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三日里,他总是无声的站在远处看着女子。
他发现,她日日都会矗立在盘旋的云梯之上,默默俯瞰下方辽阔的天地。
依旧是那一袭素衣胜雪,周身不经意间流泻而出的淡漠于入骨清冷,却仿佛将她隔绝在天地之外,圣洁的让世人半点都不敢心生向往,却又如飞蛾扑火般不自觉的想要靠近。
心底没来由的泛起一丝疼痛,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守护她的念头,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是他黯淡的生命中唯一的一道圣洁之光。或许,从那时起,她便已悄然驻进了他的心底。
追逐之心愈发强烈。
“你的伤势已然无碍,为何还不离开?”
华美的宫殿前,女子背身而立,嗓音清冷如雪。
他抿唇,犹豫半响,终是鼓起勇气说出了徘徊心底的话:“我...主神...我想拜您为师,可以吗?”
“本神主从不收徒。”
女子淡漠启唇,缓缓落下一句话,拂袖踏进殿中。
他垂眸,倔强的跪在她的寝宫门前,整整三日三夜,哪怕膝盖已然疼痛不堪,他都未曾想过要离去。
执念已生,又岂会放弃?
第四日清晨,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面前一直紧闭的殿门却缓缓开启。
她站在他身前,眉眼清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出声:“你,为何想要拜吾为师?”
“我......”他咬唇,犹豫了须臾,终是鼓足勇气将心底徘徊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因为我想守护您。”
闻言,女子一向平静无澜的眸光微不可察的动了下,幽幽启唇,嗓音缥缈:“自本神主创世以来,八荒众生寻求吾之庇护者众多,却无一敢说出你方才之言,倒是有趣。”
修若梅骨的素手轻轻一挥,云雾缠绕之中,一道一眼看不到底的圣洁云梯赫然拔地而起,直通至他身前不远处。
“三日后此时,你若是能徒步登顶这云梯,重新站在此处,本神主便收你为徒。不许,使用任何法术。若是不愿,便自行离去罢!”
女子淡漠清寒的嗓音再度在头顶响起,他转首看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云梯,手一点点握成了拳,眼底只剩下倔强与坚定,恭敬的俯身称是。
没关系的,只要可以靠近她,靠近他生命中唯一的曙光,哪怕再难,他也不会退缩。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云梯,每一阶他直至今日都无比清晰的记得。整整三日,他不眠不休,凭着心中坚不可摧的信念,终登顶云梯,得以如愿以偿。
从此可以毫无顾忌的靠近那抹清冷如月华般皎洁的身影,可以靠近他心中的信仰,可以靠近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神殿之上,望着高高矗立云端的女子,他恭敬而虔诚的参拜而下,第一次开口唤她师尊,心仿佛跳出了喉咙。
那一日起,他正式拜入曦月神殿,成为创世神邸,天地共主凤神凤曦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自此可以日日跟随在她身侧,半步不离。
曾经,他不明白麒麟族族长为何一定要得到他的心,可后来他明白了,乃是因为他的体质。
师尊告诉他,他的本体冰焰麒麟乃是天寒圣体,天地中最为高贵神圣的种族之一,与寻常的麒麟族不同,诞生于寒冰圣脉之中,生而为神,天生便拥有掌控冰雪之力。若是得到他的灵心,便能获得他的神力,难怪族长会如此,他只是被权利迷昏了眼。
师尊每日都会矗立云端,俯瞰天地,蓝眸一如既往的淡漠,却已然将这天地万物尽揽其中。
那时的他总爱跟在师尊身旁,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衣袖,好奇不解的问她:“师尊,为什么您每日都要站在这里往下看呢?”
“因为,这是为师的责任。”师尊遥望天际,缓缓启唇。
随即垂眸看向他,“墨儿,你是我凤曦唯一的的弟子,既得了这天寒圣体,生而为神,理应博爱天下,慈悲众生,事事以守护天地众生为己任。待你成年后,可愿为师尊守护一方天地?”
他答:“弟子不愿。”
闻言,师尊眉心微不可查一蹙,他连忙笑着说道,露出白白的小虎牙:“师尊是创生之神,心怀天地,庇佑众生。我只要守护好师尊,便是守护天地苍生了!”
