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那少年明媚的眼，爽朗的笑，利落果断的个性无不牵动着闺阁少女的心思。父有所命，令女托付于公子，公子如玉，故小女见之倾心，以为佳偶良缘，璧人天成，怎奈岁寒凄凄，莫不怨相逢太迟，公子心上已有卿卿，一步错，步步错，执念太深是错，爱得太过是错，如今只愿以妾身这一双眼，换公子余生皆剩欢喜。
梨末从身旁的小玉瓶里取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那闪亮的眸子斜斜地瞥见床上的雪亦初，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雪亦初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她揉了揉双眼，再细细一瞧，果然是错觉啊。她将药丸喂到雪亦初的嘴里，亦初以为那便是昏睡蛊毒的药丸，可当他想用力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也睁不开，难道她并不知道这昏睡蛊毒吗？还是她根本不是梨末呢？一连串的疑问在雪亦初的意识中涌动着，但却似乎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原来梨末给他服下的麻痹神识的药丸，因为她要治好他的双眼，要剔除他的腐肉，尽管知晓他如今处于昏迷的状态，梨末却依旧不忍心他受到一点苦痛，她点了一盏烛火，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在火上烤了烤，掀开他眼上的纱布，那骇人的腐肉便露了出来，梨末与之前的几位来相看过的御医都细细查问过，原来御医们不是不知晓这腐肉的生长会压迫到视觉神经，只是一旦将腐肉整个剜掉，只怕会彻底破坏了视觉神经，而他们却全然没有半分把握，所以只能任由腐肉生长着，可如今到了这般光景，腐肉已经与视觉神经紧密相连，若要剜掉，难度可想而知，连梨末也只有一成的把握，幸而昨日里她受了启发，想到了一个办法，先将腐骨草铺在腐肉上，再用蚀骨虫任其啃食，那么即可将面上的腐肉全部啃食掉，露出的便是与神经相连的那一段腐肉，这般剜掉便会容易许多，由于蚀骨虫在腐骨草的作用下只会啃食腐肉，反而能够保护视觉神经的存在。
等到蚀骨虫将面上的腐肉啃食干净，果然只剩下了内眼角里一块血红色的腐肉，上面布着两条血丝形状的经络，梨末拿起小刀，细细将其剜掉，那力道必须极小极轻，否则便有可能彻底破坏视觉神经，一盏烛火已经燃尽，梨末的额间手掌心里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好在一切比想象中的顺利，顺利将腐肉成功剜除，只是眼角处依旧泛着骇人的红光，不过没有了压迫视觉神经的腐肉，雪亦初的这双眼睛终究会慢慢恢复，她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草药平铺在纱布上，覆盖于伤口处，麻醉的药效仍然不曾过去，雪亦初感觉到双眼之处的疼痛和从未有过的轻松。她将身后的小玉瓶放置一旁，用纱布覆盖住孟晚歌的双眼，纱布内是特制的药草能让孟晚歌产生失明以及疼痛的假象，做完这一切，她才令了下人进来，吩咐好好照看二人。
翌日，梨末再去瞧雪亦初，准备将昏睡蛊毒的解药给他服下，她拿着药瓶有些忐忑，虽然将腐肉尽数剔除，但是她却没有万分的把握雪亦初能够重见光芒，这一颗药丸下去，若是他醒了，却依旧瞧不见该怎么办，她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终究只是一场空罢了。
雪亦初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将药丸喂到雪亦初的嘴里，一时间却不知该走还是该留下，若是他醒了该如何？面对还是欺骗？她不忍心再欺骗，可是除了欺骗，如今的她还能做什么呢？是啊，难道要告诉他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吗？她退缩了，或许是太过自卑，许是太过在乎才不愿意让那在乎的人瞧见她不完美的模样。她伸出的右手缓缓停在半空，终究放了下来，走吧，离开才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从梦之边缘纵身一跃她所有的苦痛，所有的灾难都将过去。“亦初，你可知晓，我是多么恨自己这般无用，什么也做不了，谁也保护不了，我曾以为我可以改变他的命运，”她顿了顿，似乎是在嘲讽自己的无知，“是啊，我是改变了他的命运，可是我却似乎连那个人也一起改变了，变得冷血，残酷，无情，最后还让我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你说这样的我是多么的该死，多么的可悲。