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夏曈很快换了火车票,是下午四点十三到B市的高铁。
一路上,欧阳夏曈在脑中构思了无数种见到父母时应该说的话。
六年不见,不知道他们变化大不大。
看向窗外,飞速而过的电线杆让欧阳夏曈险些花了眼,但闭上眼睛,心里又总是会浮现出六年前,父亲赶自己出家门的样子。
那是自欧阳夏曈记事以来的十几年,从没见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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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夏曈生在一个算是小康的家庭,从小不愁吃不愁穿,零花钱一大把,同学没钱买一毛钱的辣条的时候,她已经能请玩得不错的小朋友吃棒冰了。家里父母有能力,母亲夏沛本来是教师,生了夏曈以后就辞了工作,在家附近开了一个小花店;父亲欧阳锋拓自己开着厂子,后来出了状况改和别人合资开新工厂,钱也不少挣。
本来,欧阳夏曈应该在这样安逸的环境里,一路成长。
但是,等到夏曈上了初中,所有的事都发生了变化。
和欧阳夏曈的父亲一起合资的人,在工厂账目上动了手脚。领导来查,牵扯出了一大批工厂产品的问题,还涉及到重大经济纠纷。合资人被判入狱,工厂被查封。无奈之下,欧阳锋拓带着妻子夏沛和女儿夏曈,从D市搬到B市,一切重新开始。
到了B市,欧阳夏曈以为一家人应该稳定下来,自己努力学习,父母努力工作。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可以生活得幸福。只是没想到,来到B市,父亲的心还是留在D市。
在欧阳夏曈从初中到高中这期间,欧阳锋拓时常不在家,听母亲说,他是还想回到D市再看看,工厂那边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欧阳夏曈信以为真,在家和母亲安静生活,在学校努力学习。
可是就当距离高考没有多久的某一天,半夜,突然有人砸门。欧阳夏曈从熟睡中惊醒,母亲去开门。欧阳夏曈隔着房门听见,是有人将父亲送了回来,那人很大声地说,再有下次,就让他回不来。
欧阳夏曈在屋里吓得发抖,捂着嘴忍着声音没有哭出来。
门外夏沛将欧阳锋拓扶回房间,紧接着就听见父母房间传来父亲抽泣的声音。
欧阳夏曈懵了,十七岁的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夜都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父母早起,温柔地和欧阳夏曈道早安,三人一起用早餐,紧接着欧阳夏曈去上学。
可是再回来,家里等着她的,不是微笑的父母,而是从未谋面的的母亲家的远房亲戚。
有多远呢,欧阳夏曈的母亲和他的妻子,可能往上捯五代,才是一个父母生的。
这个远房亲戚告诉欧阳夏曈,一直到高考结束,可能你都需要住校,你的父母有急事离开了B市,没有人能够照顾你。
没容欧阳夏曈反应,她就被带到了学校宿舍楼。
寝室里东西一应俱全,只有她一个人。
亲戚说,你父母拜托我这段时间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学校就很安全,你一个人在这生活一段时间吧。
还是没等欧阳夏曈反应,亲戚就离开了,且一直到高考当天,连同父母,谁都没有再出现过。
欧阳夏曈适应力强,没抱怨,也没反抗,一直自己生活到高考结束。
高考完放了大假,欧阳夏曈生日那天父母陪她去办的银行卡里突然多了很多钱。紧接着夏沛打来电话,告诉欧阳夏曈,短时间内她和父亲还是回不来,就用这笔钱自己好好生活,钱不够了再联系他们。
欧阳夏曈心很凉,带着哭腔问了一句,你们什么时候回家。
夏沛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
而后,成绩下发,填报志愿,录取,收到通知书,一直都是欧阳夏曈一个人。
也不知是直觉,还是心里作祟,欧阳夏曈的高考志愿,全部都填了D市的学校。
她总有种感觉,父母就在D市。
那么如果要帮他们,自己也就必须到D市去。
欧阳夏曈高考成绩分数很高,第一志愿的学校和专业就录取了她。欧阳夏曈拿着拟录取的查询结果,不知道该和谁分享。
一直到八月中旬的某一天,欧阳锋拓和夏沛突然就回了家。
欧阳夏曈赶紧冲出自己的房间,可是看到的却是,本已经很瘦的母亲现在更是骨瘦如柴,原本健壮的父亲,现在拄着拐杖。
她惊呆了。
看着父母往屋里搬行李,她都没反应过来要去搭把手。
直到晚饭,一家三口却一句话都没说。
饭桌上,夏沛给欧阳锋拓夹菜,欧阳锋拓头也不抬,话也不说,夹过去的菜也不吃。夏沛尴尬,欧阳夏曈赶紧打圆场,说道:“爸妈,我被第一志愿的学校录取了,通知书应该很快就能寄过来了。”
“是嘛,我们夏曈真棒。”夏沛笑着说道,“是哪里的学校啊?”
“S大学,在D市。”
欧阳锋拓拿筷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筷子上的菜掉到了桌子上。
夏沛站起来去拿纸巾来擦,欧阳夏曈看着父亲,没说话。
欧阳锋拓没再夹菜,拿着筷子晃了两下,终于开口说了话:“那大学,必须要去吗?”
