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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下 飒飒东风细雨来

苏辰砂拢了一袖春夜凉风端坐在案几之前,看着屋内如豆灯火在眼前飘忽晃动,竟生出几分朦胧恍惚之意,轩窗之外的夜风恰好吹在他的鬓角,丝丝凉意让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苏老忧心忡忡地忘了他一眼便起身去关锁好窗户,又在屋中燃了甘松香,一室清新。

“公子,钰姨应该已经回来了。”果不其然,苏老此话出口不过一时片刻便听见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只听那脚步声在屋外戛然而止,推门而入之人是一名年近四十看上去却仍旧风韵犹存的红衣妇人,她身后紧随着的正是那日出现在醉霄楼的掌柜李霁。

“公子。”他二人进屋便异口同声地唤了苏辰砂,苏辰砂示意他们与苏老一同坐在了他的对面,而苏越四人则两两分别坐在案几两边,

“说说你们的发现吧。”苏辰砂也不寒暄,只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受伤的左手隐在了宽大的袖中,一来便直接切入主题。

“是。”李霁率先开口,只见他神色严肃,一丝不苟,想来平日里也定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公子,我们的人发现了九幽圣教在凤华的逗留据点——刑部尚书府。”

“他妈的!这云苍阑够可以的啊!居然和魔教勾结!”靖黎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声,却被青洺即刻制止,示意他静听少言。

苏辰砂面色略沉,双眸似是没有聚焦却暗自带出一瞥凛色,他放在案几上的右手轻轻地握成了一个拳头,“这我也曾想过,只是未曾料到他们竟然真的如此大胆放肆,毫不避讳。”

“是的,属下也没想到他们藏身之所竟是一个朝廷重臣的家中。”

“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在这皇城中有朝廷命官为他们挡风遮雨,岂不是最好的去处选择。”钰姨虽是女流之辈但却向来嫉恶如仇,最看不得这些勾当。

“钰姨说的没错。”苏辰砂点点头,“再来他们与云苍阑伙同密谋,住在那里最合适不过,一来二去也免了中间颇多麻烦,若是让人在其他地方发现云苍阑时常与一些来路不明之人往来那才更易引起怀疑。”

“是啊。”钰姨紧接着继续道,“这样一来,刑部尚书府的确再安全不过了。”

李霁一听,顿时恍然大悟,也跟着点了点头,“那公子现下可要将那人救出来?”他忽然想起苏辰砂在信中所提之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只会打草惊蛇,况且现在还无法断定他们也将苏梨的师傅关押在云苍阑府中。”只见苏辰砂摇摇头,立马否决了李霁的想法。

“即便是那人就在云苍阑府中我们也不能冒然行动,此事还得周密计划。”一直沉默不言的苏老开口分析到。

“是,救人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苏辰砂附和,“李霁,回去之后你派人去探探看,先要查出人现在究竟在何处。我想九幽圣教暂时不会对阿梨的师傅动手,如果要杀他必然不会留到此时,定是有其他谋划,你们可要盯紧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是,属下明白了。”

“公子此次在信中提起的苏梨究竟是何方人物?可跟来了?”钰姨忽然一问倒是让苏辰砂微微一愣。

只那么一瞬间,他便回过神来笑道:“她也来了,只是吃了晚膳便休息去了,今日一路颠簸她怕是早就疲累了。苏姨想要见她,怕是只能等到明日了。”

钰姨笑着点点头,只是那笑意里却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似是暗自喜悦自己发现了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辰砂被她一笑弄得有些难为情,只得略带生硬地将话锋一转,“我并未告诉苏梨此次来山庄是有新的消息,我怕她难免情绪激动。”

“属下知道了。”钰姨掩下差些便抑制不住的笑意,故作一本正经。

苏辰砂被他们炽热的目光盯着,不得不埋下头去。

只听此时苏老忽然说了句:“那女娃我看着不错。”慈爱的笑容溢出了面庞上的条条沟壑。

苏辰砂半垂着眼眸,似是在遥想什么温暖美好之事,再抬起头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好了,说说生意上的事。”

“是,公子。”洛桑与苏辰砂对视,认真道来,“南朝这边的生意一切顺利,并未出现任何问题,至于北朝那边虽战争不断,但好在一直有荆漠国相助,这让我们在与北朝各国的通商上也方便呢许多。”

苏辰砂闻言轻轻点头,“地下的生意可有什么值得注意之处?”

