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整下了大半日，直到申末方才停住，地上玉尘已近两尺有余，长街之上车马难行，路无闲人，只有市监衙的一众街吏齐整的清扫着街道上的积雪。
在福王府用过晚膳已是掌灯时分，出得府门，众人等着车夫去赶车过来。沉香站在台阶下埋了头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挑拨着台阶上未完全清扫掉的落雪。楚云轩在她身后三四步远的地方回了头瞧着她。
楚云皓见车驾到了眼前，回头见七哥背了头还在痴望着丑八怪，忍不住偷偷眯了眯眼，拨开挡在眼前的漠涯和伊俊，跳将至七哥眼前，凑上笑脸挡了他的痴汉视线。
“七哥，马车过来了，今晚我还到你府上借宿行不行？”那副神情大有你不答应我就捣乱的架势。
没想到楚云轩连犹豫都没有竟是开口应了，这可让楚云皓大感意外，不禁小小的僵了僵脸色，但又一想管他什么原因，反正能再去七哥家蹭蹭觉总是不错的。
楚云轩将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拉住了就要从身边跑过去的沉香，斜眼昵着另一侧傻乎乎的弟弟：“你与其他人一道乘车回去，我与你七嫂在街上走走随后回。”
沉香和楚云皓分列左右，两人露了如出一辙的诧异神情望着气定神闲的某人，仿佛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静默片刻，那边候着的马重重打了个喷嚏，摇晃着脑袋，一双前蹄颇为不耐地狠狠踩踏了几下，双眼直瞪着这边不知缘由忽然僵持的三个人。这些人类，真是不知骏马也怕寒夜天呐！
楚云皓本是最耐不住性子的，此刻却被一匹马抢在了头前，也是立时就涌现出了偶尔来探访的那股子通透劲儿。暗暗瞟了眼丑八怪被七哥牢牢攥在手心的手腕，他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微微一弯，决定给足七哥面子。
“哈……陪元祈这臭小子玩闹了一天，这会儿还真有些乏了。”伸手掩着嘴一连打了两个哈欠，他抽身错开七哥往车驾前走过去，“今儿这马车是小了点儿，那七哥我们先回了，辛苦您二位步行了。”
伊俊侧眼瞧了身后还随着的另一辆马车，眼角轻抽，刚想要开口便被沁竹拦住了话头。她身子立得端正，脑袋向他这边偏了过来，用只有两人能听清楚的声音道：“好不容易开的窍呢？莫不是又要丢了？”
伊俊喉结轻动，目光微转瞧着她，音量几乎微不可察：“你可喜欢踏雪漫步？”
沁竹微愣，抬了眼怔怔望着伊俊，意识中她应该是点了头的。
伊俊将头稍转向另一边，低了眉，嘴角隐隐闪过一丝赧然：“不如我们远远随在主子身后护着他二人？”
眼见主子也不等沉香反应径自拉着她徒步离去，漠涯方才抱了剑斜倚在上马石后的石狮子上，瞥了眼在楚云皓阻拦下顿住脚步的环儿，他错了眉咬牙睨着面前还在磨磨唧唧的两人，尤其是对开了窍就不知道收敛的伊俊更多侧目：这家伙，明明撩拨姑娘的他居然还能如此无辜摆出一副反被调戏了的模样，这招欲擒故纵使得极好，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楚云皓平日里只除了嘴巴欠些倒也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掀了车帘探出半个身子招呼还站在地上的环儿道：“喂，车外寒凉甚重，你且进里面来与我一同坐。”
环儿惶恐不已，此时沉香也不在眼前，单她一人还真没胆量与一位王爷主子共乘一舆。
正此时，漠涯走了过来，绕到另一边与执了马鞭的车夫轻声耳语几句，只见那车夫跳下马车将长鞭递于他后便转身去了后面那一辆车驾。
漠涯在楚云皓和环儿的注视下扬唇一笑，抬手将手中长剑扔向对面的环儿：“帮我拿着剑，我来赶车。”
环儿忙去伸手，长剑稳稳落在怀中，再抬头去看，漠涯已落座左前辕，正向她倾身伸手，眉眼温柔：“上来！”
小心地瞄了眼还贴心为她打着帘子的楚云皓，环儿害羞地将手放进漠涯掌心，借着他的力道纵身一跃便也坐上前辕，松了手环抱着漠涯的长剑稍回了头对楚云皓道：“奴婢与漠统领一同赶车，朔王殿下您请进里歇着。”
楚云皓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勉强，只对被一旁忽略了好久的念恒念垣两兄弟挥了挥手，放下车帘，极其惬意地半卧在软榻上。
念恒念垣两兄弟回头瞧了眼已并肩前行的伊俊和沁竹，相视而笑，亦并肩登上后面那辆车驾，启程回府。
官道上积雪已清扫干净，马车悠悠而行。
半刻钟后，车厢内原本该无比舒适仰躺软卧的楚云皓此时正挽了双臂气鼓鼓端坐着，满脸的不忿。
好啊，敢情算过来算过去就剩我一个人光杆子？一个个成双入对的也就罢了，竟然一点都不含蓄，就连外面这小小的一个丫鬟都不惜违了我的好意在我眼皮底下与漠涯哥相依相偎，太过份！简直太过份了！还有没有把我堂堂风流倜傥潇洒英俊迷倒万千少女的朔王爷放在眼里了？这都是欺负谁尚未遇良人呢？
后知后觉的楚云皓独自一人环顾着空荡荡的车厢，越想越不服气，索性直接打横仰躺在软榻上，一边跷了腿一边碎碎念起来。
再说楚云轩携了沉香却是选了一条小巷一路步行，伊俊和沁竹远远跟随着，左右一瞧便知自家主子的目的地了。
小巷的积雪并未清除，踩在上面犹如坠落云端般松散绵软，沉香生在中原四国最南端的南秦，自小到大很少有机会见过这般酣畅淋漓的大雪，一时早忘记了是要数落身边这人的霸道不讲理的。
巷中檐灯在寒夜中摇曳，月辉与玉尘皎洁相映，一片安然，着了猩红大氅的沉香在其间轻旋慢转恍如误落凡尘的红狐仙子，直摄楚云轩心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