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我知道，她不会。
但是我必须要让她以为我在怀疑她。
若是真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希望她对我的恨，能超过对孩子的想念。
因为我总归是要把她推走了。
我既然要争，想争，那么就不能再把她卷进来了，她为了我的帝位，为了我的责任，付出的太多了。
我想让她离开，带着陌锦离离开，陌锦离武功好，总能在这乱世，护好她。
只是就在我带着她去南夏的前一天，陌锦离好好地关在我的暗室里，却突然离奇失踪。
等到我的暗卫找到的时候，他已经几乎是个废人了。
我闭眼，万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陌锦离早些年在江湖，虽然淡漠了些，到底是个正直的性子，跟道上那些有钱什么都管办事的人不一样，因此曾得罪过不少人。
不知是谁把陌锦离的消息放了出去，便有人把他掳走，废掉他全身的武功，让他成了个废人。
短短一天之内，曾经的第一公子，已经是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他来说，无异于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我顿了许久，让人把已经昏死过去的他带回去。
当天他醒后，我试探过，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是我做的。
我顿默了许久。
那天晚上我想了许多，想着既然要争，那便断的干干净净，让她彻底恨上我好了。
君家的人，尤其是我，这一生是注定只有两个结果的。
要么在这场天下之争中做天下之主，要么就战死在战场上。
这是君家的骄傲，是我的骄傲。
第二天，我把她带过来，故意说要打掉陌锦离的孩子，我甚至没给她选择的机会，点了她的穴道就灌了药。
那时候我灌药的时候，手扣紧她的下巴，心中有些悲凉，我清楚这已经怕是最后一次，我与她，这么亲近了吧。
前一天的晚上，我故意没让人给陌锦离上药，只保住了他的命，我知道，只有陌锦离越惨，她才会越恨我。
果不其然。
墨晴来了，说那是我的孩子。
我故意装作一副惊讶到极致的样子，心中却微微一笑，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样，我在心中道。
你看，你没信错她，她的那个孩子，那个拼死也想留下来的孩子，是你的。
也许是墨晴那句话刺激到我了吧，我那时说我想起来了，是真的想起来了那些我忘记的事情。
我说的那句对不起，也是真的在说。
对不起，我骗了你。
对不起，孩子，我终究不能留下你。
下辈子，别往我们这投胎了，爹和娘的身份，都不能保住你。
我看着她裙摆的鲜红刺眼，闭眼，任刺痛把我淹没。
耳边响起她的声音。
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说，好。
你看，珺箬，很多很多年前，你说，来娶我，我说好。
很多很多年后，你说，不要见我，我说好。
你看珺箬，这一生，我虽然不能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我这般地听话的时候，就只有在你面前。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那么作为报酬，你也答应我，这一辈子都要好好活下去，带着对我的恨活下去，我很自私，我想你记住我，所以你一定要恨我，但是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千千万万别辜负我，别辜负我为你谋好的这一条路。
行不行？
这句话我始终没有问出口，我在暗处看着她离开，又看向墨箫。
想起这些日子外面的局势动荡。
猛然他的眼神看过来，沉静如古井一般幽深，我忽然想起好多年前，我第一次在西宁太子府看见他，他就是这样的神情看着我，像怜悯又像早就料到结局，原来过了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变。
我却知道，不是他这么多年都没长进，而是从一开始，他就站在了我没法企及的高度。
忽然就甘心了。
我笑笑，是真的甘心了。
若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在一个起跑线上，那么我再怎么不甘心，其实也是没有能力罢了。
那么既然这条路我走不了，那么我就只有一条路了。
但是在那之前，我要看着她好好的。
她带着陌锦离离开的时候，我已经提前去见了墨箫。
我既然无意天下，墨箫自然不会防备我。
他告诉了我陌锦离的情况之后，我点点头，算是放心了。
就算他的眼睛医不好，但是这么多年他有的势力，也足以护好珺箬的后半生了。
这样极好。
极好。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温柔而又不失气劲。
这是我爱的女人。
也是恨我的女人。
这样极好。
极好。
我一个人又去了西宁的雁归峰，当年我曾在这里，遥遥地看过她住过的繁华西宁。
心中许下将来带她离开，娶她为妻的愿望。
如今，就在这里结束吧。
我缓缓拿出一瓶药，一粒一粒地送入口中，我倚着那棵树，感受着尖锐的疼痛从心中渐渐蜿蜒。
但是总归对她还有些不甘心。
毕竟我还有那么多没告诉她呢。
我没告诉她，打掉孩子是为了保她一命。
我没告诉她，陌锦离不是我伤的。
我没告诉她，那天我带她去南夏，是真的想放她走。
我没告诉她，孩子，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
我没告诉她，第二次活下来，北幽国破后，我真的想过，要好好爱她。
我也是真的爱她。
我也没告诉她，当日城楼之上，那三座城池，我从江威一开口就已经打算让出去，犹豫那片刻，也不过只是怕若是让的太干脆，北幽把这件事怪到她身上怎么办。
我也没告诉她，我很爱那个孩子，真的，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有一个孩子，一个和她长的很像的孩子，我一定不让那孩子受她当年受的苦。
我还没有告诉她的是，很久很久之前，我还没有做皇帝的时候，在雁归峰上看着她住过的繁华西宁，说总有一天要与她看遍这十里繁华，再与她耳语蒹葭共话桑麻。
我都没有告诉她。
但是这样，也极好。
极好。
我缓缓闭上眼睛，心在那一刻归于平静。
我想再醒来的时候，是不是我就能回到十年前，再听得她说那一句，来娶我。
珺箬，我爱你。
很爱你。
最后一句话在我心里落下，我忽然听得，一道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极大的仓促和悲痛，以及害怕失去一切的慌乱，似乎要把我从这沉睡中拽出来一样。
她的声音好像有一点熟悉，我顿了顿，似乎想睁开眼睛，但是我面前又仿佛出现了一道身影，绯衣翩翩，带着笑走到我面前，说。
君千翼，来娶我。
我便又往前走，并且再也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