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主人走了进来，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家。
年纪虽大，但精气十足，眼神炯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的衣衫，步履稳健。
侯白一眼就看到了这人手中的大铁缸儿。
“赶上了赶上了。”
小老头快步走到老柳旁，和侯白一个样子，把铁缸递了过去。
老柳整整装了三勺，才堪堪装满。
老人笑呵呵得和侯白打了个招呼，从旁边拉了个凳子便坐了下来，变魔法般的掏出了一根木勺子，在侯白旁边吃了起来。
“老大爷，您要糖嘛？”
侯白说着将糖罐递了过去。
“哦，谢谢小兄弟了，不过不用，我这人喜欢吃淡的。”
老人笑眯眯的，像极了侯白刚才得样子。
一顿风卷残云后，老人十分舒坦的长出了一口气。
“他是城头的李木匠，你可以叫他老李，这个人吃东西的时候是不理人的。”
看李老头吃完了，老柳这才向侯白介绍起他。
“李爷爷好。”
侯白十分乖巧的问了声好。
“哈哈，你也好。小兄弟从哪里来的？”
李老头摸着他那雪白的胡须轻声问着侯白，根本无法将这慈祥声音和之前的大嗓门联系起来。
老柳这时候也把这浇的任务给整完了，然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点起了烟枪，看向外面。
“小子叫冷侯白，从北方来此，是为了参加京都子明房考核的。只是没想到柳爷爷告诉我说不满十八岁的不能考核，回程的路太远，就在柳爷爷这歇息了一下，只是没想到昨天竟直接睡了过去。”
侯白有点尴尬的看向了老柳。
老柳一听到这，拿烟杆子的手顿了一下。
“京都子明房考核？”
老李问了一句，脸上有点哭笑不得。
“对啊，我听说京都考核可进太学院内院，就来这了。”
侯白面带不解，他不知道老李为何这个表情。
“呲~”
老柳嘴角微撇，率先笑了一声。
“哈哈~”
老李哈哈大笑，手拍着侯白的肩膀。
“京都考核？可这里是江南啊，天下无二的江南城。”
侯白愣住了，只觉得肩膀上拍击直入心灵。
以前看过的，一段段关于江南的描述在脑海浮现。
雄伟京都，无二江南？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看见那堵墙，还认错地方的人了。你这个样子可是过不了子明房考核的呀。”
老李大笑几声后，停了下来，和善的对侯白说道。
“我…我知道的…啊，江南…巨城。”
侯白的反驳自己都说的那么无力，明明看到了那个巨墙，却还是没想到。
他自己欺骗了自己，当看到了那堵墙时，对错已分，成败已定。他的潜意识选择了忽视江南，不想去承认自己的失败，这是从十万大山中出来的第一件事，他失败了。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一个他从来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有极限，他有弱点。
人都会有极限，但他不可以有，他绝对不可以有，他绝对不允许自己有。
他选择的是一人独行，所以他从来没邀请小陈跟他一起出来，他很清楚小陈为什么学文，有他的助力，他实现理想的时间一定可以减少很长一截，但他不敢啊！
县中典经阁的书籍，有多久没更新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秦朝一统，万世不朽。有多少人出去过他也不知道，反正他懂事以来，从没见过有人靠近那里。
山中无人，但那确凿的拍肩感绝不是幻觉，出山的路上，别离门，殒凤坡，生死一线天，黑白八卦，不渡桥，哪一个不危险？
经书百万，赌一条生路，书上没讲破阵的方法，给了这么几个概念，让人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所以他只有一次机会啊，算错了，那就没有然后了。
山路不长，一晚他就闯出来了，小甜饼也吃完了。
但他的内心却更害怕了，外面是个什么样子他一点也不清楚，他潜意识里尽量避开人家，一路奔袭，与出山相比，这万里奔袭毫无难度，但对他而言却还是走的胆颤心惊，最后他走错了，若是出山时也是这样，他不敢去想。
直到遇上了老柳，他的眼神，他的态度，终于让他那颗心安静了下来。
他出来了！
但一句江南城，彻底让他清醒了。
他失败了。
无力的坐在了那里，双目有些失神，每一分的呼吸都是那么的沉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
侯白终于回过神来，老李早已不知所踪，只有老柳依旧坐在那小凳子上，靠在门上，拿着烟杆子，平静地看着门外，让淡黄的光辉肆意洒在他的脸上。
“回神儿了？”
“嗯。”
侯白面带淡笑，回应。
“有什么打算？”
“在江南学两年，再去京都。”
说到最后京都二字的时候，侯白语气轻了不少，但也比以往更肯定了。
“没地方去可以在我这住着吧。”
“多谢。”
“不管吃喝，养不起。”
“额，嗯。”
老柳突然的一句，打破了这股氛围。
“老柳，你浇的东西呢？”
“卖完了。”
“在哪买的？”
“城里啊。”
“哦，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
“我不饿。”
“哪有晚上不吃饭的啊，你坐着，我去做饭。”
老柳回过头看着侯白一脸期待的样子，笑了。
“正屋里有米，你来时看见的那片菜园就是我的，你可以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
老柳将烟杆里的灰在地上抖了个干净，站起了身。
“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就回。”
拿着烟杆子晃悠悠的走了，留了侯白一人在院中。
侯白看着那几颗已经挂在天上的星星，感受着晚风的吹拂，内心像是有什么吹开了一样。
太阳完全落下了。
老柳双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一壶酒，拿着烟杆子，另一手又拿了一包油纸，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晃悠悠的回来了。
院落中，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在那的桌子，摆了两道小菜，西红柿炒鸡蛋和凉拌黄瓜。
当老柳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后，侯白从泥胚房里走了出来。
端着两碗面条。
“我刚进去看到的，想着晚上吃米饭不太好，就做了这个。”
看着老柳，侯白解释道。
“没事，我吃啥都一样。”
老柳坐下，结果侯白递过来的碗，放在桌上，然后解开了油纸包。
“可会饮酒？”
“当然。”
“我买了些猪头肉，陪我喝一杯吧。”
说着便开了眼前的这壶酒。
“好，我再去拿两个碗。”
明月高升。
两人都喝得醉眼朦胧。
侯白不知道老柳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大概又在一个奇怪的地方睡了一觉。
趴在桌子上，他度过了来老柳家的第二个夜晚。
这一晚，他的梦里又回荡起那联营的号角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