“自从上次出事后,我与洛桑和靖黎两人都十分警惕,盯得紧,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此时,一直未开口的青洺抬首说到。

“好,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此刻苏辰砂的眉眼淹没在暖黄色的烛光下,异常温和,“天色已晚,你们都去歇下吧。”四人这么说了些时辰,怕是已经过了亥时了。

“公子,还有一事。”李霁顿了顿,“荆漠来的人明日便能抵达凤华。”

“明日你先回去,安排他在你醉霄楼中暂住,告诉他两三日后我便回去,届时你再领他来苏府见我。”苏辰砂算到荆漠那边派来的人也就在这两日,只是自己还要为苏梨研制药方,只能怠慢了。

“是,属下明白了。”言罢,刚想要同钰姨一同离开却又想起了些遗漏之处,“对了公子,今日属下赶来之前听闻皇上他已将绮兰教母与绮兰公主都打入了万欲司为奴,绮兰的一干重臣也皆是如此。”

苏辰砂闻言后,向他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里却不禁长叹,我们这苍玄国的陛下真真是不能容忍一丝所存在的隐患。

苏老比他们慢一步走,还不忘叮嘱苏辰砂早些歇下,苏辰砂在苏老面前自然要作出乖顺的模样,顺着苏老的意愿来好让他放心罢了。

待人皆离去后,他起身一一熄了房中灯火,只身和衣退了出来。

却未想一转身便看见了刀鸑鷟笔挺地立在自己面前,她的眼眸犹如缀着星河的深蓝夜幕,繁星烛光,清风倩影,像是遥遥开在冰雪中的纯白梨花。

“不是去休息了吗?”苏辰砂是有些惊讶的,双眉一蹙,却如何也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来,“更深露重,你穿着单薄,可是要着凉的。”

“公子......我实在睡不着,这才出来的。”刀鸑鷟一阵心虚,话出口便没几分底气。

其实,她每夜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想到自自己从北漠来到南朝已几月有余,但现如今师傅都还未有半点消息,心中的不安便日益加深,而对于自己存在于世究竟会有着怎样的命运演变,她也难免不因当时所闻所见而产生万千思绪,以此在心中纠结思虑,不可安然。

“我知道了。”苏辰砂如这如水夜色般温柔,“那便与我同去书斋吧。”

“好。”她笑语盈盈,一弯眼眸折成月牙的弧度,暂且将方才的愁绪皆抛片刻,连跟随在苏辰砂身后的步子都多出一丝轻快来。

苏辰砂带着她步入行云书斋,小筑临水而建,目及之处多是亭台水榭。

和风将一弯冷月的清辉揉碎在水纹涟漪的湖泊上,轻舟倚岸停泊,沿岸望去,亮敞的小筑檐下满挂羊角灯笼,入目皆是静谧温馨。

“进来吧。”苏辰砂引着她进了那临湖而立的小筑中,她掩好门,不让这凉风有一丝可乘之机。

刀鸑鷟闻见起初刚进屋时那淡淡药香愈发浓重,转身一看才发现屋中摆放着许多草药,以竹编的畚箕装盛。这小筑向阳,想必白日里时常有光照射进来,这些草药也是为了晒干以备药用。

除了草药,便是规整地搁置在身边木制的书架之上的成千上百本书籍最为显眼。刀鸑鷟一方面惊异于这些书数目之多,另一方面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多的书籍。于是,她略弯身子,贴近了书架以目光走马观花般地扫过书名,“公子此处,可真是个宝库,竟有如此多书籍。”

“这里许多书多是祖父与父亲留下的,我也并未翻阅完全,你若是感兴趣拿去读便是。”纤薄的纸张在苏辰砂的指间被翻阅而过,他扫了两眼,便抬起头来,见刀鸑鷟颇感兴趣,示意她带两本书回去研究一二。

“公子可不能反悔,过几日回苏府时我便揣带几本回去。”刀鸑鷟莫名地兴奋,就好似得了什么奇珍异宝一般。

“只要你开心就好。”苏辰砂取了雪狼毫,却发现自己许久未曾回来,哪里还有现成的墨汁用以书写,“阿梨,可会研墨?”

