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东岸,碧波之中,有一方万里仙地,名为扶桑。它隐在海水氤氲的雾气中,又有瑞气环绕,在湛蓝的天幕下宛若一团红霞在海里若隐若现,景色极美,让人望之便心生向往。因此处曾是众神之主东华帝君的住所,所以也被神族仙门奉为圣地。
金乌每日准时从东海之尽升起,带来的第一缕阳光必是先给了扶桑。而太帝宫——作为扶桑楼宇中最高的宫殿,更是理所应当最先迎接阳光沐浴。
众所周知,这座古老的宫殿有悠久的历史,曾是东华帝君的起居之所,现如今乃是药神尊者姜内所居。传言姜内生性温和,但却御下极严,弟子行事间都有一套严格的规矩,扶桑除了他门下之人,外人不得随意进出。几千年来这里仙气依然鼎盛,无人敢随意僭越,与姜内的严格治下有莫大的关系。
又是一日辰时,平淡无奇的一天忽然不平静了起来。
太帝宫外,只见一名身穿浅灰色衣袍的少年正急急行来。他步履匆匆,额间生出细汗,也不知因何事如此着急。
走到近前,那少年看到殿门紧闭,也不敢敲门,竟苦着脸低头原地转起圈来。
正巧,隔壁偏殿中此时又走出一名白衣青年,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神色间颇有一股正气之风。少年见之神色一喜,大声喊道:“大师兄!”
原来来人正是姜内门下大弟子,墨泽。
墨泽素来行事稳重,很得一众师兄弟们的敬重。此时瞧见小师弟站在殿外,不禁疑惑:“小六,你一大清早的在这里干什么?”
叫小六的少年疾行几步行至他跟前,内心着急却仍不敢半分逾矩,朝他抱拳行礼后方道:“大师兄,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何事?”
“是阿久。她不见了!”
“什么?”墨泽脸色一变。
小六挠挠头:“我本想找师尊言禀,可是他老人家最近不是给菩提老祖在炼制香灵草吗,我看殿门还关着就不敢肆意惊扰,只能在此苦等。”
墨泽眉头一皱,预感不妙。他安抚住小师弟:“你先别着急,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这就去禀告师尊。”
“是,大师兄。”小六悬了一早的心这才稍稍落了下来,看着墨泽入了大殿后,便安静的在一边耐心等候。
片刻后,殿门从内开启,墨泽出声喊他进去。
殿中并无一丝华丽之色,陈设都极为素雅,只是殿宇极高,人会显得渺小,抬头望去一种威严之感扑面而来。入目之处,首座之上,是一位身穿广袖青衣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青丝半挽,发丝如瀑倾泄,容貌清俊,眼尾上挑,整个人懒散的斜倚在座位之上,一派风流蕴藉之色。若非两弟子朝他行礼,还真看不出他就是四海八荒有名的药神尊者姜内!
姜内朝两人挥了挥手免了行礼,淡淡的嗓音从嘴唇中飘出,带着几分随性慵懒:“何时的事?”
墨泽朝小六示意,小六心领神会,赶紧垂首回答:“回师尊,就在今早。弟子去找阿久,本想同她一起前去炼药堂,没想到却见她房门大开不见人影,只在桌上看到了这封留给师尊的辞别信,弟子这就急忙前来禀明了。”话刚说完,他便将手中信封恭敬的上前递给了姜内。
姜内坐起了身子,修长的手指一把接过信封,上有“姜叔叔亲启”的字样,字体娟秀却浑然有力,是陌久的笔迹。
他眸光沉了沉,快速打开一目十行。
墨泽观姜内神色估摸他已看完信中内容,便开口问道:“师尊,她信中说了些什么?”
姜内神色平淡,似乎早有预感,他屈指弹了弹信纸,纸张发出哗哗的声音。
只听他淡淡道:“她去找她师父了。”
“您是说,上神陌子空?”墨泽微感惊讶,“可他早就失踪了呀,况且这件事我们并不曾让她知晓,她怎么会……”
姜内唇角微勾,笑着看了他一眼,“她虽不曾知晓,可如今与她师父的五年之期已到,子空没来接她,以她那聪明的小脑袋瓜,自然会猜出些端倪。”
他摇了摇头,神情似有些无奈:“这丫头,果然是他徒弟,教了这么久还是一个德行,惯会让人操心!”
