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些日子,我和沈青禾一起去看了夏小淼。在城郊的少管所里,隔着一张桌子,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她清瘦了一些,精神却很好。
她笑得咯咯地,她说,林夕颜,其实这里并没有想象的糟糕,我过得挺好。
倔强如夏小淼,依然不愿把脆弱剥开来。
沈青禾安静地坐在一边,听我和夏小淼说话。他的眼神,缠绕着她,可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指甲已经齐剪了,那么爱美的夏小淼在指甲剪掉时,是怎样的心情?她的手指生得很美,白皙修长,圆润的指甲泛着清凉的光芒,她喜欢抹指甲油,然后举着它们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鼓着嘴巴吹气,很风情。
别人都说夏小淼早熟,小小年纪却风情得可以。但我觉得,这样的风情不是贬义,是一种美到骨髓的味道。在一群干瘪青涩的女孩中,她是那样的耀眼,光芒四射。
如果没有顾堇修,如果没有顾堇修在她的人生里出现,她的人生应该是顺风顺水的吧,可是,人生总是没有“如果”。像我,也从来不曾后悔遇到沈青禾,即使疼痛,但觉得人生没有了他,是怎样的苍白,怎样的呆滞。
我们离开的时候,夏小淼有些迟疑地对我说,小夕,你不要生他的气,不关顾堇修的事……他一直没有来看我,我想他,想见他,林夕颜,你去找他来,好吗?
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那好吧。
夏小淼的脸就笑嫣如花了。
沈青禾带去了很多的东西,书本,零食,围巾手套,还有漂亮的发卡。他把它们堆到她的面前,他说,好好看书,出来还要参加高考。
夏小淼的成绩那么好,她如果不上大学真的很可惜。她期待地看着他,我还能考吗?
他点头,肯定行的。
看过夏小淼后,沈青禾送我回家。
只是一段距离的路程,可那是我盼上一个星期,或者更长时间的一段。我和他,慢慢地熟稔了起来,即使我们的话题永远都是夏小淼。
我跟他说夏小淼的事,说她怎样顽劣,怎样任性,怎样惹人生气。可是沈青禾一直带着微笑倾听。夏小淼的成长和他太不一样了,他一直是一个天性温和的人,他从来就按照原则和规矩生长着,在大人的眼里,他是值得骄傲和称赞的。
所以夏小淼的事,在他听来,是那么地精彩,无与伦比的美。
他总是笑起来,然后说,她竟然这样,她真的这样做了?他从来没有问及我的成长,我小时候的事,或者是现在的事。我很想告诉他,我画了很多画,都是他的样子,在风里,在街口,在梧桐树下,在矮墙上,在一片盛开的朝颜花里。
我想问他,你要看吗?想看吗?
还有,我想问他,会考哪一所大学,这样,我也会把这所大学当作我的目标。即使不行,也要考到那个城市去,我希望和他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看书,希望和他走在蔷薇花开的校园里散步,希望在一格一格的书架里寻找同一本书,还希望,在傍晚的时候,坐在顶楼看最后一片阳光散去。
这多美,像童话一样。
可是,林夕颜不是灰姑娘,不是穿上华丽的裙子,坐着南瓜马车就可以抵到王子的城堡,王子的城墙那么高,林夕颜只是站在远远的暗处,托腮凝望。
心里很灰,但却竭力地掩饰。
已经决定当朋友了,当树洞了,那我就要好好地扮演我的角色。
我还是漫画班里最刻苦的一个,我画的漫画偶尔也会得到老师的称赞。我知道,我是不被抱有希望的学生,就像父母想的那样,我能够安安分分地读完高中,他们把我送出国,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像夏小淼那样操心,不像她那样让人头疼。
但我知道,我羡慕夏小淼,甚至嫉妒。
想到夏小淼,我还是决定去找顾堇修。
都是他害的,可是夏小淼进了少管所后,他竟然一次也没有去看过。这样凉薄,寡情,说不定现在正和某个女孩纠缠不清。
我在“水格”酒吧找到他,桌子上、地上凌乱地都是酒瓶,东倒西歪,连同他的人,也醉倒在地上。陆凯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扶到沙发上,他的手里,还拿着酒瓶子叫嚣着。
包房里酒气熏天,我皱了皱眉,难道这些日子他不上学,就是成天躲在这里喝酒?
他这样算什么?内疚?自责?还是无法面对?
我走过去,用脚踢踢他,喂。
他嘟囔一声,翻了个身不理我,手里的酒瓶子直接往嘴里灌,倒了他一脸都是,很狼狈。
喊不答应的,他醉了。陆凯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说。
他每天都这样,知道他心里自责,觉得都是他害了夏小淼……
还好,他还知道自责。我轻蔑地说。
我再用脚踢踢他,用了些力。
顾堇修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拿着酒不停地往嘴里灌。我就抄起面前的一瓶酒朝他脸上倒了下去,喝,喝死算了。
要不是想到夏小淼,我才不想见他,现在知道自责,当初就不要那样薄情了。
陆凯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忘记了来拦我。
酒散了顾堇修一身一脸,他终于被酒呛到,咳嗽着挣扎着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揪着我的衣领,你也疯了吗?他吼。
我迎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他的眼里有痛楚,那么深。
他是真的自责了,后悔了。
他的身上,背负着了夏小淼的命运,这样的沉重,是他这个17岁男孩也无法承受的压力。他毁掉了一个女孩的前途,他改变了她的人生,这些都不是他原本想的。现在的他,也因为这样的改变而痛苦万分。
我一直在责怪他,怨他,可是他的心里,也给了自己很多的怨恨。
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逃避责难。
不上学,昏天黑地的喝酒,他要把自己变成一滩烂泥,他也要把自己的前途都毁掉,好像这样,才是公平。
他的手渐渐地松开了,眼神越来越迷离,然后一头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