相，需要好好斟酌。
还有邵庄。
她承认，从在大佛寺遇到他开始，她对他的印象就有所改观。亲眼目睹了常风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后，她曾经的一些认知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对于邵庄这个人，她觉得他或许不是个坏人，但她仍旧不能信任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从他出现在温泉山庄开始，她就有种奇怪的直觉，在她被逆贼掳走的这些日子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突然对她多了某种程度上的坦诚。
坦诚意味着信任，而获得别人的信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可大可小，她觉得，如果是邵庄这样的人，代价一定很大。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这代价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兑现，因为她不知道邵庄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她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吗？
她想不出来。
*
思考太多的后果就是施乔几乎一夜未眠，顶着眼下两块明显的乌青起床，把一早来看她的陈驹媳妇吓了一跳。
“您没睡好？是不是床不舒服？”她十分紧张地问。
“没有。”施乔连忙解释，“是因为马上就要回家了，我太激动，所以失眠了。”
话音刚落，邵庄就来了，他也注意到了她眼下的乌青，惊讶道：“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点头笑道：“挺好的，这样装起病来更像了。”
施乔嘴角微抽，给了他一个白眼。
厅堂已经摆好早膳，俩人入座，施乔搅着碗里的白粥略显犹豫地问道：“你是不是想把责任推到嫣儿身上？”
“嫣儿？潘五小姐？”
“嗯。”施乔点头，“你说对我没坏处，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办法。如果他们最开始的目标是嫣儿，阴差阳错抓了我，就能解释我被掳走的原因了。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只要有心去查，总会发现蛛丝马迹的。”
“所以呢？你觉得这个说法如何？”邵庄没有否认，“还是担心潘五小姐不会认同这个说法？”
潘寻嫣知道她与他有来往，甚至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逆贼就是冲她来的。如果潘寻嫣把他们的关系说出来，这个办法不但没用，还会惹来更多麻烦。
施乔搅着粥没吭声。
邵庄以为她害怕潘寻嫣的口风不紧，遂道：“你别忘了，你是在陪她去看她母亲的路上被掳走的，那晚是她身边的嬷嬷把你推下车的，她一个不经事的小姑娘，肯定对你十分歉疚，否则也不会偷偷让那个叫高明的护卫去找你弟弟。她想救你，又不敢让人知道是她害了你，这就是我们的筹码。”
“你思虑得真是周全啊。”施乔有点阴阳怪气地说。
这显然不是赞同的语气，邵庄放下筷子，认真问：“所以你到底对这个方法有什么不满？”
施乔没有躲闪，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没有不满，只是想知道这个办法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可不想稀里糊涂地被人当棋子。”
逆贼掳嫣儿是很好理解的，有她在手里，或许可以跟施家和潘家做交易。特别是施家，施远茂作为内阁首辅，是可以左右朝局的人。
拿嫣儿做借口，可以轻松把她从这整件事中摘出来，但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施家和潘家一旦认为自己被逆贼惦记上了，以后任何与逆贼有关的事，他们都不会介意踩上一脚，这对某些人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助力。
“原来你在顾虑这个。”邵庄轻轻挑了下眉，“怎么，怕我对施家不利？”
“我是施家的人，当然怕。”
邵庄笑了：“我还以为你们家和青竹巷关系一般呢。”
确实一般，施乔心道，可在外人眼里，润州施家和青竹巷就是一家人。青竹巷倒霉了，润州施家难免会被波及。
见她不说话，邵庄笑道：“放心好了，我拉拢青竹巷都来不及，怎么会与青竹巷作对？”
“这可不好说。”施乔不以为然，露出点嘲讽，“谁知道你的拉拢会不会把人带沟里去，说不定跟你作对才是明智之举。”
邵庄愣住，无奈一笑：“看来我怎么说，你都不信。”
施乔撇了撇嘴，低头喝粥。
邵庄还想说什么，楚清进来禀道：“项南来了。”
“什么事？”
“八少爷有东西给施小姐。”楚清道，呈上一件木雕。
八少爷是下面的人对佟峥云的称呼，为了以防万一。
邵庄一听，看向施乔，等她自己做决定。
施乔叹了口气，道：“告诉他，我不能收。”
楚清垂着头，悄悄瞄了邵庄一眼，对施乔道：“八少爷说他已经决定回辽东了，此一别恐怕今生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这件木雕是他亲手刻的，算是道歉，从此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两清了。”
施乔愣住，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后才问邵庄：“他现在就要回辽东？”
邵庄皱着眉，像是之前不知道。
施乔更惊讶了，佟峥云凭什么觉得他想走就能走。
除非他有筹码。
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温泉山庄里他提到过的一样东西，兵机谱。
“我去看看。”邵庄起身道，快步走了。
楚清看了看他的背影，举着手里的木雕一脸为难：“施小姐，您看这？”
施乔又叹了口气：“放下吧。”
楚清连忙把东西放在桌上，追着邵庄跑了。
施乔看了那木雕一眼，吩咐小卉：“装起来吧。”
小卉就把木雕装进了她们的包袱里。
施乔舀了勺粥送进嘴里，感觉心里有些发堵。
她能感觉到，佟峥云的那番话是在故意与她撇清关系。
她没有想到佟峥云会为了她放弃出关，他做这个决定之前，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为此丧命呢？虽然他手里有那个什么兵机谱，貌似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以在关键时刻保他一命，但连邵庄都想得到的东西，可想而知多么珍贵。
她扪心自问，换做是她，绝不可能为了佟峥云做任何危害自身的选择。他这样做，很难让她不心生愧疚。她为了自保，刻意用眼泪和柔弱博得了他的同情，如今看来，他对她可能不只是同情而已。
施乔默默喝完了粥，小卉劝她再吃块米糕，她摆摆手示意饱了，让小卉请陈驹媳妇来收拾碗筷。
陈驹媳妇刚把碗筷收走，邵庄就回来了，他盯着干干净净的桌面一愣。
小卉把刚熬好的药端进来，施乔接在手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
施乔爽快地把药喝了，照例含了颗糖在嘴里。
邵庄道：“他……”
才起了个音，施乔猛地抬手一按：“我不想知道，不用告诉我。”
她的确感到愧疚，但也很清楚在当时那种处境下，她既要保全自身，还要保护小卉，就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她是受害者，佟峥云虽然身不由己，但他是帮凶，这点毋庸置疑。
对于一个帮凶，她最多也就产生这么点愧疚罢了，至于他的人生和未来，与她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