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整洁的卧室内，少年元虚还在独自忙碌着什么，林洛由于屡屡表现不安分，已经被他用一条绳索捆绑了起来。这绳子非常强韧，单凭少年的肉体力量无法挣脱，林洛尝试了几次无果后也就放弃了。
“怎么样，你考虑好了么？是愿意留下来，还是继续在牢房里待着？你要知道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如果你不愿意帮我，那我只好去等下一个愿意帮我的人了。”元虚背对着林洛说道。
“……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许你本来确实是替别人着想的，但是你此刻的行为却是大错特错的。”
“对与错？谈论这个有什么意义么？”元虚放下手中的小罐子，回头说道，他的神色依旧平淡。
“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以这方圆百里的荒山为中心，再往外十里以内的土地都受到了影响，这里的土地实在是太过贫瘠了，这也意味着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大多都很贫苦，即使他们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这里种出多少粮食来，于是每到灾旱年份，卖儿卖女的人家不计其数。官府对此不仅不予理睬，还照常收税，有能力迁走的自然不愿意留下，没能力养活自己的只好被活活饿死，所以昆县的人口也一直都不多。我小时候，就是被父母卖到了大户人家作家奴，但是那年旱情严重，附近几个大郡全部遭了灾，不久，那大户人家也去外地逃难了，余下一伙走不了的人听了当时县令的话，走进了这荒山中寻些草根树皮充饥。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批人已经被官府认定为是需要抛弃的包袱，连户口都已经全部标记为了死亡。”
“这支大部队一开始出发时有两百多人，其中多是一些老人、小孩、女人，一路走一路吃，草根虽苦，但是起码还能入口，但是凡人不能总是吃那个，不久，身体虚弱的老人们渐渐倒下了一批，其他人只好把他们就地埋了，接着是生病了走不动路的人，也没人去管了，到了最后……”
“突然有一天，人群中一个男孩在睡梦中闻到了一股肉香味，馋得他立马醒了过来，他循着味儿摸到了一处营地边上，看到几个大人围着一口铁锅，在往里面放着什么。还有别的人也被吸引了过来，还与这几人吵了起来，那男孩本想过去讨块肉吃，但是下一刻，他就看到其中一个人抄起一把菜刀往来人脖子上扎去，受伤者倒地哀嚎，行凶者却又往他身上捅了数刀，直到那人再也不动为止，而那持刀人还笑着在死人身上切割起来，把切下来的肉抛进了铁锅里。”
“男孩吓得想要尖叫，被后面的一个中年人堵住了嘴巴，但是太晚了，那伙人还是发现了，冲着他们跑来，大汉带着少年一路逃跑，后面几人紧追不舍，双方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们冲进了一片小树林，男孩被一块路边的石头绊倒在地，这时候双方的距离已经非常近了，在这危难关头，大汉一把把男孩塞进了旁边的一个小树洞中，并且说道。”
“孩子，躲在里面不要出来！”说着，元虚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林洛听得入神，一直没有出声打断。
“男孩能听到外面的打斗声，还有大汉的惨叫声，等到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到洞口，这时候，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了洞口，打量着里面的小孩。那人想要爬进洞内，但是洞口太小，这又是一颗少见的大树，尝试了一下没能成功，最终还是走了。”
“一天一夜，那个男孩都谨记着那个叔叔的话，再渴再饿也没出去，他就在里面看着洞口，直到不知道被饿醒多少回，实在受不了的男孩才奄奄一息地爬了出来。然而此时的外面已经没有了人影，他就孤零零的站在树林之中，茫然无措。浑浑噩噩之间，他走到了一条小溪边，大口地喝着溪水。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后，他才看到了溪水上飘着的艳丽花瓣，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只是觉得这花很好看，于是他顺着溪流一直走，来到了一条黑暗的缝隙间，此时的男孩心中空空荡荡，只想着去追逐着美丽的花瓣，就走了进去这种在常人眼中充满了神秘与恐怖的洞穴，走了一会儿，他看到了出口，跨出洞口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美景——一片桃花林。这里的土地长满了各种鲜花，这里的溪水清澈见底，这里有成片的鸟雀和野兽，甚至他还采摘到了成熟又甘甜的野果，这里简直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而在这片神奇土地的深处，在经历了一番磨炼之后，他还得到了以前神仙留下来的传承，获得了神奇而强大的力量，从此他知道了世界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一群神通广大的人。”
林洛渐渐明白这是元虚在讲述自己的故事，对于昆县百姓悲惨的过去微微同情，至于元虚略过去的关于神仙历练的经历，少年倒没多大的兴趣，那可能只是某位修真前辈吧，那么说来这里就是一座前人修筑的洞府了，而且这里还是在璞额山内。
“得到了仙人认可的男孩自然十分高兴，在他看来，已经学得一身本事的自己可以去拯救外面那些挣扎求存的百姓。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走出了这里，很快就找到了进山的人群，然而此时那里只剩下了五十多人，还与另外一伙煮肉的人对峙着，男孩以自己的力量帮助一方消灭了那伙杀人的暴徒，并且带着剩下的人来到了神仙的住处，这里的条件足以养活这些人，但是却养不活更多的人。这些人是幸运的，因为起码现在他们不必再忍饥挨饿，但是外面大部分的人又是不幸的，因为这座大山的缘故，那些人世世代代都要忍受穷困的折磨，在贫穷面前，人性是如此的脆弱，道德是如此的无力，想要改变这一切，就需要彻底改变这座大山的面貌。”
