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衣着素雅,面容消瘦的男子,沉香一时分辨不出他的身份,索性大咧咧道:“你是这个园子的主人?”见那人只漠然的盯着自己不说话,沉香轻轻撇了撇嘴,走进花廊,转身看着紫色的花海,闭目轻嗅花香,转而含笑又问,“这些花叫什么名字?真香!”
那人没有回答她,眸光却不再森然,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沉香坦白点头,那人黯然:“怪不得!”倏尔又抬头看着她,“你不怕这里的阴森怪诞?”
“怕?为什么要怕?这里多美啊!”说着还回头再多看了那片花海一眼,羡慕赞美之情溢于言表。
那人低眉沉默一瞬,竟是抬头笑了,他苍白的面容似乎隐隐有了些生气:“这些花是从离昧谷求来的,我唤它忘忧!”
沉香凝眉细细回想一番,喃喃道:“离昧谷?我怎么从没见过?”
“你说什么?”
回神见那人询问自己,意识到不妥的沉香立马转口遮掩道:“哦,没什么,我是想这名字起的特殊,背后恐怕有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吧?”
那人又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问她:“你想听吗?”
“你若愿意说,我洗耳恭听!”
这院中的风景虽然美丽,但看久了却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凄凉。
沉香心想,在这各自为安,难有真心的宫廷之中,他肯定是找不到倾诉的人,久郁于心而不得排解。人人都艳羡皇族贵胄,然而谁又愿意体会他们心中疾苦,只怕这些皇族贵胄大多更愿意身在寻常人家吧!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感慨,沉香只觉得看到眼前这人,心头会涌上一股不可言表的沉闷,她不免对这个陌生的男子生出丝丝怜悯。
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桌椅,沉香便一个轻跃落在廊下竹栏上,双手扶着栏杆,踢踏着双腿,对那人将要讲的故事表现出极高的兴趣。
那人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腰间略微一顿,探究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看不出你竟然会功夫?”
沉香摆手摇头:“三脚猫,也就能吓吓些不入流的臭老鼠而已。”
那人轻笑一声,似有意无意又扫了沉香腰间一眼,微垂了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望着眼前花海,似是放下心防,本就没有多少光彩的眼睛彻底放空,从他嘴中吐出的话音像是从遥远的山谷传出的绝响,让沉香不由得想要侧耳倾听。
“你可曾去过南境的乌鞍山?”
“恩,前不久到过那里。”
乌鞍山山势险峻,陡壁丛生,翻山越境的时候,有好几次她差点就香消玉殒在那儿了。虽然莫名的同情眼前这人,但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告诉一个陌生人,她是由南秦国境历经艰险偷偷翻过乌鞍山才到的祁邯吧?就连恩人伯伯都不知道她没有入境凭书,被一个生活在皇宫之中身份可疑的人猜到了可不好。
“那里的侍郎花还开得好吗?”
沉香歪着脑袋,怀疑自己听错了,追问道:“什么花?”
那人却似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仍旧自说自话:“十年前,我刚满二十岁,那时少年无惧意气风发,正得宗亲厚待。生辰过后,我奉命前往南境处理一些琐事,就在乌鞍山上我第一次遇见了她。我从未见过那样一个干净纯粹到纤尘不染的女子,就只一眼便泥足深陷,寤寐难忘。我现在仍然无从知道倒底是缘分使然,还是有人刻意安排,我们一次次偶遇,我与她终于如愿相识。”
沉香听着这人讲着和一个姑娘的相识相知直到相恋,说到他们冲破重重阻隔终于结合并且生下一个可爱的儿子。看着他脸上渐渐显现的红润和痴迷,沉香觉得这怎么着都该是个美好的故事。
现在的她怕是还不知道,有时候,越是情深却越是误会深深。
满心沉浸在别人故事之中的沉香一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处境,害得要离宫的沈冬茹担心的快要哭出来,一个劲儿在宫门前自责。
楚云轩不耐烦地瞥了眼含泪的沈冬茹,招手示意准备好接受训斥的伊俊和漠涯,吩咐道:“你们两个先护送王妃回府,本王去寻那个丫头。”说完转头看向沈冬茹,带上了些安慰,“王妃放心,本王一定将她平安带回王府。”
楚云轩身影消失在眼前,环儿安抚着放心不下的沈冬茹登上马车后,伊俊才颇为惊讶悄悄凑近漠涯说道:“你有没有发觉主子对王妃还是挺上心的,难不成真动情了?”