“那她会去哪里找呢?”小六担忧的插了句话。
姜内白了他一眼,将信纸随意往座上一扔,慢悠悠整理起了自己的袖袍,“还能去哪儿,自然是无涯山呗。”
“无涯山?”心思单纯的小六直接屏蔽了自家师尊的白眼,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喃喃道,“没错,那是上神的住所,阿久要找她师父,必然会先回去看看。可是无涯山现在是一座空山,她回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啊……”
墨泽作为大师兄考虑的则更为细致,他沉吟一番,神情有些严肃:“白跑一趟另说,现在外面局势混乱,妖魔两族对我神族仙门一直虎视眈眈,陌久从未只身一人在外行走过,若是遇到什么意外实在让人担心。”
姜内神色微沉:“你说的有理,她修为虽不错,但毕竟孤身一人,终是轻忽不得。”
墨泽抱起双拳,毛遂自荐:“师尊,不如就派弟子出去寻她吧。弟子若找到她,一定立刻将她带回。”
“师尊师尊,徒儿也去!”一旁的小六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刻听到这话,也忍不住跟着请命。
姜内瞟了眼他二人,笑瞥了眼小六:“你修为尚浅就不要去了,还是留在扶桑多加修炼吧,寻陌久的事交给你大师兄就行了。”旋即又对墨泽说道:“墨泽,务必要将她找到,安全的把人给我带回来。”
“是,师尊。”墨泽郑重抱拳应道,小六却为不能同去很是失落。
两人退下后,姜内又重新斜靠回座椅上,以手支颐,表情慵懒,目光看着远处却飘忽不定,很是迷离。
殿外的阳光从窗棂中透进来,在玉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斑,时间在光线中慢慢游走,整个大殿静谧无声。
良久,殿中传来一声轻叹,“子空,你究竟在何处,你若再不回来,你这小徒弟我怕是看不住了……”
昨夜下了场雨,但一早便出了晴日。雨后的天空碧蓝如洗,连空气都是清新的。
云海之上,阳光洒遍赤金,一片祥云速度极快正从东方飞来。
祥云上坐着两个少年男女,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生的俊朗非凡,笑容活泼爽朗,着一身金色丝线织就的长衫,袖口处戴着银色的护腕,在太阳下熠熠生辉,通身气质高贵。那少女看起来跟他年纪相仿,容貌却生的普通,唯有一双明眸灵动狡黠,透着股机灵劲,一身鹅黄色窄袖长衫虽然朴素无华,却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白嫩了几分。
少女脸色微凝,手指反复摩挲着一枚红色玉佩,显然是心事在怀,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少年的闲聊。
少年身体向后仰倒,双手撑在云上,调皮的歪着头看她:“久久,这玉佩你都看多久了,有那么好看吗?咱们一路行来,都没听你说几句话,你还真想当闷葫芦,一直闷到无涯山啊?”
少女斜斜睨了他一眼,懒的理他。
少年不由弯起了眉眼,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又缠着絮叨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急着想见你师父,可是你也跟我说说话嘛。咱俩在扶桑认识了这么久,你向来都是晓得我的,我这样明媚活泼的少年可受不得闷,若真把我闷坏了,你可得负责哦!”
原来这少女就是从扶桑偷溜的陌久。
陌久无语的扯扯唇角,随手将玉佩收了起来,凉凉的看了好友一眼,“所以说,谁让你跟过来的。”
少年用手肘碰了下她的胳膊,讨好道:“我也是怕你一个人碰到危险嘛!看在我这么关心你的份上,搭理下?”
陌久毫不领情直接开怼:“你还说呢!你这次偷偷跑出来,你父王知道了肯定不会轻饶你!”
“这个你放心,我早有准备。”少年自信一笑,嘴角笑容灿烂的有些欠扁,洋洋得意道:“临走的时候我就已传信给我家老头,说我即将成年是时候四处历练了,他听后顶多说我两句,却是不会动怒的哈!”