刀鸑鷟还沉浸在方才的欣喜中,不曾分心,却忽然听得苏辰砂有此一问,便有些发怔地与他对望了一眼,这才想起自己也曾时常帮师傅研墨,便如同捣蒜般猛地点了阵头。

“那便来帮我研墨吧。”言罢,刀鸑鷟已立在那案几边,她低垂眉眼看去,才发现笔架上所搁置的四支狼毫上竟分别刻着梅兰竹菊四景,栩栩如生。“这套狼毫是慎王殿下赠予我的。”

刀鸑鷟微微颔首点头,目光又落在了四方的石砚之上,模样倒是朴素,但想来定也是一件上品,思及此处,她执了墨锭开始细致地为苏辰砂研墨。

“阿梨,近几日你的病或许会有发作的迹象,你可要有所准备。”苏辰砂这番话像是在对刀鸑鷟说,却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待我研制好为你压制这毒性的药,便可暂缓你的痛苦,你不必害怕。”

“有公子在我自然不怕。”她说的直接干脆,却也是她最真切诚挚的想法,苏辰砂的存在与陪伴让她心安,让她无惧。

苏辰砂只是浅浅地晕开一抹笑,见她渐渐墨好墨,便执起狼毫沾取墨汁备好纸准备落笔,却不想抬起左手想要轻按纸张时,竟牵动到白日里落下的伤口,一阵火灼般的疼痛刺的他不禁皱眉,手也跟着抽动了一下,但他面上的神色却隐忍克制,并不像被刀鸑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然而女子的心思总是敏感而纤细,刀鸑鷟在发现他皱眉的那一瞬便觉着苏辰砂定是牵扯到了伤口,她迅速却又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左手,墨锭半倒在砚台里,于宣纸上溅出一笔突兀的墨滴,渐渐晕染开来。只是刀鸑鷟此刻却无心却关注那被她扔下的墨锭,她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浓愁,见她如此,苏辰砂心上难安,便道:“去抓些窗子左边搁置的草药。”

她来不及询问那是何草药,只是按照苏辰砂所言抓了那黄色的小黄草来,借着桌上的捣药罐舂捣碾碎它们,而后再细密地将其撒在苏辰砂受伤的伤口之上。

“公子,这是何药材?”她一面询问一面撕扯下自己衣摆的布条,仔细地为他包扎上,动作轻柔缓慢。

“这就唤作止血草。”苏辰砂耐心地为她答疑解惑,只是看她又扯了自己的衣料来包扎,便轻笑到,“这件衣服算是毁了。”

只是刀鸑鷟却似乎无意与他玩笑,她牢牢地盯着苏辰砂的左手,心底那种无边无尽的愧疚感又钻进心窝,誓要将她戳个千疮百孔。

“夜深了,你也回去睡吧。”苏辰砂怕她又独自胡思乱想,便立即断了她的心思。

“那公子你呢?”

“我将这药方研制好便去歇下。”

“那我便在此处陪着公子。”她倔的很,打定了主意不走,苏辰砂也那她没办法,便任由她去了。

苏辰砂静下心来翻阅古籍,不时执笔圈点写上些什么,时间过的极快,惊觉时才发现天边已隐隐泛白。

他侧过头来看见伏案睡在他身边的刀鸑鷟,不施粉黛的面容此刻沉静而安宁,她似是睡得很熟很香,他不忍惊扰了她,便熄了烛火,将披风覆在她的身子上。

他起身走至窗边,窗外灰白色的烟云飘散在苍穹的臂弯之中,一室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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