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沉香眼中的狡黠尽收眼底,楚云轩微倾的身子更向前倾着,眼睛里闪着万丈光芒,却又在沉香转瞬即逝的蹙眉下顿住身形,即便此刻有多想去亲吻她,可惜,她的抗拒他没办法忽视。
“安盛你也已经见过了!”直起身来退后两步,楚云轩淡淡扫了眼偏厅,走到正上方的软榻上坐下,一手反掌叉腰,一手横卧在右膝头,朝着沉香的方向倾了半身,“依你之见,那卫将军可配得上她?”
沉香正将手中被汗渍侵染的干果拍放在桌沿,听到楚云轩的话动作一顿,迅速转了头对上他的视线,惊讶道:“那花是指安盛?”
楚云轩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却只在一瞬间,眸光黯淡了下去,似多有不忍不愿之感。
“身为皇室公主,她本该尊荣无上无忧无虑。可自古以来,公主这两个字往往背负着更多。即便是父皇这样疼惜子女之人,站在帝王的角度,也难避免有此一天。”
并没多注意自己竟会因着他的失落而生出些不同寻常的担忧,沉香更想知道他话里的深意,凝了眉问道:“‘有此一天’的意思是?”
楚云轩轻叹着垂了双眸,嘴角漫上丝丝苦笑,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来:“和亲!”
“她本与那卫将军情投意合,却要因为两国交好而被送去和亲?所以你才提醒那卫将军‘有花堪折直须折’?”沉香了然却更是惊异。
“卫绍出身将门世家,但卫氏一族人丁凋零,父皇感卫家世代忠良只留卫绍这一直系血脉,便给了他宫卫禁军统领之职,不涉朝政,不参外战。纵卫绍能入文出武有旷世之才,可惜始终无法上战场建功立业封侯拜相。或许这就是他二人的命,缘深缘浅自是难说,本王之所以提点他那句话,无非也是想让他争取一番,毕竟,那也是本王的妹妹,远嫁和亲实在难知幸否?如果能在父皇尚未同意和亲之前有了变故,他二人或许就有长相厮守的可能。”
沉香闻言低下头去,那是什么时候呢?似乎她也曾偷偷听过母亲对父亲说过类似的话:“一国公主又如何?有时候还及不上路边的乞丐自由自在,即便是恨我,我也断不会让她走上那条路!”
母亲口中那个“她”又是谁呢?是妹妹?还是她?
“若你父皇先答应了呢?”她再次抬眸之时已然变了神色,一如他当初静夜亭所见的神色,“这既是她的担子她便得担着。你心疼自己妹妹固然不错,可就算那卫将军照你所说,你们又都可知安盛心中真正所想吗?即便她也同意了,可两国和亲岂非儿戏?她若逃了,还有安和。若她两个都可以因为简单的不愿意而弃国家不顾,或许你们还会选出别的姑娘来代替,可,谁家女儿不是娘生父母养,也同样是在剜别人的心,不是吗?”
对她这番言论,楚云轩着实惊诧不已,盯着她好半晌,才低眸轻笑:“原本以为你不会这么想。”
“是因为我帮了沈冬茹?”沉香也咧嘴一笑,却更多怅惘,“她幸就幸在未出生皇室,也幸在是你!”顿了顿,她低垂了眼眸,脑海中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可任何一件小事,只要关乎江山社稷便不能存丁点侥幸之心,所以,任性不得!”
白羽毛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能记得,无论那些话于她而言有多难懂或者有多无关紧要,她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可是他呢?他无法对自己的感情任性也关乎社稷一类吗?
沉香自开始懵懂于情便逮到机会就会对白羽毛表明心意,起初他会笑着轻揉她的脑袋告诉她等她及笄,可后来,就在她满心欢喜以为他真的会十里红妆娶她做新娘然后携手到老的时候,他却开始躲着她,躲着她,以及,躲着她!到后来,索性严词拒绝她,然后再也不见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是喜欢自己的,她知道!可,也许在他的世界里,作为一场意外的她还不足以抵抗他的抱负。
以前尚不觉得有什么。她倾心于他,而他也并非对自己无情,她是老早就打算好了的,终此一生,他若不娶,她便也不嫁。她原本对自己很有信心,然而,命运无常,她的世界此时却也多了场意外——楚云轩!
他是可以与白羽毛媲美的存在,可他的心里装的却不是天下,或许,小到只装下一个人便足矣。
她不知道楚云轩对自己到底是好奇而来的新鲜感多一些,还是真的喜欢了自己?可她似乎真的开始害怕了起来,她害怕自己不讨厌楚云轩的靠近,她害怕自己竟开始喜欢看楚云轩出现在眼前,她更害怕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一个见异思迁甚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贪得无厌之人!
