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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岁月如梭 (2)

从老山前线回到后方部队,俞水根初恋的女护士以为他壮烈牺牲,嫁给医院外科主任了。一段好姻缘,就这么阴差阳错。俞水根有时候想,如果与女护士结婚,那现在是怎么样呢?快到家时,俞水根由于思绪刚从战场上出来,因此也多一份自信。他吹着口哨打开房门时,前妻婉玉已经在吃晚饭了。她面无表情地朝他看看,然后碗一放就进了自己的屋。

俞水根从不偷吃前妻买回来的菜与水果。即使没有菜,他几粒花生米,一瓶腐乳也可以下酒下饭。现在他一边在电饭煲里煮饭,一边喝酒。仿佛又回到小时候过的穷日子,每一个铜钿都要算着花。他每月给儿子三佰元,还想积蓄一点钱,日后给儿子讨媳妇。为了儿子,他与前妻婉玉是能够达成一致的。

门铃响了起来,俞水根放下酒杯开门,见是前妻婉玉的男朋友,便尴尬得不知所措。本来气愤得想骂人的话,也因为怯懦与自卑而变得沉默无语。而这时,前妻婉玉已从里屋出来,她把男朋友迎进里屋后,门“嗵”一下,关上了。俞水根冲着被关上的门,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继续喝酒,偶而还把耳朵贴到门上,听听里面的动静。

也许是本能的醋意与失去了尊严的感觉。俞水根就着花生米,喝了很多酒,直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厨房饭桌旁的地上,呼呼大睡。睡梦里,他又梦见自己在战场上,看见一个头部血肉模糊的伤兵。伤兵的眼睛像被斧子砍了一样,有一个深深的血槽。双颊已经凹陷,皮肉翻开,无法辨清模样。伤兵的脖子上、肩膀上和胸脯上,流出来的血浆已开始发干,像暗红色的油漆一样皱起一层皮。军衣上的血液,有的还呈现出粘稠状。有的凝固成黑块,上面布满了尘土。血还在流。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会有这样多的血。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欲望紧紧攫住了他。他捂住嘴,将翻出喉咙发酸的胃液强咽下去。俞水根梦到这里,翻了一个身又呼噜噜地打着鼾声。

前妻婉玉送男朋友出来时,看见前夫这么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丢尽了她的脸面。她当着男朋友的面,就踢了他一下说:“像什么样子啊!越发的堕落,真是令人讨厌透顶了。”男朋友与前妻婉玉是一个厂子里的,他没想到婉玉的前夫会这样。所以也没好气地说:“唉,是太不像样子了。”

送走男朋友,前妻婉玉又懊恼地踢着前夫的大腿说:“起来,起来。我的男朋友就是这样一个个被你赶走的。你高兴了吧?”前妻婉玉说完进了里屋痛哭起来。她的哭,不仅仅是因为前夫喝醉酒躺在地上让她难堪,而是她想到人的命运变化莫测。谁知道在她眼里昔日的英雄,会沦落成这样?真是恨铁不成钢啊!她但愿儿子不要像爹这样,可是儿子也真不懂事情。家庭经济情况不好,儿子不是不知道。才上大二,儿子就在学校交女朋友了。有一次寒假回来,竟然把她的香水偷去送女友,还瞒着她,把她辛苦为他编织的毛衣,送给了女友。

前妻婉玉呜呜地哭着。她知道她无论找谁做男朋友,都不会有结果。没有结果也就意味着她这样的生活,将无穷无尽。她知道她对前夫的醉酒,已经忍无可忍。真想一走了之,但世界之大哪里是她家园?她只有这么熬着,忍着。她想离了婚,还是摆脱不掉沉重和拖累啊!

夜又深了一层。前妻婉玉哭够了,打开门,用尽力气把醉酒的前夫,从厨房的地上拖到他的床上。然后收拾残羹,洗刷碗筷。前妻婉玉心里虽懊恼,但也不得不管。然而“管了”,又会让她更加生气。一肚子的气和委屈没处消,她就打电话给儿子数落他爸的不是。

儿子已经听腻了母亲对父亲的数落。儿子说:“你们都离婚了,还这样拎不清。”母亲说:“他那股死样,我真不想看到他,可是也没有办法。”儿子说:“房子判给你的,你就通过法律把他赶出去,不就解决问题了。”母亲心里楞了一下,她想这孩子真没良心,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父亲,怎么可以落井下石?母亲有点伤心。她觉得人再穷,也不能坏良心。母亲搁下电话,内心又添了另一种愁苦。这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着过去的岁月,想着做新娘时在渡船上的热闹场面,想着那一声声嘹亮清脆的唢呐之声。她想岁月真是如梭,眨眼已到了半老徐娘,人生还能有几个春秋?