原来这少年本名长玉,是东海水君的小儿子。
陌久撇撇嘴,不置可否:“小玉儿,我劝你可别高兴的太早!”
长玉每次听到别人这样唤他,就忍不住起一层鸡皮疙瘩,身子抖了抖,吐槽道:“都说了叫我长长,或者长玉都行,你不要学着药神这样叫,恶心死了!”
陌久见他吃瘪,不由笑了笑。长玉又道:“至于我家那老头,你大可替我放心,他虽然顽固了些,可并非是个不通情达理之人。”说着,他干脆倒下睡在云头上,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
陌久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真心觉得若是让他叼根草,一定跟凡间河边的放牛娃特别像。
长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好友鄙视了。侧头瞅了眼身后升高的太阳,阳光有些刺目,他用手背遮了遮,问:“你们那无涯山还有多远啊?我们从昨晚就出发了,一直飞到现在,怎么还没见到半个影子?”
陌久估算了下出发时辰,回道:“应该已经到了东荒和北荒的边界,待入了北荒就快了。”
长玉眸光微动,顿时起了兴致,换躺为趴:“不知道你们无涯山景致如何,过会到了你可要好好带我参观一下听到没?”
陌久低头望了他一眼,浅笑着答应:“好。”
远处云海依旧层叠,无边无际。
她看着远方的天色,想着即将回到的无涯山,沉默的脸色也有了些明显的变化,脑子里一时思绪翻飞。
五年前,陌久一直跟师父陌子空待在无涯山。那时的她,除了无涯山那片连绵的山峰,和头顶的那方苍穹,她从没见过别的风景。
师父禁止她私自离山。
她曾追问过他原因,师父的回答简单粗暴,六个字——师有命不可违。
陌久无言以对。
她算是知道了,如果不想判出师门,那徒弟在师父面前是没有话语权的。
她认真想了想,她好像还没有当逆徒的打算,便只能继续老实待着。
无涯山岁月漫长,师父话又少,她生性跳脱,时常会感到些孤单寂寞。除了修习法术,完成师父每天布置的课业,余下时间她便如同一只脱缰的野马,在无涯山四处撒欢。
为了排遣时光,她将师父的藏书翻了个遍,终究也是翻到了头。后来,她到林间找各种小动物玩乐,大约是她逗的厉害了些,那些小东西见了她就躲着走,没多久便跟约好似的全都搬了家,竟连一点踪迹都找不到。
妥妥的被嫌弃了,这让她备感失落。
她躺到云头上连着晒了好几日的月光,感叹了下世态炎凉,度日艰难。
颓废了些时日,师父实在看不过眼,便让她每日将院中飘落的梨花拾掇干净,用来练习茶道。可惜,她学什么都快,唯有在做吃的这一方面毫无天分。
泡茶亦不例外。
师父也没辙了,从此撒手不管。
…………
太多的画面在陌久眼前一一闪过,这些过往犹如暖流缓缓涌过,丝丝浸润着她的心田。她唇角微扬,眸中带着笑意,忽而又想起什么,唇角笑意陡然凝住。
记忆里,那是个夕阳天,漫天的红霞如同火烧,如泼如墨,无比艳丽。
夕阳下的无涯山一如既往的安静,庭院中的梨花开得甚是放肆,白色的花朵被风一吹,簌簌的掉落了一地,伴随着屋檐下风铃悦耳的清脆声,美景如画。
师父坐在回廊下,惯常的翻阅着书籍。而她就在院子里练习着剑法。
那一幕,就如同往常无数个普通的日子一样,平淡且安宁。她从没有想到,改变从那时便已悄然而至。
彼时的她毫无所觉,正练得兴起,直到师父突然唤住了她。
“小久,你过来。”
“哦。”她立马收了剑,乖巧的走到他身前立定站好。
师父仍旧坐着没有动,他的神态一如以往的温和,可是陌久却没有错过他眸中泄露出的一缕忧思。
师父没有说话,身为徒弟也自当闭嘴不言。
那时的她还在想,师父是在头痛她昨天兴致大发下厨结果把厨房炸了,还是在头痛她今日不小心用错法器把后山的峰顶给夷为了平地,这会儿子该不是来训斥她了吧?