虽然这般说着,可他却默默将师尊今日的话一字一句的记进了心底。
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会好好守护天地。只要是她在乎的,她看中的,他都会拼尽一切去守护,守护苍生是她永生之责,那便亦是他的责任!
此后的数万年间,他勤修冰雪之术,将师尊所授一一融会贯通,陪同她游历八荒大泽,造福万民,为天下众生带去圣光与希望。
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他亦从幼年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每日仰望着女子清冷如月华般皎洁的身影,感受着她周身独属于圣光的清香,心中那份被他故意忽视压抑的情感,悄然发酵,落地生根,一发不可收拾。
从向往到仰望,再到懵懂的欢喜,直至最后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数万年的朝夕相对,他终是沉沦了。
他爱上了那个女子,那个天地众生无不敬仰膜拜,尊贵清冷的创世神邸——他的师尊。
察觉到心底的不堪之情,无尽的恐慌与无措悉数向他涌来。
他动情了,动在了自己师尊身上,乃是大逆不道,滔天之错!
邪神出世,为祸众生,为护天地安宁,也因为心底那份不堪之情,他一时无法面对师尊,遂向她请旨为位列九方上神,执掌冰雪之巅,替她守护一方天地。
第一次拜别她,搬离了圣光之域。
此后的五百年,他尝试过抹去心底那份不堪的爱意,可是不然,时间缓缓流逝,心底压抑的爱意却愈发强烈,他抹不去,亦忘不掉。
强烈的思念已然深刻骨髓,泛滥成灾!
既然无法舍弃,那又为何还要刻意逃避呢?
既然错了,那...便一直错下去吧。
她是他的信仰,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芒,若没有她,他定会生不如死......
哪怕是仰望,只要能留在她身旁,默默守护就好......
想清楚了这一切,他回去了,飞蛾扑火,忘记了世间一切,毫不犹豫的飞向那高高在上的神邸。
回去的路上,他无意间知晓了若离与邪神欲刺杀师尊的阴谋。
第二日,他便收到了邪神的来信,要他前往煞血妖域相见。
他去了。
夜狐宫中,他与若离对峙。那时他才知道,若离,竟是邪神以血蛊悉心培养的幽影死士!苦心潜入,只为伺机刺杀师尊!
邪神一语戳穿了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他爱上了自己的师尊。
看到她手中的物件,他骤然大惊,那分明就是他拜师之时,师尊亲手赐给他的信物!
邪神与若离在一旁冷笑,以此威逼他就范。
他气急之下,碧霄剑赫然出鞘,狠狠的刺进了若离的心口,一剑穿心。
下一瞬,他猛然被邪神的血煞之力禁锢,缚于一旁的巨柱之上,以千年寒冰锁锁住他的魂魄,连碧霄剑都未来及收回。
他本欲挣脱,可邪神却慵懒的将手中勾玉举起来,幽幽启唇:“你若是胆敢挣脱一分,本尊便将这信物毁了,并将你心底那点不堪之情,也一并告诉她!想来你师尊一定会很高兴的,毕竟她马上就要来了呢~”
“你说什么?”他神色一变,话音刚落之际,那一抹清冷出尘的身影便猛然映入他的眼帘!
一道耀眼的金色圣光朝他直射而来,寒冰锁脱落,他有些踉跄的落地,堪堪稳住身形。
抬眸之际,一把紫光四射的破空而出,狠狠的刺进了女子的胸膛!
“师尊!”
他瞳孔骤然紧缩,刺目的血色花悄然绽放,鲜红的血,浸染了女子雪白的裙摆,绝世的容颜霎时惨白。
女子什么都没说,反手一劈,掌心中金光一闪,妖剑瞬间掉落在地!倾世蓝眸落在远处插在若离身上的碧霄剑一瞬,缓缓转向他,眸光淡漠,可他却清晰的看到了她眼底无尽的失望,以及隐隐的怒意......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邪神要自己来煞血妖域相见的目的——她要重伤师尊!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一滴泪,悄然自他眼角滑落......
曾经,他至少还有资格光明正大的追随自己的信仰,随侍在她身侧,日日与她一同俯瞰天地众生。
可如今,他再也不能仰望她的背影,默默守护,甚至,连唤她一声师尊的资格都没有了......
飞蛾扑火,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