以前我总是相信人倒霉到了极点总是会有新的希望，可是也许我错了，也有可能是更为深刻的绝望，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想来若是你从未遇见过我，那该有多好，该是有多好啊。。。。。”她这样想着，想着，两行清泪滴在了雪亦初的指尖，他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在梨末转身的那一瞬间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末儿，是你吗？”雪亦初太过激动，他的心脏此刻像是要从嘴里跳了出来一般，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人便是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儿啊。梨末似乎不曾料到他这么快便醒了，一时间慌了神。
“不，不，将军，我是来王上派来替将军诊治眼睛的大夫。”她想将手臂从雪亦初的怀里抽出，却发现怎么也敌不过他的气力。
“末儿，我知道是你，我确定是你，我知道你的容貌不似从前了，一切我都知晓，但是末儿你可知晓，真正在乎你的人是从不会因为你的容貌而做出离开或是留下的决定的，而且我相信我的末儿拥有这天下最为纯洁的灵，最为清澈的魂，那是再为倾国的容颜都无法取代的。”雪亦初很是激动的将心底的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他很害怕此刻不说，下一秒她便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了。
“在下不知将军在说些什么？在下还有要事，恕在下告辞。”听到这番话的梨末心隐隐作痛着，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因为一旦心软，她害怕自己又带给雪亦初灾难。
“好，既然末儿已经不要我这个兄长了，那么我便也不要末儿给我的这双眼。”梨末一惊，只见雪亦初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小刀就要朝着自己的双眼而去，梨末吓得一个前扑，谁知雪亦初似乎早有准备，一手藏起了小刀，另一只手闻闻接住了梨末，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梨末一下子坐了起来，才明白又被雪亦初套路了。
“你骗我？”梨末很是生气，扭头就要离去，可却见雪亦初不再动静，才发现了他此刻吃痛的神情，这是怎么了？所有的担心一下子涌上心头。当她凑了进去，只见雪亦初艰难地仰起头，“末儿，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才会让你吃了那么多苦。”他的语气带着无尽的自责，原来被人疼爱，被人惦记是一件甜蜜到苦涩的事情。。。。。。。
她似乎再也没有气力去欺骗，去说话，那一颗冰封的心在瞬间被瓦解，原来她的心还是会跳动的。好像一个受了诸多委屈的孩子，她的眼角有泪水止不住地留下，“不，都是我，是我害了义父，害了你。”说到这里，她已然泣不成声只是趴在他的身边，抽泣着。
“傻丫头，我相信父亲若是泉下有知断不会怪你的，至于我，只是怨恨自己为何没有保护好你，为何让你这般轻易便离了我的视线？”他摸索着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末儿，答应我，留下来，让我好好保护你好吗？如今父亲已经走了，而我也只有你了，等到。。。。。等到一切都结束了，我相信那时候的我们一定能够好起来的。”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依旧犹豫着没有尽数告诉梨末。他是想说他与萧风绪的计划，但是又不愿让梨末卷入这些朝堂的斗争之中。
“我答应你，在你完全康复之前我不会离开的。”她收起了那不争气的泪水，略略挤出了一丝笑意，缓缓道。可在雪亦初听来却是别样的苦涩，难道若是自己好了，她便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吗？那么若是如此他宁愿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好起来的。
“末儿。。。。”他还想再做些努力，可却被她生生塞了回去，“好了，哥，才醒转，你好好休息，我去替你熬药做些吃的，昏睡了这么久，你一定很是想念食物的味道吧，这次就让我来服务哥哥一回吧。”她刻意的强调二人至今仅仅可以存在的关系，却是让雪亦初越发苦涩。