第二天一早,前妻婉玉出门上班时,俞水根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前妻婉玉半推开他的门张望了一下,心里想就这德性,又懒又笨。于是关门时,她“嗵”地把门关得很响,以解心头之气。

其实,俞水根天没亮就醒了。他知道前妻婉玉,是冲他把门关得这么响。他想他不起床,也就是为了不碍她的眼,省得她看见他心烦。现在前妻婉玉上班去了,俞水根起床,叠被,心里盘算着去劳动市场寻求新职。如果能有合适的工作,那么他就不用再去渡船了。不渡船,把船卖了还可以得一笔钱。这样儿子明年的学费,他就可全包了。他想得美滋滋的,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于是他一边烧泡饭,一边吹口哨,心情好了许多。

出门时,俞水根用双保险把门保了一遍。他朝门笑笑,想这已经不是他的家。他寄人篱下,无家可归啊!走到楼下,他在门楼里推出了他的破自行车,嚓啷啷地去劳动市场。其实他从前去过劳动市场,正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他才渡船载客。几年过去了,劳动市场门口依然熙熙攘攘。求职的青年人、中年人挤满了大厅。俞水根无任何特长,他看了那些招工的工种,不少需要一技之长,不少又有年龄限制。他应聘了几家单位,他们都朝他摇摇头。

“他妈的。”俞水根从劳动市场大厅里出来时骂道。希望成了失望,俞水根不免要为自己的生存担忧。每月300多元的社保费与医保费,不是一笔小数目。就是不吃不喝,他每月也要交出600多元。还有300元,是给儿子的生活费。俞水根想到生活的压力与负重,不免心情又坏到了极点。

还是到沧基河渡船吧!毕竟这已经不要再添什么存本,到了旅游旺季生意或许就会好一些。外地游客大多喜欢坐船,而不愿为了省钱绕道走桥。只是一年四季,旺季时间不长,惨淡经营让他恪守了这么些年。现在看来想不干,还不行。俞水根这么想着想着,就到了河边渡口。沧基河依然宽容地流着,丝毫没有因为他想逃跑而发怒。宽容对河来说,是一种必不可少的风格。正因为宽容,沧基河才有如梦的永恒境界。梦有好梦也有恶梦,沧基河的恶梦已经流逝几百年了。传说沧基河原来也有桥,乾隆皇帝来海宁走过凹凸不平的石桥,对随臣说:“这桥不行,要重修。”于是传到县令耳朵里,便下令将老石桥毁了建新木桥。木料,全部是从深山老林中运来的特大圆木。一座纯木结构的大桥,很快建成了。桥上建有长廊,雕龙画凤,赫然悬着一块“御赐重修桥”的扁额。从此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很是风光一阵。然而好景不长,一个疯子在冬夜里,一把火将桥烧了。县令再没有多余的银两修桥。于是从那时起,沧基河有了第一只渡船。有渡船,便有渡口,便有了无数靠渡船谋生的人。世世代代,渡船就一直延续下来。

俞水根家祖祖辈辈都是撑篙的人。所以沧基河流走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他们家族在河里的血液与灵魂。事情就是这样,他越不想继承祖业,到后来走投无路便只好继承祖业了。现在俞水根又抱着撑篙坐在船头,目光远远地眺望不久新建的一座青石垒沏的双拱石桥。他想时光都到了21世纪初,再不建桥是没有理由的。只是“桥”,给他们这些撑篙的人减少了生意与收入。这不能怪谁,谁也没有错。

“过河啦!”来了一群外地游客,俞水根眼睛都发亮了。很多日子没有遇上能载上满船的人了,真是意外的欣喜。本来沮丧的神情,顿时让他鲜活起来。“坐好,开船啦!”他大喊着将撑篙一点,船便离开了岸边。俞水根只有在工作中,心情是快乐的。一会儿,船就到达了彼岸。人群散去后,他又坐在船头喝酒。酒,仿佛是给他力量的源泉。

正午时分,他在淡淡的阳光下打瞌睡。睡梦里,他又梦见自己在战场上。这一回他把自己梦得很惨,但很光荣。于是他听见弹片在他身后嘶嘶作响,弹片无情地削去了他的双腿,而他甩动的双臂溅起一片白色火星。风在呼啸。他倒下去的时候,长长的芒草叶梢触着他的脸,一缕金色的光柱从树叶的缝隙间正好滚落在他的脸上。趴在地上的士兵们看见他刹那间腾空而起,轻机枪喷出的火焰美丽而灿烂 。这灿烂随着弹片穿透他身体的轰响,横扫了士兵们前面的巨大障碍。这是一个悲壮的、惊心动魄的场面。士兵们觉得他此刻是他们头顶上一颗如血的太阳,正光芒四射地冉冉升起。俞水根梦到这里,浑身抽搐了一下。

醒来后,俞水根摸摸自己的腿,安然无恙,不免笑了。多少年来,他一直在重温英雄梦。假如岁月能倒流,那么他还想重新上战场。他觉得只有在战场上,人才是舍生忘死,把整个生命全奉献出来的。而在和平时代,在现实生活中太多的乌烟瘴气,让他不能同流合污。他想他是不能改变自己的,也是无法改变自己的。他想这就是他沦落到今天这个样子的理由与原因吧!?

一阵风儿吹来,俞水根全醒了。他还是抱着撑篙坐在船头,时光在荡漾的水波中一点点流逝。又是一个黄昏了,一轮红日渐渐沉落到河雾中,先是橙红,继而绯红。俞水根望着沉落下去的红日,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他想这就是他的日子啊!

2005年12月15日

载《广州文艺》2006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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