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晴离开后不久，项南踏进书房禀道：“都准备好了。”
邵庄点点头，侧耳一听，起身推开窗，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的雨。他回头问楚清：“马场的管事现在何处？”
楚清微愣：“小的这就去问。”
佟娇云的陪嫁一直是她从佟家带来的人在打理，她死后，邵庄没空理会这些琐事，一并交给了白晴处理，毕竟佟娇云的东西以后都是月姐儿的。因此马场的管事有事找邵庄，只能先找白晴。
不一会儿楚清就回来了：“门房处的人说，福管事酉正入府，酉正三刻离开，应该是见过白晴姑娘后就回马场去了。”
这是很明显的事，如果马场的管事还在府里，白晴至少会问一问世子要不要见见他。
邵庄脸上闪过意外之色，沉默片刻，他道：“都退下吧。”
项南错愕，被楚清拉着退了出去。
“世子不是急着去马场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退到门外后，项南忍不住道。
楚清道：“福管事为何不在府里等消息，随世子一起回马场，而是报完信就自行离开了？”
项南认真想了想，要么事非紧急，要么福管事认定世子不会去马场，就算去也不会着急。
他恍然大悟，随即又一惊：“那世子他……”
“世子也意识到他操之过急了。”楚清叹道，“他的意外应该不只是对福管事，也是对自己。”
*
这场秋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才勉强放晴。
佟娇云陪嫁的马场在西郊，管事是佟家赐了姓的家奴，叫佟福。信国公府的车马浩浩荡荡驶来，停在马场大门口，把门口的护院吓了一跳，连忙进去禀告福管事。佟福匆匆出来，就见一个穿着竹青色细布道袍的少年正指使人从马车上搬东西。
少年眉清目秀，嗓音脆亮，发号施令的模样十分老练，信国公的人在他的指挥下忙而不乱，反倒是马场的人局促地站在一边，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佟福扫了眼门口的景象，走过去抱拳道：“这位小哥……”
“您是福管事吧？”一听到声音，少年就转过身来，脸上笑吟吟的，看人的目光毫不躲闪，落落大方，“我是世子身边伺候的，叫楚清。世子爷下衙后会来马场，我先过来布置一下。我带的人够用了，您尽管去忙，不用管我，等世子爷到了，歇好了，我会让人告诉您的。”
佟福被他说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楚清笑眯眯看着他，显得谦和又耐心十足。
他这样，佟福更不知道说什么了：“行、行吧。”
整整三大车东西，信国公府的人有条不紊地卸下来，楚清领着人，像已经来过千百回了似的，熟门熟路地把东西搬到正房，堆在屋檐下。
他进屋转了圈，伸手一指：“这些、这些、这些……全部挪走。”
跟在他身后的人得令，三下五除二地把三间正房清成了空屋子，连幔帐都拆了下来。
等佟福得到消息赶来，楚清已将正房布置得七七八八，他站在厅堂门边往半敞的西间瞄了眼，只见原本富丽堂皇的屋子已经大变样——帷帐从紫红换成了宝蓝，炕上鲜亮的锦绣坐垫变成了素面石青，南面靠墙的博古架挪到了北面，上边的玉石盆景换成了蓝釉宝瓶，摆着珐琅牡丹纹茶具的四方桌不见了，窗下多了一张楠木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佟福停在门外，盯着湘妃竹帘上的紫红斑纹，久久回不过神来。
“世子爷应该快到了，把香点上。”
屋里传来楚清的吩咐声，佟福朝门口的小厮笑了笑，连门都没进就走了。
小厮眼见他出了院门，便朝屋里道：“人走了。”
门帘一撩，楚清从房里出来，面上带着狡黠的笑。
邵庄酉正下衙，到马场已经快戌时了。
一进屋，他不禁皱起眉：“怎么还点香？”
楚清知道自己摆谱过了头，连忙认错：“已经熄了，香味可能一时半会儿散不干净。”
邵庄淡淡点头，更衣后就坐下来用膳。楚清想得周到，连厨子都带来了。
有小厮进来附到楚清耳边道：“福管事来了。”
“不用管他，世子爷没发话，他来干什么？让他等着。”
直到邵庄用完膳，楚清才禀道：“福管事在外面候着呢，您要见吗？”
“见。”邵庄放下擦嘴的帕子，起身朝东次间走，“让他们来书房见我。”
他们？
楚清心领神会，亲自出去告诉佟福：“世子在书房见客。”
佟福精神一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无比紧张。
“我这就去请客人过来。”他道，转身急冲冲走了。
马场占地颇广，因是做生意的地方，马棚和跑马场格外宽阔。东边包括正院在内的几个院子是主家的居所——虽然佟娇云在世时并不常来这儿——西边的偏院则是仆从的住处，中间隔着偌大的马棚和马场。佟福快步穿过马棚和马场之间的夹道，回到自家居住的小院，凉飕飕的秋日里硬是走出了一身汗。
“客人在哪儿？”
佟福家的一见他就迎上来，低声道：“八少爷在后院树上。”
“什么八少爷！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称少爷，叫人听见了准惹出大祸。”佟福压着声音呵斥道，憨厚的脸猛地沉下来。马场里到处是人，除了他们一家，其他人都不是佟家的世仆，不得不防。
“自己家，又没有外人……”佟福家的嘀咕了一声，问道，“正院那边什么情况？”
“世子让我带客人去见他。”佟福道，脚下拐了个弯，往后院走去。
刚入秋不久，后院的草木仍旧繁茂，靠墙的大槐树遮蔽了小半个院子，枝叶有种密不透风的浓密。
佟福一直走到树底下，才抬头朝上望，粗壮的树杈上竟坐着个人。他年纪尚轻，穿着马场里长工惯常的粗布短褐，瘦削的脊背靠在树干上，一只脚踩着根稍矮的树枝，另一条腿随意地垂下来。
槐树枝叶将他的身影完美掩盖，若不是走到树底下抬头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坐在树杈上，左手握着柄锋利的小刀，安静地刻着一截木头，对佟福的到来置若罔闻。
佟福仰着脸，神色变得十分恭敬，低声道：“世子来了，请您去见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