“好。”他淡淡笑着，“哥哥等着。”听着门吱呀关上的声响，他的心底却有着万般的苦涩在流淌，她从未唤过他哥哥，如今这一声看似亲昵的称呼只是她在告诉自己莫要在痴心妄想，他轻叹了一声，眼前仿佛有些刺目的光亮，可是此刻的他多么希望眼前依旧是一片茫茫的黑暗啊，此后他便要放下了那许多，只是以一个兄长的身份伴在她左右，也许如此，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了吧。
刚出了雪亦初的房间便跌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一双意味深长的眼正灼灼的望着她，“他都告诉你了，还是你都承认了？”她猛然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从头到尾他都知晓吗？
她气的一个猛推，却被他更用力的禁锢，反身带进了她的梨落小院，“这一切都是你和亦初计划好的对吗，昏睡蛊毒是他自己下的？”她望着萧风绪有些玩味的笑意，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
“亦初？方才不还是哥哥吗？怎么出了房门便又回去了，末儿，这关系还是清楚明白的好，你说是吗？”这家伙仿佛掉进了醋缸里一般，眼神凌厉的吓人，一步步越来越近，她连连后退，一不小心撞到了柜子，有些生疼。
“是，但也不是，只是这一切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的，只是解药已经不多，才出此下策。”她瞪大了双眼，虽然确有猜测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必问他们想做什么，却一定是和那马家有关系，能让一个将军和一个王上煞费苦心，除了那权势滔天的马家不做他想，只是这两个家伙竟然诓骗自己，那梨末怎么能不气呢？
“听着，我不想知晓你们想做什么，也不乐意管你们这争权夺势的事情，我已经与他亦初，不，哥哥。”看到他的眼神，她确实有些退缩，还是改口吧，似乎听到她这么叫，他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说了清楚，待到他伤口痊愈便离开，况且王上也答应过我，不是吗？”该死，他确实说过这话，这小女子真是叫他无法斑驳，不过无妨，只要她不是现在就走，他就一定有办法。
“末儿，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他的话语此刻温柔的细腻，猛然间，梨末感觉那一双大手环住了自己的腰间，那张脸越来越贴近，暧昧的气息在二人之间盘旋，不行不行，一个发力踩在萧风绪的脚上，只叫他疼得双眉紧皱，梨末却很是得意，“记住，以后可不要再试图越界。”一个明媚的笑脸，她潇洒的离开了他的视线，只余下一阵淡淡的梨花清香。“末儿。”他自言自语，好像她改了容貌以后便活的更像自己了，那随性也显得那般可爱，令人不舍。
孟晚歌初醒便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眼前仿佛荆棘锯断一般的撕扯，方才觉得自己应当是将双眼换给了雪亦初，她托着床沿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用不上气力，原来失明的感觉竟是这样的恐惧，她不由得去想雪亦初在陷入那样的一片黑暗中是怎样的可怖，是否比如今自己的更加的无力呢？她悻悻的觉着，若是再见他时，他是否已然恢复了光明呢？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便也是值得的。
她一步步摸索着前进，想去瞧瞧那个时时刻刻在她心上的人儿，可只下了床，却不知被什么绊倒，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那疼痛沿着肌肉的每一丝神经传达到了她的大脑，那么无力，却又让她有所欣慰，也许事到如今她已然为自己犯下的执念付出了代价，那么他是不是便可以原谅自己了呢？可是如今的她再也做不了什么，哪怕是为他拭去额间的汗珠，这样的她该如何留下，留在他身边呢？她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用力地捶打在地上痛恨自己的无力，鲜血沿着指缝之间缓缓流过，“小姐。”方才端了药进来的夏木见到孟晚歌这般模样，急急将她扶了起来坐在床上。
“他怎样了？”她的第一句话关切的不是自己如今的境况，而是那个人，夏木心中有些愤愤不平，因为那个人醒来至今从未提起过为他付出了一双眼睛的小姐，怕还不如那个为他诊治的医师。
但是她却忍下了，她不能再刺激孟晚歌，“他很好，已经能感觉到浅浅的光线了，小姐你且放心，好好休息。”她还是没忍住那不争气的泪水。
孟晚歌挣扎着抬起手去替她擦拭，“傻瓜，哭什么，还了他，我很是欢喜，于他，得之我幸，如今，失之我命。”她凭着记忆望向那雪亦初所在的方向，尽管她如今什么都看不到，一滴苦涩的眼泪顺着眼角悠悠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