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离开醉灵居之后,一路向东走去,那是去凡世王宫的方向,暮色森森,天空不时刮过一阵凌冽的寒风,文一钱不禁打了个冷噤,将身上的衣衫裹得更加紧实,转头看身后穿得单薄的沐血与红伊,二人面上皆无甚表情,心里一阵纳闷。
他们莫不是什么仙人,为何感觉不到寒冷,反而衬得自己忒没风度,摇摇头将怀里的肥鸡抱得更紧了。
红伊见天色越来越暗,他们已经连夜赶了好几日的路,腿脚有些酸痛,她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身旁的沐血,却瞧见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惫之色,顿觉羞愧悄然垂目踢着脚下的碎石。
沐血余光瞥见她失落的神情,漆黑的眸子里澄满了笑意。不知又走了多久,眼前若隐若现地浮出一座青瓦阙楼,里内隐隐约约传出一阵阵喧闹的嘈杂声,楼阁中间立着一副牌匾,上面雕刻着几个大字:红尘嚣。
沐血不由得心里暗叹:这名字倒是取得雅致。他顿步神色肃穆地看着眼前这座阁楼缓缓开口道:“我们在这休息几日又上路,你们觉得可好?”
红伊听得此话自然是满心欢喜,她早已蔫吧得不成样子,奈何自己心高气傲,一个劲地咬紧牙关冒着寒风走了好久,见今来到这么个别致的地方,自然心生惬意,于是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顺道轻微用手肘拐了一下文一钱的胳膊,瞪着眼睛看向他示意让他赶忙同意。
文一钱见状,立刻心领神会,面上浮出道甚是疲惫心酸的笑容道:“好好好,主子果然菩萨心肠,晓得我走路走太久,就浑身不舒服,这地,我喜欢。”
还未等他说完,沐血早已迈着沉稳的步子像红尘嚣走去,身后紧跟着方才还在他身旁的红伊。
文一钱看着他们双双远去的身影,嘴角略微上扬,挂上一层单薄的笑容道:“我家主子喜欢个人都这么迂回,也忒有情趣了,奈何这芋头却是根榆木,可悲啊,可叹呐。”
红尘嚣是一所会馆戏楼,大门由三层牌坊式所筑,青石为柱,磨砖砌墙。他们沿着石阶走近楼阁内,映入眼帘的景致比在门外看到的还要华丽上十分,墙上雕刻着精美的镂空砖雕,皆是民间的戏文故事。
红伊瞠目结舌地注视着前方几十米处的花戏楼,戏楼乃歇山重檐顶,由六根抱柱支撑,四方翼角飞翘,台口前伸,三面敞开,犹如“凸”字。
戏台上嵌着藻井彩绘,四周布满了雕花,戏楼两侧还建有看楼,而底下的院内广场约莫能容纳百人,看楼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前皆摆满了四方桌,他们磕着瓜子互相寒暄着。
此时已是夜幕,房檐几侧都挂满了红灯笼,将每个人的脸上都晕染上一层晚霞似的红晕。
沐血心中流淌过一股热流,这便是凡世才独有的氛围,因暮雪城大多时都是大雪漫天,他亦极少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
盛世荣华,也权得人间热闹一场。
管事的是个着黑色衣布,慈眉善目的老者,他脸上挂着笑意走向他们,岑岑道:“三位是远来客罢?请随老朽入座,为你们沏上一壶上好的枫茶。”
沐血微微朝他点了点头,文一钱便歪过脑袋笑嘻嘻道:“管事的,看这架势,明儿是有好戏听了么?”
管事老者闻言转头看向眼前这位面目含笑的少年道:“这位公子竟晓得我们这红尘嚣的风俗,难不成是常客?”
听他这么一说,红伊和沐血皆好奇地盯着一阵干笑的文一钱,难怪从一进门,他就表现得一派淡然,对目瞪口呆的红伊聊表嗤之以鼻,厌嫌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之态。
文一钱见状,干咳了一声,挠头尴尬地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嘿嘿,前些时日吃了隔壁村的霸王餐,一路风尘仆仆地跑来这红尘嚣躲那店家派来的黑衣人,不曾想,这里有出名的戏班子来唱戏,我便在这里混吃混喝了几日。”
他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的,就像是在与熟人絮叨着午饭吃了甚的姿态,一点也不收敛自己快厚成烧饼的脸面。
奇怪的是,那管事老者只是颔首点了点头,面上并无甚波澜,亦不觉文一钱死皮赖脸,白吃白喝的行为甚是过分了些。
他们随管事老者踱步到二层看楼上,沐血寻了个离戏台近的位置缓缓落座,四方石桌上摆了一具瓷盘,里内置了一个玉壶,隐隐约约地飘出缕缕茶香。这香味扑鼻而来,红伊伸出纤纤玉手提壶倒了杯茶水解渴,热茶才流过舌尖,她顿觉这味道甚是熟悉,却又觉荒谬,无奈地摇摇头接而为沐血和文一钱也倒上一杯。
而此时的文一钱因怀里的肥鸡一直咯咯直叫,猜测它想必是饿了,正四处寻伙计为他讨些小米来,他七拐八拐地在院子里四处张望着,丝毫没注意到迎面撞上来的姑娘。
只听到啊的一声大叫,声音几近穿破他的耳膜,他不禁皱眉抬眸看向眼前的女子,身袭黄衣云衫,腰间挂块翡翠玉佩,一双杏眼闪烁银星,青丝绾成两绺辫子,松松软软地搭在双肩上,灵动的双眼溢满惊恐地推搡着他道:“你这手里是什么玩意?快给我拿开。”
