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圈圈荡漾开来的光,化作光圈笼罩在步念身周,而她仿佛是那九天揽月的玄女,配上那双悲悯的琥珀瞳,让人不禁眼前一晃。
步念不喜欢过于长且繁多的乌发,在年少时,得了靖同帝的恩准,她便一剪子将已及脚踝的长发剪去了。
她特别喜欢那种一剪子剪下去,如同剪断了所有羁绊的感觉。
看着步念眸子忽明忽暗,雪瑞有些感慨。
“谢谢你,谢谢。”雪瑞笑得真挚,她的确是感激步念的,特别是在感受到了她与自己相似的地方后,多了一分同情。
这种东西……要自己走出来,旁人也不过能点拨一二,其他的都要靠自己。
“执念这东西,要不得。沾上了就摆脱不掉了。”步念声音喑哑,没有了元梧一直喜欢的清润感。
雪瑞诧异地望着步念。
“步小念……”元梧弱弱地喊了声,担心地看着步念。
步念闻言抬眸,看向元梧,展颜一笑,那一刻,仿若春暖花开时。
*
宜国皇宫,楚天霜安静地坐在御花园里,望着如斗星天,抿唇不发一语。
“陛下,海国那边,要和我们……”楚息枫战战兢兢地立在楚天霜身侧,手举战报,那双手不住地颤抖。
“要开战了?”楚天霜动了动手指,战报已然出现在她手中。
“是,是。”楚息枫一惊,从善如流地回答道,“他们国君祝海说,如果陛下不行个方便,就别想善了了……”
“口气真大!”楚天霜冷哼一声,不屑地抖了抖手中的那一张薄薄白纸,“那就,不给他面子好了!真以为他是天王老子?”说完,那纸无火自燃。
燃起的纸,最后变作灰,洋洋洒洒地飘了一地。
“不去攻打诏和国,不过因为顾着他们皇帝的血脉而已。祝海?他算个什么东西!”狂傲的话,一如她的人。
*
封祭大典圆满结束,虽然芸生阁众人不知道其中的渊源故事,但都极为开心。
雪瑞走了,走得毫无声息。
当雪妖的那段时间,她杀了不少人,造了不少业孽,坦白来说,被元水封印那是她心甘情愿。
既让元水成就功名,也让她自己安静下来,仔细想想,沉淀一番,去去身上的血煞。或许无法消除业障,但也足以让她补缺心境。
她将自己苦苦修炼得来的福缘机遇都还给了被自己虐杀的人,希望他们来世好过。
有的早已投胎的,那些她顾不上的,她就将补偿都放在了他们的后代子辈身上。
虽然这些无法挽回已犯下的过错。
历代芸生阁主都心知肚明,可历代少阁主不知啊,以为进去封印九死一生,个个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其实也不过是去陪人家雪瑞谈谈人生理想,然后就出来了。
不过出来后,那些小家伙们也守口如瓶,坚决不吐露一个字。
倒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是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
雪瑞也知晓,她从来都是安安静静地做,有时逗一逗那些少阁主,就心满意足了。
唯独就元梧她亲爹这个异类,非要执拗地让雪瑞拿出证据,不然就要灭了她。
就凭他元初那时那个功夫,都不到雪瑞送出去的三成福缘。
雪瑞当时被烦得没法,双手一摊,不理会他,潇洒挥一挥衣袖,把元初震出了封印。
最后倒好,元初缠上了她,连当时任芸生阁阁主的元儒阁主——元初他老子都拦不住。
可是后来,好事没成,有了场孽缘。
这是雪瑞亲口说的。
元梧揪着她爹的袖子,半信半疑地问:“是不是啊爹?”
元初挠挠头,不好意思:“年少慕艾,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没等他说完吹嘘的话,就被步念打断了。
“你可真好意思说。缠着雪瑞,后来什么都学到手了,就把人家扔了。”步念戏谑道,眼中透着些感伤。
“这么说,我爹好像确实不是个东西!”元梧仔细想了想,发现好像是这么回事,立马不干了。
“你说这算什么!”
元梧跳脚,就差指着她爹的鼻子骂一通了。
元初不在意女儿的以下犯上,只黯然笑笑,“我的错。”
“先不说这个,”步念一把拉住准备动身的元梧,“如今雪瑞走了,这芸生阁守在这里,像是守了一个空壳子,没甚作用了吧?”
元初皱眉,先祖守在这里的理由,现在确实用着不对,但是元家这么一个大家也不能没有去处啊。
“那么,我这里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帮上忙。”步念轻笑,“乌州鱼城有一隐世门派,可对?”
