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闪烁的夜晚。
月光如水,千家一片寂静,白色的高级混纺纱幔贴着白色的窗棂,在黑色的风里飞舞,热带鱼像光滑的绸缎般在水里灵活地游动,周边的丛林有夜的妖娆,沿着暗黑的山野道路一直向远处延伸。
英树常说,千家是一座孤寂而又繁华的坟墓,灯火辉煌的窗户里照射出来的是令人寂寞的光。坟墓里只住着英树、千家慧,还有一群在寂寞的水流里游动的热带鱼。他的父母长期在国外居住,千家慧是失去恋人的孤单女子,她的生命里只剩下了大众传播学专业和英树。
文伯进来叫英树的时候,英树正在给满缸的热带鱼喂鱼食,笑容是悠闲不羁的。
“英树少爷,大小姐让你去书房找她。”文伯站在英树身后说。
英树愣了一秒,然后继续往鱼缸里喂鱼食,一把又一把,最后连同鱼食罐一同扔进了鱼缸里。鱼儿受到惊吓,猛烈地在水里四处逃窜。水花溅满了文伯的脸,英树的脸也被打湿了。
“知道了。”英树冷冷地回文伯。
然后,他回到房间里,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运动服。
黑檀木搭建而成的书架上摆满了大众传播学专业的书籍,有檀木混合书本纸张的气味,幽香弥漫。欧式风格的圆桌上铺着带菊花底纹的台布,台布上放着一堆讲义夹和学生们的作业,圆桌旁边是两把雕琢精致考究的檀木椅。
千家慧坐在檀木椅里,戴着一副褐色的边框眼镜,正仔细地翻阅着学生们的作业。她属于这间单调而考究的书房,在这里,她像一只充实的白鹤。
书房的门被谨慎地敲响,千家慧的红色水笔落在作业本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
“进来。”她收起笔来,合上作业本,所有的工作在瞬间完成。
穿着一身轻快的运动服的英树走进来,文伯传达要他来书房见姑姑时,他特意换上了这身轻快的运动服。姑姑每次约他去书房谈话的时候,他知道一定是与功课或者学习有关的事。那是他最痛苦的时刻。自从发现穿着这身运动服每次都会在姑姑的书房里获得好运后,他便将它当成了护身符。他希望,今天依然不会例外。
姑姑的目光在他犯错的时候是可怕的。英树推门而进,探究着姑姑的目光,脚步迟缓,小心翼翼,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极其谨慎地揣摩家长将会采取怎样的惩罚措施一样。
“你那一千遍准备得怎么样了?”千家慧快言快语,直奔主题,目光清澈如水。
英树觉得自己的猜测很准确,脖子开始向运动服里缩去:“呃,还剩下一些,快完成了。”
他直逼千家慧的目光回答,那个瞬间是需要勇气的。他的谎言通常会在千家慧的目光里被揭穿,而且被揭穿的后果很严重。
英树在距千家慧一丈远的距离外止住脚步,一丈的距离刚好。英树用目光测算过这个距离,如果姑姑突然伸掌过来的话,按照她的惯性只能伸到半丈多一些,如果离得太远,姑姑便能一眼识破他的谎言。
正在英树暗自窃喜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大小姐,外面有少爷的紧急电话。”文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文伯是千家的老管家,一个忠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他见英树进了千家慧的书房,便拿着英树那部吵个不停的手机跑了过来。
英树有种不妙的预感,他迅速转过身来,给文伯使了个眼色,让他和手机一起消失。文伯却讷讷地说:“少爷,是很急的电话,打过好几遍了,一直在响,断也断不了。”
文伯脸色愁苦。
英树有想把文伯当成鱼食丢进鱼缸喂鱼的欲望。这个时候提电话的事,不是要在姑姑面前掀他的底吗?
“既然是很急的电话,那就在这里接吧。”千家慧面色淡然地说。
英树嗅到了最危险的气息,姑姑淡然的面色背后隐藏的是风暴的信号,他用最迅捷的速度从文伯手中接过电话。
“牧野,什么事?”
撒谎真的需要技巧和勇气。此刻,英树觉得难以呼吸,心脏快速地跳动,手指不自然地去拉扯围住脖子的领口。
“什么,我是苏珮珊。英树,你不是说今天晚上要带我们去参加明星沙龙的吗,怎么还不来?”
“呃,牧野,今天不能和你一起温习功课了,我们改天再在一起做功课吧。”
“什么啊,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全是些我听不懂的奇奇怪怪的话。你是英树吗?”
“是……”他的面部表情僵硬。
“少爷,刚才明明是一位叫苏珮珊的女孩子说再打来的,难道不是她吗?她说少爷答应带她去参加明星沙龙的,还说很急呢。”文伯插嘴道。
“啪”的一声,英树重重地合上手机盖:“哈哈,不是,是藤牧野。藤牧野,姑姑知道吧,是藤校长的孩子,教育系的优等生。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常常在一起做功课……”
“混账东西!”千家慧随手抄起讲义夹,重重地甩在英树的脑门上。这是英树始料未及的,原来计算好的距离完全失去了作用。他万万没想到姑姑不用手,而是用讲义夹来收拾他。
“拜托你以后能不能认识一个声音小一点的女孩子,那么咋呼的声音,就是在地球的另一端也能听见!”
英树看见姑姑气急败坏地纵身朝他飞奔过来,那样子像一只瞬间捕捉到目标、围绕着红色布匹奔跑攻击的西班牙斗牛。她的火焰通常在高涨的时候会失去控制般地四处扑闪飞溅。
英树满屋子地躲避姑姑如雨点般的拳头。
文伯安静地站在门口观望,要想办法清理掉这孩子过分顽劣的尾巴,他才会好起来,文伯心里明白。随后,他默默地走出房间,将书房的门扣紧,在门口候了一阵后,坦然地朝大厅里走去,留下了独自在暴力中挣扎的英树。
“不要打我的脸!这张脸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拜托您打我的头吧!”英树用双臂护住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脸。
“该死的脸!千家迟早会因为它而遭受到毁灭性的灾难的!今天我先毁掉你这张脸,提前结束掉祸根!”
千家慧满屋子追赶着英树。
暴力在继续。
白纸黑字的纸张,就像涂满墨水的雪花一样在书房里纷飞飘落,地板上是如水的月光混合暴乱后的残破狼藉,屋里是近乎疯狂的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