她有种乌云罩顶的感觉,小心肝颤了颤,站立的姿势不由愈加挺拔。
沉默了片刻,师父终于说话了:“小久,为师近日有要事要办,短时内可能无法顾到你。最近外界诸事颇多,若留你一人在无涯山,为师又有些不放心……”
“咦?”她楞了楞,一向灵活的脑子顿时有些迟钝,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师父要去办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他微微颔首:“嗯,很重要。”却并未严明要办何事。
她想了想,师父既不愿说,那徒弟也不便再问。
她乖巧的应道:“既是重要的事,那是得去办的。师父也不用担心弟子,我一个人看家没事的。”
见她如此善解人意,师父点点头表示很欣慰。他抬起手摸了摸她头顶的发,轻声道:“为师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你送到扶桑托药神照料,你说可好?”
她眨眨眼:“药神?”
“嗯。为师记得,以前药神来过一回,你对他的医术可是很感兴趣的。此次你到他那里正好也可以顺便学习一下。”末了,他望着她又着重添了一句,“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无涯山出去看看吗?现在,师父答应了。”
惊喜来的太过突然,她一时反应不能。
能出去她自是梦寐以求,而且药神医术在六界堪称登峰造极,若真能得药神传授一二,更是无上幸事!
记得上回她在林间捡回了一只受伤的小鹿,只剩最后半口气了,简直回天乏术。谁知正好碰到药神来访,他只给小鹿吃了一颗他炼制的丹药,小鹿便起死回生,那时她便好生羡慕一心想学了。只是……
她看着她的师父,神色有些怀疑:“师父以前不是说不让我出无涯山吗?”
“唔。”他眉目未动,坦然自若:“以前不行,现在可以。”
她瞬间一脸黑线:“……”
师父果然还是那个师父!不管什么话总是能被他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她用手指甲刮了刮额角,想了想问道:“那师父的事何事能办完?弟子又何时回来?”
他眸中似有深色,一时间竟没有回答。
她有些不解,又叫了声:“师父?”
师父目光平静的看着她,那里面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她想仔细瞧瞧,他却已经错开了视线。
静默片刻,他忽然道:“小久,你看那梨花。”
她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正不解其意,耳旁悠悠传来他清冷的嗓音,“花开花落五回,师父就去扶桑接你。”
“五回?”她惊得一悚,转过头来睁大眼睛看他,“那就是五年啊,师父您是要办什么事啊?那么久……”
虽然她是很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这一去竟然要五年才能回来,心头不禁有些复杂。
师父莞尔一笑,似晴光映雪,目光宠溺的望着她:“时光一瞬如弹指,咱们修行一途最不惧的便是这时间了。也许你跟药神学习医术,到时候乐不思蜀了也不一定。”
她当即反驳,带了些撒娇的语气:“才不会!只是五年好久,弟子舍不得离开师父那么长的时间!”
她这话发自真心,毕竟那时她只认识师父一个人,早已把他当做至亲之人。
师父看着她的眼中亦有不舍情绪,半晌仍是无奈叹道:“小久,听话……”
她看着师父,那张清冷俊逸的脸上有着为难和无奈,她不想看到师父为难,便强忍下不舍,乖巧的应道:“好吧,弟子就在扶桑等着师父,您一定要尽快来接我哦,五年就五年!”
师父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容。
……
那时的约定仿佛还言犹在耳,此时此刻五年已过,师父却没有应诺而来,陌久的眼底闪过一片黯然之色。
师父是个守诺之人,答应的事向来言出必行,这次失约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发生了!会是什么事呢,是他当时说的要办之事吗?想起当初分别时师父晦暗难辨的神色,她不由握了握拳。
当时只道是平常,却并未深究其中深意。如今想来才察觉出不对劲,她心可真够大的!
她缓缓平复了下心绪,耳边忽然听得长玉一声惊呼,“看!那是什么东西?”
陌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他们的正前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因距离尚远辨不清全貌。可不过眨眼间就越来越近,她定睛一看,脸色一变!
“是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