“步姑娘如何知道的?”元初大惊,紧了紧身上的外衣,越发觉得这位步姑娘有些不同寻常。
“杀生门。”步念淡定地说出门派的名字,然后注视着元初的眼睛。
“这个不知,只是知道确实有一个隐世门派,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往来。”元初坦然面对。
“可惜,那么个门派,不算什么好东西。杀生为乐,与尘世关系极近,时常接一些杀生之事。”
元初愕然,都说隐世门派隐世不出,通阴阳,晓鬼神,他自然以为是和那清秋世家一样的性质,如今听步念一说,倒变了味儿。
“那……步姑娘是什么意思。”元初擦了擦虚汗,严肃问道。
“那个门派圈养妖物不说,还禁锢生人魂魄!罪无可赦!”步念嗜杀的声音传入元梧耳中,让她不禁抖了抖。
“步小念,没事没事。”元梧拍了拍步念的背,装作一脸轻松。
步念嗜杀凶恶的伪装下,暗藏悲伤,元梧就坐在她身旁,体会得清清楚楚。
“所以?”元初试探性问了一句。
“抓一两只妖物回来不成问题。只要你们镇压得住。”步念听他这般问,方翘起唇角。
鱼城与绿城相隔不远,步念元初也就此达成协议。
元初派人在鱼城外守好,步念去城中打探消息,拟定计划后传给元初,如果步念单枪匹马不能成功,城外芸生阁的人就会冲进去应援。
亥时,步念站在露台上,看着南边,仿佛在遥望远处某个地方。
元梧坐在房间里,疑惑地望向那个方向,不明白步念在看什么,乌漆麻黑的一片。
可步念却清楚自己在看什么。
乌州向南有四国,其中之一叫海国,海国有个地方,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皇宫,不过一夕之间,‘塌了’而已。
她曾说过要搅乱天下,可到头来,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这天下,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天下?
毁了,就真的毁了。
“元梧。”
“嗯?”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啊?讲什么?”元梧愣愣地拿着茶杯。
“有一个女娃娃,她一出生就是皇女,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她的皇帝父亲赐她一字,为琦。琦很听话,六岁之时,名满京城,温润之名,无人不知。可也是六岁之时,恶名昭彰,宫中侍女黄门无一不惧。为什么呢?因为她打杀了一名老嬷嬷,一名被她母妃派来监视自己的老嬷嬷。”
“那她……”
步念用手指抵住元梧的唇,轻轻摇头。
“九岁那年,她熟知一位优秀帝王该会的所有,十二那年,冠以神童之名,母妃荣升贵妃,一时风头无二。也正是那一年,她做了哑巴,再也无法开口说话。她会笑会闹,唯独听不到她那稚嫩的声音。她不能再在阳光底下肆意。
“及笄之后,封为公主,明明是此生皇位无缘,可是,也正是那一年,十五岁的她成了皇帝。政内之斗结束,起义军崛起,全国各地死伤无数,京城再无人能够撼动她的地位。”
步念怅然,坐到摇椅上,晃晃悠悠的。
“这样不好吗?”元梧贝齿咬了咬下唇,不明白步念的态度。
“所以说了是故事啊,听不听得懂也都是故事。”都过去了,往事不堪回首,让它随风吹散好了。
“后来呢?”
“嗯?这个故事结尾不好吗?”步念躺在晃悠悠的摇椅上,奇怪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不是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元梧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
看了眼元梧透亮的眸子,步念心里软了软,直起身子,走到元梧跟前,捧着她的脸,在她耳边低语呢喃。
“什么?”
元梧并没有听清步念说了什么,一脸茫然。
“既然想听,那我接着说好了。”步念没有回答元梧,自顾自地开口。
元梧适时忘掉了刚刚的事情,聚精会神地端坐好。
其实,她刚刚脸红了,只是天黑,步小念应该没有注意到吧?
步念不在意她的想法,用轻柔的嗓音说道:“十五岁称帝,国家亏空,无兵无粮,无人无权,简直就是一烂摊子。她没有能耐再带国家走向辉煌,只是苟延残喘地努力一番。
“她坐在皇位上,带着破败的国家撑了三年,三年后的某一天,起义军攻破皇城,闯进皇宫,而她自刎……不对,她咬破手指,写下了‘如若不死,定要复仇’的誓言。可最终,一刀入心,自我解决,死了。”
元梧举起的手,正准备将茶送入口中,突然听到最后一句‘死了’,却生生卡在那里,动不了了。
“为什么!”元梧大吼,眼圈都红了。
明明步小念讲得故事一点都不吸引人,一点也不好听,一点都没有起伏,可是为什么,觉得心里好闷,好难受呢?
元梧揪住心口的衣服,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又重复问道,
“为什么!”
步念讶异,起身走到她身边,扶起她弓下的腰肢,柔声安慰:“没事的,人固有一死……”
“可为什么是她!她明明,明明已经和皇位无缘了啊!凭什么都要她承担!”元梧拍开步念的手,抬起哭得眼泪交横的小脸。
“因为,这是她的命。”你能算出我命,何尝不知这就是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