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我终于可以丢开拐杖，两只脚稳稳当当的踩在地上。恨不能当即对着医生大笑三声，以昭示心中喜悦。
从医院回来，我脱掉鞋袜，光脚在地板上快步走了一圈。东吴看我一路疯癫，担心的一直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左脚踩在地上倒是有些麻麻凉凉的，可我爱死了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连麻麻凉凉的感觉也一并喜欢上了。
“以前总嫌弃自己的腿短，羡慕死了模特的大长腿。现在吧，只要我的腿能正常走路，短点就短点吧！”我停下脚，满足的喘着气。
东吴听了哈哈大笑，又瞅了我半天，假意宽慰道：“还好我的腿长，我们的孩子应该没这个烦恼。”
我气的翻个白眼给他。
第二日清晨，威廉来访。
我被他的电话吵醒。看了眼闹钟，这个时间醒着的人不是还没睡，就是醒太早。
猜到我还没有吃早餐，他约我在楼下的一家咖啡馆见面，走路只需五分钟。
我只穿了件居家的外套，一出门便感觉到空气中的寒意。阳光倒是很好，照在咖啡馆的玻璃门上，一闪一闪的有些晃眼。我推门进去，威廉垂着眼睛，两个黑眼圈看起来着实夸张。
“你要吃什么？我点了麦片粥和咖啡。”
“咖啡和煎蛋吧！”我拉开椅子坐在一边，又想了想，“有吐司的话，再来两片吐司。”
侍应生答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在等着吃早餐的十来分钟时间里，威廉一直垂着眼睛不与我对视，局促不安的一会儿双手交握，一会儿两手摩擦。
又过了一会，他忽然开口问道：“东吴还好吗？”
室内温暖安静，座椅宽大舒适，我已经开始昏昏欲睡。被他这么一问，反应了好一会。
“你们不是昨天中午才见过面吗？”我说。
“嗯！”他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其实，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忽然想起东吴和我说过，威廉是喜欢男孩子的，这下轮到我傻眼了。
“难道是，你真的爱上了东吴！”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呀，老天！”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是说，如果不是我约你到老码头见面，你就不会出车祸。”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那你倒是真的不用感觉抱歉。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那个时候发生，也会是在别的时候发生。”
侍应生终于端来了咖啡。店里只坐着我们两个人，他便建议我们换一张大些的桌子，方便摆上早餐。我在一个靠近窗户，眼下正洒满阳光的四人餐桌前坐下。很快我的注意力便转回摆上桌的早餐。咖啡香气诱人，煎蛋的味道也不错。
“之前的一个月我一直在忙，没能去医院看你。”他还在搜肠刮肚寻找话题。
我嗯了一声，咽下嘴里的食物，抬头看他，他眼中的内疚之色一闪而过。
从最开始见到我，他所有的举动都表明，他并不喜欢我和东吴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没能摸清楚我的底细，但就他目前了解到的那一部分清楚的表明，我不会带给东吴太多世俗上的好处。
然而威廉有一个优点，他懂得尊重别人。我猜，这个品质是他后天习得的。又经过日复一日的打磨，显得格外坚实牢靠。这让他极力做出一种接纳我的态度。
偏偏他心里这两种方向相反的拉扯，力道一致却又真诚无伪。于是，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威廉提早做了一回开明父亲。
“我还没谢谢你呢。不管怎样，后来你还是通知了东吴。不然的话，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多难过！”又伸伸手脚，“你看，我已经好了。”
我没有说出来的是，如果最后你没有通知东吴，我大概不会醒过来。这么算的话，你救了我一命，咱俩谁也不欠谁。
他勉强笑笑，说到：“到今年年底，我已经做了东吴三年的经纪人了。可以说，他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我放下咖啡，有些不解，难道东吴昨天为难他了吗？
“东吴是我见过的最好相处的人，可也是最难相处的人。他有自己的行事规则，我还没见过有什么人或者事情能影响到他。这几年我们合作的一直很好，就是因为我足够了解他。而且，我是不会为我不喜欢的人工作的。话说回来，他也了解我，并且非常信任我。”
我认真的看着威廉这番拙劣的演出，尽量集中精神，不迷失在他的东拉西扯中。
他疲倦的叹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前一段时间，我说服东吴签了一份合同，他本来是不同意的。”