文一钱本觉她生得灵秀,甚是可人,却听闻此话眉头顿时蹙得更深了,故意将怀里的鸡往她眼前一晃炫耀道:“连鸡都没有见过,大惊小怪的。”
他才说完,那黄衣女子便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立即转身撒腿向后跑去,红灯笼在月色渲染中,浸上了白茫茫的柔光,将他独自晾在和风里。
半晌才开口对着早已消失的倩影嚎叫道:“喂,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后厨在哪?我的好兄弟快饿死了。”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空中徐徐飘落下一片火红的枫叶,静静飞扬在他的肩膀上。
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这庭院里还生长着这么一棵似血似火般格格不入的枫树,不时拂过一阵清风,还会发出银铃般哗哗哗的声音。
这声音裹挟着相思,哀婉而凄绝。
看楼上红伊正杵着下颚微仰头看向星河满布的天空,目光微凉轻飘飘道:“奇怪,这冬天,怎会有,如此多的星宿。”
她此言一出,正品着枫茶的沐血微愣了一下,沾着水汽的双眸也向着黑寂的夜空瞟了一眼。
这是盛夏才有的光年景象,群星耀眼般遮了如墨般的夜色,空气中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静静注视着院子里正抱着鸡往回走的文一钱,摇晃着杯盏里的茶水沉思着甚么。
半晌,文一钱垂头丧气地在他身旁落了座,伸手端起茶桌上那杯早已冷却了的枫茶一饮而尽,叙尔又用衣袖揩了揩嘴角道:“主子,你说气不气人,这年头竟还有比芋头还要愚笨之人,竟不晓得鸡是甚么?”
说罢还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伸手欲去拿桌上的方糕,丝毫没留意眼前两张冰冷的脸,手才触摸到白瓷盘,沐血便将上面齐齐摆放的花糕尽数喂到了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抱过文一钱怀里蔫吧了的肥鸡,良久才缓声扬起一抹笑容看向他道:“阿钱,方才我听管事的说起近日此处一直闹鸡瘟,正愁我们今日的晚饭可能没了鸡汤,你说要不我将你这只野生野长的肥鸡送去那后厨做道下酒菜如何?”
文一钱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他家主子沐血素来不苟言笑,一副天下与我无关的神情,如果你因为如此而惧他,就小题大做了,只有当他露出此般人畜无害的表情,才意味着你真的需要害怕了。
你看,有些人的喜欢,就连别人说她的丁点不是,他都要睚眦必报。
他对红伊深沉的保护欲,又何止这一次。
想于此,文一钱狠狠地抽手拍了一下脑袋,小声嘀咕道:“真是蠢蛋啊!”转而立即浮上一面殷勤的笑容转头对沐血吞吞吐吐道:“其实我的言外之意是芋头是个心思纯净的姑娘,主子,别伤害我的好兄弟,行么?”
顺道又弱弱地补了一句:“其实我不爱吃鸡肉的,不要杀生,不要杀生。”
红伊看着眼前面上尽是笑意的沐血,心底流淌过丝丝暖流,她极少见他如此的笑容,澄明的双眸一笑便自然而然地弯成一道月牙,深处闪烁着明亮温暖的光芒,直击人的心脏。
原来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啊!
她心里憋笑用溢满同情的眼光看向文一钱,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识相地夸赞自己,但总归是好话,自己也挺受他这么一顿说辞的。
沐血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文一钱,眉目舒展,月牙般的眼睛里藏满了喜悦,自然内心一片欢喜轻声道:“嗯,这话倒是说得在理,那诚然今日便吃素罢了。”
说罢霎时收敛起迷人的笑容,恢复往日的肃穆,心满意足地将抢过来的肉鸡还予他叮嘱道:“它确实瘦了,该好好吃饭了。”
用过晚膳之后,已过亥时,房梁边角明晃晃的灯笼染上了朦胧的红光之色,流转在楼阁谢宇的角角落落,衬得这月光柔和地洒进错落的树梢间,觥筹交错,人来人往。
红尘嚣内的布衣小侍皆是头顶瓜皮小帽,他们忙忙碌碌地端着长嘴茶壶穿梭在人群之中,面上甚是殷勤,逢到心情甚佳的酒客还能讨得一些赏钱。
不一会儿嘭的一声响彻天际,天空中顿时散开一圈圈的烟花流淌进黑寂的夜幕里,沐血沉目幽声同一旁的文一钱道:“这红尘嚣内是有甚喜事了么?这络绎不绝的宾客又是何故?”
文一钱听闻将鸡稳稳安置在桌底,撩开额前的两绺发丝笑意岑岑道:“主子有所不知,这红尘嚣原先只不过是一家寻寻常常的小酒馆,我们眼前这座花戏楼也是前不久雪域国王上下令才修建起来的。传闻数月前雪域国王上册封了一名民间女子为雪王妃,奇的是,那民间女子竟在当夜身披白袍骑马一路向西域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