漠涯扶额,什么眼神,主子动心的对象是王妃吗?这么明显的巴不得清光障碍制造两人独处机会的举动看不出么?
幸好,对于伊俊的情商负到无穷尽这件事,漠涯早已经见怪不怪,也无话可说了。
园中,沉香依然静听着故事,讲故事的人原本温柔缱绻的神情毫无征兆突然变得悲痛厉然,疯狂的狠狠捶打着双腿,近乎声嘶力竭地吼道:“她居然联合外人欺骗我,陷害我,她根本从未对我动心,不,她根本就没有心!”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沉香也是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观察着他的反应,才试探道:“说不定,是你误会了什么?”
“误会?起初我也以为是误会,可偏偏就是我的以为,我的犹豫,让我一夜之间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我还怎么相信所有的一切仅仅只是个误会?”
豆大的水珠不停滴打在他紧紧攒起的拳头上,沉香这才发觉埋首的他早已泪泗横流,她慢慢从栏杆上滑下,站在他身边,却不知怎么安慰他,只能说道:“或许,她并不知情。”
“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决定与她同归于尽!”
再次抬头看着满园的忘忧花,他含泪带笑,悲怆难以自持的神色让沉香身体一僵,不,确切的说,应该是那悲怆之中散发出的一种叫报复的快感,让她觉得压抑无法呼吸。
“我们相约乌鞍山,我让她眼睁睁看着我亲手将她的孩子摔下悬崖,她崩溃疯狂的哭叫却束手无策的样子让我很解气,我终于也让她尝到了痛失至亲的滋味。”
沉香掩嘴惊呼:“可那也是你的孩子?他还尚在襁褓,纵然仇恨至斯,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不舍?”
那人显然至今仍将自己禁锢在仇恨的迷雾之中无法自拔,对于沉香的质问,他毫不理会,泪眼朦胧中笑得更加让人胆寒心惊:“我将利剑刺穿她胸膛的时候,她依旧神色平静,毫无悔意,只说了两个字,我只给了她说这两个字的机会。”
“忘忧?”沉香轻声确定。
那人没做回答,但是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得出,她的猜测是对的。
“可笑的是,万念俱灰的我终究没有死成,还是被他们救了过来,却背负起所有被幽禁在这里。”
“你是祁邯皇室之人?”
“我叫楚云梵!”
沉香轻轻摇头,不管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受过什么苦难,他所做的那些事未免太残忍了些,她忍不住质问他:“你可曾后悔你的所为?”
楚云梵冷笑着,不复之前的孱弱文雅,周身被不可控制的怨气包围,使他看不清方向。
他微眯了眯双眼,声线低沉:“后悔?哼,我不会后悔!我没有后悔!我恨!我恨你们所有的人,你们全都没有一个真心,没有!”
越说情绪越激动的楚云梵红着双眼,像是受伤的野兽,猛然间转头恶狠狠地盯住沉香,双眼中喷着噬人的怒火,青筋暴起地大吼:“滚!滚出去!都不是好人!都不是!滚!”
说着话就要朝沉香扑过来,好像恨不得杀了她。
沉香做好防备就要逃开的时候,却见他还未及站起便重重摔倒在地,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双腿,想来也是那次自尽未遂留下的伤痛。
尽管对这个楚云梵的遭遇有种他自作自受的憎恶,但是要这样放任他不管不顾也太不厚道,思想争斗了一小会儿,沉香还是不甚情愿的嘟嘴上前,费了好大劲儿将他扶起坐回藤椅。
楚云梵泪迹未干,看着沉香的双眼却已然恢复平常:“你究竟是什么人?”
沉香还没有想好如何回答他,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楚云轩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