我下意识的问道：“什么合同？”
“我今天出来的太急，没带着。回头我拍照发给你可以吗？”他好像在等着我提问似的，精神好了许多。
我终于搞清楚，原来他是有求于我。
想了想，尽量不伤和气的解释道：“我最近被东吴照顾的太好，脑子变迟钝不少。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来做，请你不要拐弯抹角，一定直接告诉我，千万不要让我猜。”
威廉听了我的话，渐渐放松。喝了几口咖啡，将身体靠在沙发背上。
“是一份《股权代持协议》。我和东吴还有另外一个人投资了一家影视公司。可是，东吴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我建议让另外一个人替他出面。”
“所以，东吴和那个人签了这个协议？”我问道。
“是啊。因为也是熟悉的人，才会这么信任他。可是后来，这个人对外宣称股份是自己的，又做了很多不太光彩的事情。连累了我不说，还给东吴带来很多麻烦。至于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我就不和你细说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有些着急：“你怎么说？”
我想了想，问道：“你手里除了这个协议，还有什么其他证据吗？比方说，东吴的转账凭证，另一个股东是否知情之类的。”
威廉急忙道：“转账凭证肯定有。另一个股东叫章子程，他是知情的，这个混蛋就是他介绍给我们的。”
我一愣，反问道：“你说是章子程！哪个章子程？”
威廉也愣住了：“还有哪个章子程？”
说着，拿出手机翻了翻，找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只看了一眼，心下便已了然。
叹了一口气，我解释道：“这个人是章子程专门找来做这种事的。过不了多久，章子程会跟你说，这件事的起因是他找错了人，他会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就好。由他处理的结果就是，这个人名下的股份变成了章子程的。”
我的语气淡淡的，威廉却像是被吓了一跳。
“你是说，我们被章子程骗了！”
我点点头：“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不过，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你有办法？”威廉立刻转忧为喜。
我只好给他交个底，“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他应该有办法。”
“是谁这么厉害？”
我笑了笑，“他爸爸。”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他爸爸？”威廉一脸困惑，不知道为何这件事会忽然牵扯这么远。
我想了想，也觉得这样的确是有些不妥。“要不，先不找他爸爸。我写一封律师函，麻烦你拿给章子程。如果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愿意就此收手，这件事大家就不再深究。
你们另行找一个合适的人，原价购买他的股份，请他走人。这样，你们不受损失，他也不吃亏。如果，他不肯停手，继续找你们麻烦的话，再考虑诉讼或者……”
威廉点点头，说到：“这样好，就这样决定。”又叹口气，“我应该早点找你的。你是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我都失眠快半个月了。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能听东吴的。虽然你做饭难吃，这种难题倒是三俩下就解决了。”
我努力往上推推脸颊，做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眼睛却被窗外的阳光晃得睁不开。
章子程这个名字我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听到了。实在是没想到，再一次听到居然是这种情况。
章子程是阿梁的堂弟，阿梁管章子程的父亲叫二叔。那些年里，我也跟着阿梁叫他二叔。他极喜欢阿梁，连带的，对我也是很好。他家的阿姨做得一手好菜，我读书的时候，学校食堂的饭菜不合胃口，没少跟着阿梁去他家蹭吃蹭喝。
那时候的章子程还是一个乖娃娃。跑前跑后，一口一个哥哥姐姐。如今，我是真的希望他还记得我的名字。
知道他涉嫌诈骗是在和阿梁分手的第二年，相同的手法，甚至连找的代持股份的那个人都是同一个人。当时的我刻意不去关心结果如何，如今看来，他应该是得手了吧。
很快，威廉将早上提到过的那些资料，一齐发到我的邮箱。在看过了《股权代持协议》、东吴的转账信息，以及工商局出具的，经过注册登记的股东信息之后，我再无疑问。
坐在电脑前，我花了整个下午写完这封律师函。言辞恳切，俨然一封家信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