楚云轩瞧着她的神情猛地落寞下去,心里隐隐腾起一股子不安来,难不成到现在她还放不下那个“白羽毛”?那个人究竟有多好呢?好到能让她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还会时刻分神?
整个大厅被突然弥漫的诡异的安静充斥,环儿小心翼翼从偏厅探出脑袋,正好瞧见那两人彼此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得暗叹一声:“唉,看来王爷还是差把劲儿,要不然我抽空给沉香吹吹耳边风帮他一把?”
偷偷望着那两人,瞧着楚云轩目不转睛注视着始终埋头的沉香,环儿躲在帷幔后重重点头,心下暗暗道:嗯,这个想法可行!
宫宴到底不似澎湖会宴那般庄重热闹,却是极尽奢华。坐于承韵殿内的四国使者多为头一次来祁邯庆贺,不出所料皆被其富丽堂皇所惊诧,由此对祁邯的刻板映像倒是改观了不少。可饶是如此也抵消不了他们其中有些人此番的别有用心。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瑞王爷?今日一见倒是颇有些意外。”
楚忆琳正半蹲在沉香身后与她接耳细语,楚云轩盘膝而坐,一手执了酒杯兀自品着佳酿。忽有一人走上前来,身着黛青烟胧祥云直卦,面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站在楚云轩席案前俯视于他,冒出的话也像他本人般很显突兀。
楚云轩酒杯碰着双唇,缓缓抬眸,眼睛里是无丝毫波动的平静深沉。
“原来是古焂使节,不知如何称呼?”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搁了酒杯在案,楚云轩一手虚横于腹前,一手甩袖背后,似笑非笑看着对方。
那古焂使节仿佛很满意楚云轩仅凭服饰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轻哼一声,将满腔的不屑隐藏了三四分,道:“好说,我便是古焂御卿邓冰!”
“原来是邓大人,有礼了!”楚云轩叠手行了虚礼。
那邓冰听他这么说竟是有些激动地将小到看不见的双眼瞪大了半分,似乎还有些兴奋:“你听过我的名讳?”
楚云轩轻握半拳,一手垂于身侧,一手横卧在肚脐处,轻斜了嘴角瞧着对方,气死人不偿命地飘飘然吐出两个字:“不曾!”
那邓冰不悦地瞪了眼一旁掩嘴“咯咯咯”笑个不停的楚忆琳,视线再落回楚云轩身上时虽隐隐有着忌惮却掩饰不住他的狂妄。
“听闻瑞王爷杀伐果断冷魅如修,今日有此殊荣得见您实在三生有幸。”顿了顿,他瞧着楚云轩的神情稍变了变,抱膝与楚忆琳嗑着瓜子的沉香从中嗅到一丝轻蔑的气息。他说,“更是没有料想到,作为中原四国尽皆相传的神秘人物,您竟会混迹女儿堆里于国人面前献艺与女眷争艳出风头,倒是真真令我大开眼界了!”
“你说什么?”
早就看这人不顺眼的楚云皓登时跳起来就要冲过去预备打歪对方的鼻梁,却被楚云轩抬手拦下。
斜眼轻歪了下嘴角,楚云轩正要悠悠然回敬他两句,身旁却“噌”一下蹿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很是亲昵地挽上了他的左臂,他低眸看过去,只见沉香高昂了下巴,满脸写着不屑的睨着对面略有惊奇之色的邓冰。
“国节乃是祁邯举国同庆的日子,身为王室贵胄自然以与民同乐为荣。我身子不适,我家夫君便代我于国宴之上为我祁邯百姓献礼同庆有何不妥?哦!”尾音拉得很长,沉香摆上一副娇憨无辜的笑脸模样稍歪了头,依旧睨着邓冰,道,“想来是你古焂皇室王亲皆见不得世面,终日也没什么好脸可面对你古焂百姓,因而这位御卿大人才会因为我家夫君此举大感意外?”
说完这番话,她还不忘转而抬头望向双眼满含惊喜之色的楚云轩,绽开一个甜到人发腻的笑容来。
“你一介女流,怎可在我们说话之时贸然插嘴!”邓冰铁青了脸恶狠狠瞪视沉香,又转向楚云轩愤愤道,“瑞王爷就这般由着妇道人家胡言乱语?您家王妃这般不识礼数,岂不是拂了您的面子”
“无妨!”楚云轩连眼角余光都不舍得离开带给他巨大意外和惊喜的沉香,扬着嘴角抽空回答邓冰的愤怒,“本王的面子生来就是给她拂的,想怎么拂就怎么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