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占明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仿佛能看见百米下的地面上，有一个窈窕的身影，小跑着出写字楼大门，脚步轻快神情欣喜。
约会？也是，她都26岁了吧，也是个大人了，可不是该恋爱了吗。不知为何林占明总觉得她还是个小女孩儿，这是所谓的老父亲情怀吗，他自嘲地笑了笑。
初见她，是在田老师家里。田美云是他的毕业论文导师，也是何田田的母亲。田老师总是温柔的、高雅的、美丽不可方物的，耐心地对待每一个学生，还请他们到家里，亲自下厨招待。她的微笑就是天上最美的一片云彩，轻柔得似有似无，仿佛不该人世间拥有。
所以初见何田田时，他不禁皱了眉，她和田老师也太不像了，圆乎乎的脸、怯生生的眼，和优雅美丽一点也沾不上边。他看见田老师满怀爱意地搂过她的肩，心里闪过一丝嫉妒，何田田应该长得像爸爸吧，他想。
而再见何田田，却完完全全是另一番景象。
两年前的那天下着细雨，他穿着来不及脱的礼服，鲜红的领带被他扯下来扔进了垃圾桶，没有打伞，身上一片湿。
他在宴会上听校友说起田美云去世的消息，便急匆匆赶到墓园。直到看见墓碑上她的名字，才真正相信这一噩耗，为什么呢？他想不通，这样美好、热爱生活的田老师，为何会这么早离开？难道真的世间好物不坚牢，她的美丽不应属于人间？
他想要质问这个世界。和家里吵得最凶的时候、生意最惨淡的时候、被朋友背后捅刀的时候、爱人决绝离开的时候，他都不曾怀疑过世间的公正，然而那一刻，他想要呐喊，痛骂这个世界，指责它的残忍无道。
他攥紧双拳，任雨水扎进他的眼睛，直到感觉有把伞撑在头顶。回过头，是一个纤细憔悴的女孩儿，撑着一把大大的黑伞，手腕的青筋凸起，眼神里是无尽的悲伤。
“林占明哥哥，谢谢你来看她。”她准确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可他却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对不起，你是……？”
“我叫何田田，她是我的妈妈。”她垂下眼睛，雨水打在她的肩头，而她的泪水落在石碑上。
林占明赶忙接过伞撑在她身上，然后一时语塞，何田田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但和眼前的这个女孩差的太远太远。
“对不起，但我想知道，田老师她怎么会……去世的？”他觉得不忍心，但他实在不愿听外面纷扰的流言，而这个女孩儿，应该能给他答案。
“她太脆弱了，也太相信人，所以受不了失望的打击，如果我能陪在她身边，也许就不会……谢谢您来看她，她会高兴的。”女孩的头似乎更低，雨也下得更大，他把伞朝她挪了挪：“田田，如果可以的话，我请你去喝杯咖啡吧，这里雨太大了。”
咖啡店里，女孩儿努力从悲伤的情绪中抬起头：“您的衣服都湿了，要不还是快回去换身衣服吧，我们可以改日再聊。”
“不碍事。很抱歉这样冒昧请你来，我叫林占明，是田老师的学生，之前曾去过你家里。”他自我介绍道。
“我知道，我记得您。”女孩喝了一口咖啡，并没有抬头。
“我今天才得知这个消息，田老师一直对我非常照顾，但这两年疏于联络，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你怎么会过来？”
“我在美国上学，今天刚回国，来看看她。”何田田机械地答着林占明的话，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大学刚毕业？打算继续深造吗？还是直接工作？”几年前见她的时候，似乎只是个初中生，现在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他把话题引到她自己身上，想让她放松些。
何田田耸耸肩：“我刚读完博士，不打算继续搞研究了，回国前已经开始找工作了。”
能让林占明惊讶的事不多，可是她已经读完了博士？怎么可能！“你今年多大？”他问道。
何田田轻轻扯了扯嘴角，似乎不耐烦这样的问题，让林占明有些后悔不该表现得这么吃惊。“二十四。”何田田回答得很简短。
可能是瘦弱的原因，她看起来比二十四更小些，林占明回忆起那个圆圆的脸庞，再对比她如今苍白精巧的轮廓，她这几年一定不好过吧？从这个角度看，她和她的母亲还是很相似的，一样饱满的额头、微翘的鼻尖，但田美云的杏眼里总是含着温暖，她的眼睛更细长，目光里似有隐忍。
“田老师会为你骄傲的。”除此之外，林占明想不出别的安慰的话。
“不，她不会，否则她不会送我走，否则她会等我的。”她的目光又暗下去，林占明突然不想探究真相，如果这真相让这个女孩如此痛苦。
“我记得以前，田老师说到你时总是一脸温柔，她一定非常爱你，不管她在哪儿。”林占明放缓了语气，几乎是用这辈子最温柔的样子劝慰何田田。
“谢谢您，我很想说她很关心重视自己的学生，尤其是您。您是她提到最多的学生，她说您成熟又有原则，非常有才气，日后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但我们谁都没能留住她。”何田田似在埋怨母亲的绝情，可是林占明知道，田美云这样温柔的人，如果不是极端的苦痛，怎会舍下自己最爱的女儿？
“我会永远把她留在心里的，田田，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田老师的错，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得坚强。”她才二十四岁，刚刚步入社会，这一切对她是残忍，但生活的残忍总是如影随形，她不能这么早就被击倒。
“我明白，我会好好生活的，我不是她，我可以承受。”何田田坚定地说，无意识地捏紧了咖啡杯柄。
“你想好去哪工作了吗？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会尽我所能。”林占明感到欣慰，真心实意地想要帮助她。
“不用了，谢谢。我拿到了几个offer，这次回来就打算去面谈一下，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去巨森国际做投资分析。”
这下轮到林占明百感交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