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儿“呼”站起来,抢上一步道:“你可来了,快把水给我!我渴死了!”说这话时,他嘴唇干裂发白。
他一把抢过水罐,双手抬到唇边,仰脖要喝,忽地停住,对谢小石道:“把碗拿来!”说完,左手提着瓦罐,右手抢过海碗。
这水罐上细下粗,形似酒坛,开口处有一圈黑边,里面有半罐茶,茶沫子四散漂浮,茶水淡黄,发出淡淡清香。
蓝儿单手提着水罐口,另一只手托着海碗在下面接,“咕嘟咕嘟”倒了大半碗水,然后把水罐交回到谢小石手中,自己则双手捧着海碗,递到于谦面前道:“大人,请用茶。”
于谦伸伸脖子,咕嘟咕嘟硬是把一口饼子咽下肚,而后接过海碗笑道:“有劳谢少侠了,同时代我转谢那几个送水的农夫。”说完,抿了一小口水,咂巴了一下,然后又连饮几小口。
谢小石挠着头“嘿嘿”笑道:“不用谢,为于大人做事是应该的。那几个农夫一听于大人威名,恨不能连饭带菜一并送来。”
“扑——”于谦刚入口的水一下喷了出来,喷出三四步远,他连连摇头:“这不好,要和颜悦色,回头要向那几位农夫礼貌归还,万勿借老夫名头压人。”
谢小石嘴一撇道:“是!大人!”
于谦微微一笑,一仰脖将半碗水一饮而尽,顿觉四肢五脏凉气直冒,浑身像刮了阵清风般清爽,不由笑道:“老夫喝过许多水,有山泉水,有井水,有河水,当然还有酒水,哪个都不如农家午休的茶水好喝。蓝儿,再来一碗!”他高抬左手,把碗送到蓝儿面前。
“咔叭”一声,柳随风手中的酒杯碎成大小十几块,酒浸了他一手,他的手微微抖动,嘴唇青紫。
柳金燕轻轻拽了一下他的后腰,然后笑道:“用这么小的酒杯饮酒不过瘾,不如直接用水袋喝!”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柳叶眉耷拉着,嘴角微往上翘,露出两个小酒窝,脸上飞出一朵红霞,白里透红。
柳随风木头人一般呆了半晌,忽地哈哈笑道:“五妹说得对!来,金兄,我们痛饮一番!”说完,他拿起装酒的羊皮袋,一仰脖,直往嘴里倒。酒像小河淌水一样流入他口中,嘴角两边还滴下两条水线,将他的衣服打得湿了足有脸盆大小一片。
他足足喝了一大碗的酒量,方才放下酒袋,哈了口气,抹了抹嘴唇,然后把酒袋递给了金光。
金光“嘿嘿”一笑,把酒杯向后一甩,扔出几丈开外,“啪”地摔得粉碎,然后双手接过酒袋,笑道:“这正合我意!”说完一仰脖,直把酒往嘴里灌,口大张如狮口,喉咙“咕咕”有节奏的跳动。
柳随风眉毛一挑,嘴角微微翘了翘。
蓝儿给于谦倒了一碗后,不由分说,嘴对着水罐,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水顺着嘴角流下,洒了一身他也不顾。
谢小石手一晃,又从背后拿出个馒头大小的白瓷碗来,釉色均匀,光亮如雪,其底部还写有“景德镇制”字样,他把碗递与东方雪道:“雪儿姑娘,用这个喝水。”
蓝儿眼珠骨碌一转,猛地把水罐往下一放道:“好你个谢吱吱,私藏好碗不给大人用,让大人用粗碗!”
东方雪才抬起手来,指尖刚一碰到碗就停住了,脸上绯红。
于谦抿了口茶,把大海碗放到面前的地上道:“蓝儿休得胡闹!”然后伸手道:“谢少侠肯否将此碗交由老夫一观?”
谢小石一呆,连忙双手将碗递上道:“大人若用,请便!”
于谦接过碗,放在眼皮子底下翻来覆去的看,并不时用手摸碗的边缘,不住点头道:“此碗厚薄均匀,光洁莹润,足可赶得上官窑水平了。不知它是何人的?”
谢小石道:“回大人,它是那几位农夫用的,我顺手抄了来,开始他们还不大乐意!”
于谦沉吟半晌,捋捋胡须道:“这是好事,亦是坏事。”
蓝儿挠头问:“大人,此话怎讲?”
于谦笑道:“普通农夫用此碗,说明他们生活水平高了,故是好事!”众人听了,不住点头称是。
蓝儿问:“那坏事是什么?”
于谦道:“司马光云:‘农夫蹑丝履,走卒类士服。’这实在是奢靡之端,令人心忧。”
金光拍了下腿,鼓掌大叫:“大人高见!吾等不及!”众人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无不翘大指称赞。
于谦打量半晌,将碗递与谢小石道:“好生收好,还给他们,损坏了要照价赔偿。”谢小石一激伶,连忙将双手将碗接过,捧在手心,左顾右盼,一伸手就要把它往怀内揣。
东方雪一跃而起,揪住他耳朵道:“一只碗把你怕成这样,拿给我用!”
于谦哈哈大笑,用手指点着谢小石笑道:“谢少侠,你过于小心了,还不到这个地步!”众人无不捧腹大笑,前仰后合。
这时,三个青年农夫搀着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白须的老人走来,老人身穿褐色土布衣服,足蹬草鞋,手里还拄着一根黑色的油光发亮的云头拐杖,足有一人多高,他满脸皱纹,沟壑重重,但双目却闪闪发亮。
他边走还边说:“你们说的于大人在哪里?”
于谦连忙站起身来,抢上几步,来到老人面前,双手扶着老人的胳膊道:“老人家怎可亲自来?实在折煞于某了。快快请坐。”说着把老人往自己原先蹲的位置上请。
老人抬眼皮看了一下面前这人,见他鼻直口阔,国字脸,元宝耳,四十岁上下,一身青衫,足蹬薄底皂靴,双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不由一激伶道:“这位是——?”
蓝儿在后叫道:“老人家,这就是吏部尚书于大人。”
老人倒吸口凉气,连忙屈膝下跪道:“草民张翁拜见于大人。”膝盖未弯及一半,于谦已双手把他搀了起来,“老人家万万不可行此大礼,于谦何德何能,实在愧不能领。来,请上座。”
张翁背后三个青年挠着头,站在原地咧着嘴笑,张翁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还不快叩见于大人?”三名青年连忙弯腰屈膝,给于谦下跪叩头。
于谦连忙摆手把他们搀起来道:“快快起身,勿得多礼,打扰你们干农活,我心里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