“所以，其实你的本来目的是想改善这里的环境？”林洛插嘴道，自认为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没错，然而想要改变这一切，仅仅依靠我的力量是完全不够的，必须要有更多有能力的人来帮我，所以就有了现在外面那些我培养出来的手下，我给他们中的一些人移植了道引，又把仙人遗留下来的一些小东西送给了他们，我很想让他们快速成长起来，但是我的修炼方式与你们不同……虽然我知道他们在你眼中算不得什么，但是他们确实已经是唯一肯帮助我的人了。”
“那你完全不必如此，你的师父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样做是不可能成功的吗？而且还会把你和你的同伴带到与天下为敌的境地，尽快收手吧，我可以帮你去求正道的大人物，让那些实力高深的前辈来做你想做的事情。”林洛诚恳道。
“让正道的仙人来做吗？”元虚的眼神不停闪烁着，似乎确实被劝说地心动了，对面的少年也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功说服对方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老魔头的声音此刻在林洛心中响起，‘莫非你是想先骗对方放你离开？’
‘我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正道之人是绝对不会来做这种事的，因为这片荒山在世人眼中是自然形成的，贸然改变他的存在势必会引起世人的注意，这与道法不显露于外的宗旨相悖。不然你以为知道这里情况的前人不多吗？只是一直以来都没人愿意出手罢了，他们的看法应该都是顺其自然，等待这片荒山自动修复元气，我也劝你不要动这样的想法，不然很容易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可是这是一件有利于世间的大好事，间接就能造福一方百姓啊！’
‘然后呢？凡人的死活与你何干？！我不让你插手，还有个原因就是，这种地貌不是普通的仙人就能造就的，这里面很可能蕴含着强大的仙人诅咒，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乘境界修士也敢去触碰仙人之威，真是不知死活！这股诅咒一旦爆发，你轻则修为桎梏不前，重则有生命危险。若是你师父在场，也不会让你这么胡来的。’老魔头的话虽然往往不中听，却又往往很有道理，林洛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气氛一阵沉默。
“好吧，我希望你能叫来仙人帮忙，我选择相信你。”元虚做出了决定，他单手一挥，困住林洛的绳索和手镯纷纷松开。少年感受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慢慢复苏，可这并不能让他开心起来。
“对不起，可能刚才我说错了。”纠结了片刻，林洛还是决定如实坦白，“我突然想起来，仙人们都喜欢顺应天道，讲究顺其自然，可能不会有人不愿意出手帮忙。”说着他满脸愧疚，他不可能说这是老魔头刚才告诉他的，不然两人间的误会恐怕会更加深。
“那你刚才是在戏耍我吗？”元虚盯着林洛，一字一字地说道，在他周围，一圈寒冷的气息凝固不散，显示着这人的修为还要在林洛之上。
“你要是后悔，就把我捆了，我绝不还手！”出于愧疚，林洛率性说道。
“你……是个诚实的人，这一点我愿意去相信，”元虚点头，然后一挥手，把绳索、手镯收回手中。“可惜我们之间理念不合，注定只能做对手了。你走吧，去和你的同伴会和，不过下次见面我就会下死手了。我已经下令这里封闭五年，我相信我能在这段时间内研究出合乎我要求的道引和修炼方法，你放心，这段时间内我不会再派人出去抓人。”
“收手吧，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只是误入了歧途，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对于面前这人，林洛心中突然涌动出一股好感，这位少年起码愿意去做一些自己只敢去想，却不敢去做的事，而且他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少年在内心还是暗暗认可他了。
可是元虚真的还能回头吗？他为了自己的实验派人抓捕了很多无辜的修士，绝大多数人都被迫害致死，这是他身上抹不掉的污点，光是这一点，正道中人就不可能放过他。少年刚才的那一番话也只是出于劝诫和安慰，至于事实是否如此，他也不知道。
“我听那些被抓来的修士说过自己的理想，大多都是长生不老或者变得强大。人生在世啊，一开始的追求，都是解决口腹之欲，然后他们会为生活的安定而奋斗不止，接着会去渴望爱情、友谊、亲情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再然后呢，则会去追求名利、地位、成就感，但我最想要的却不是这些。”
“你懂吗？若要说什么是人的终极追求，那就是去改变这个世界，把它改造成自己喜欢的那种样子。能让这世间终生不再贫苦，我便感到自己活得如此有意义。”
“在这条路上，我不会去管别人的观点如何，也不会去计较什么对与错！”
林洛肃然起敬，暗自咀嚼着他的话，越想越热血沸腾，恨不得引为知己。少年意气，不就该仗剑走天涯，抚平世间不平事么？但是等到热血渐渐变冷，他又感慨自己与他是不同的，两人不可能成为朋友。
“你便放心让我这样离开，就不怕我偷偷把人引过来？”林洛最后问道。
“你不是那种人。”元虚淡然道。
少年心中一暖，被人信任的感觉确实很好，但是他又想起牢房中还关着的那个人，想着一同带走，就说到：“还有牢房中那个……”
猝不及防之间地动山摇，打断了少年的话。幸好地动发生的时间很短，大概片刻功夫就平息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元虚闭上了双眼，眼皮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疲惫道：“唉，人心难道真的是永远无法被满足的吗？你的同伴已经打了进来，正在和我的手下交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