欧阳夏曈一愣:“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挑一个在D市的大学?”
“这有什么为什么啊,”欧阳夏曈说道,“我不就是在那长大的么,从小就憧憬S大,现在分数够,就报了那里,我觉得挺好啊。”
欧阳锋拓突然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动静大得吓了夏沛和夏曈一跳。
“我费那么大劲才把你和你妈从D市择出来,就因为这几个月忙,没顾得上管你,你就自作主张又回去了?翅膀硬了?”
欧阳锋拓一番话,把欧阳夏曈这段时间所有受的委屈都勾了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噼里啪啦往下掉。
夏沛想让欧阳锋拓先别说了,可欧阳锋拓根本就不看她,还是愤怒地说道:“这个大学你别去了,明年再考一年,换个城市。”
“我不。”欧阳夏曈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
“那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欧阳锋拓大吼,声音狂躁得吓人。
夏沛没敢说话,欧阳夏曈满脸泪水地看了看父亲,哭着跑离了餐厅,回到房间咚得关上了门。
时隔几个月没见面,再见却是这样的情景。
之后一直到九月初开学,欧阳锋拓和欧阳夏曈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欧阳锋拓总是早出晚归,欧阳夏曈也是经常借着去闺蜜家住的理由经常不回家。
这个家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散了,回不回已经无所谓了。
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欧阳夏曈认识了柳皓懿,认识了这个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大男孩。
只不过这是后话。
开学的时候,夏沛一个人送欧阳夏曈来学校,在学校见到了提前来等她的柳皓懿。
夏沛见柳皓懿是个老实孩子,拜托他多照顾女儿后,就离开了学校,除了给生活费,再无联系。
所以,从那时起,欧阳夏曈就像无父无母的孩子般,无论什么假期也不回家,更多的时候是跟着柳皓懿到吴静梓家去。
再次见父母是大二暑假的时候,那时,欧阳夏曈刚知道自己怀了孕。
回到家,家里早就已经没了样子。家具没了大半,剩下的家具也落了不少灰尘。夏沛更瘦了,能用皮包骨来形容,欧阳锋拓也瘦了很多,但那双狠厉的眼睛,还是一如两年前那般盯着欧阳夏曈,宛如待宰的羔羊。
欧阳夏曈是接到夏沛电话才回来的,电话里夏沛哭得没了声,求着她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欧阳夏曈对这对只给生活费,却什么都不闻不问的父母早就没了情谊,这次回来也没打算久待,只提了手包。
夏沛看见欧阳夏曈进了屋,眼圈立刻就红了,一句话没说就哭着跑回了房间。客厅只剩下欧阳锋拓一个人。
找了个还能坐的椅子坐下,欧阳夏曈等着父亲说话。
空气沉静了很久,欧阳夏曈沉不住气,说道:“爸,到底有什么事,要叫我过来。”
欧阳锋拓瞥了欧阳夏曈一眼,才说道:“这两年,一次家也不回。”
欧阳夏曈嗤笑道:“家?这还是个家吗?我不回来,两年了,你们不闻不问,我打电话你们从来不接,我还关心你们做什么?”
“至少你的生活费还是我们负责。”
“爸,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吧?”欧阳夏曈觉得不可置信,“用生活费拴住我?那还真不好意思,这两年我兼职不少赚钱,早就不用你们给的钱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还给你。”
欧阳锋拓似是被欧阳夏曈的话噎得气得不轻,过了半天才说:“行,前两年我们没关心你,算是我们失职,但现在我们来关心你了。”
“什么意思?”欧阳夏曈奇怪。
“我们在B市给你寻了个好人家,孩子人品不差,学历高,不缺钱,还不在乎学历。这样,你大学不用念了,回来嫁人吧。”
“你说什么?嫁人?凭什么?”
欧阳锋拓敲敲拐杖,说道:“我早就和你说,不要去D市,你不听,我只能这样要求你强行回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去D市?”欧阳夏曈觉得有点崩溃,“我当初决定去D市,就是因为我觉得我将来能帮你做点什么,可是你为什么一直拦着我?”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就老实听我安排就行,别整那我不希望发生的事!总之废话别说,这次开学回学校你妈跟你一起回去,把退学手续办了,回来嫁人。”
欧阳夏曈看着面前不知道还是不是自己亲生父亲的男人,脑袋一下子就懵了。这一切,都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本以为父母是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两年的辛酸,可谁知,回来竟是这样的结果。欧阳夏曈想了想,说道:“爸,我不会退学的,你也别逼我。”
欧阳锋拓满不在乎:“这件事我不是要你回来和你商量的,是我已经决定的。你也以后就回家来住吧,别到处疯了,将来婆家知道了不好。”
“我怀孕了。”
这下轮到欧阳锋拓愣住:“你说什么?怀孕?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怀孕了,前几天刚查出来的,一个多月了。”
“谁的!你告诉我,谁的孩子!”欧阳锋拓情绪有些失控。
“米瑞杰的,”欧阳夏曈说道,“你知道他的吧。”
欧阳锋拓呆住了,直愣愣地坐回椅子上。
欧阳夏曈心里一颤,接着说道:“这个孩子我不会打,我要留下。”
“你你你......”欧阳锋拓颤抖着手,指着欧阳夏曈,“我欧阳家,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