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言家公子的事,我被迫推掉了晚间的贵妇人聚会,因为前脚才进家门,管家跟着就报上了妈妈在园子里陪婆婆喝茶并顺便等我的事实。于是,研究所内的情况在我话音还未落地时就已经传到了夏氏和公安局。
妈妈着急儿子的伤势,责怪我为什么不当即送弟弟就医,所以,去研究所时只让婆婆陪着,罚我在家反省。
我没有一句辩驳,凡是遇上与儿子有关的事,妈妈总会失去一切耐心,年幼无知时会埋怨妈妈的偏颇,长大成人后渐渐理解妈妈的心情:女儿从没有比儿子贴心,从来都是儿子比较像小棉袄。
思及此处,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独自享用美味的晚餐时,我径自笑开了,引来佣人们侧目,大概以为少奶奶被亲妈妈骂糊涂了吧。
大家有志一同的去慰问言家公子,往日坐着四个人的餐桌在今晚只剩了我一个,不想点乐子,还真是会寂寞呢。可是,即便如此,满桌美味仍旧引不起半星食欲,公式化的吃了几口,我就迫不及待地离开这张孤单笼罩的餐桌。
管家会尽职的追问是否准备甜点或宵夜,可一当想起又得一个人独坐的可能性,心情越发烦躁,一股无名火莫名烧起,令人左右不适。
“看着办吧。”
不能发火,这是当初给自己下的死命令。一次次,只要一张口便可毁了夏少奶奶完美形象的情况愣是被理智截住,往心底埋,任时间用各种手段氧化——叶子说,长此以往,到了更年期时我的症状会反复得令自己都咋舌。
花园里进行了无数个深呼吸后,烦躁的心情终于得以平复,终于有让管家准备平时喜欢的零食放到视听室供我享用的心情。
电影是《金刚》。
它是懂爱的。心里这样想着,眼泪却是那么任性地直往下落,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委屈冲破了心底的牢笼,前赴后继向我讨回公道。
金刚都可以死守了她,那谁又死守住了我、我又守住了谁呢?无法丢弃的婚姻、寻不回来的爱,到如今,我手掌心依旧空空如也,平白享受了一室繁华,却是从未有过获得的满足——
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可是,这些道理早已烂熟于心,为什么还是会难过得不能自己?为什么还是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祈,是否当时的你也是了这样的心情才会寻求最后的解脱?
渐渐地,祈留在当年的宁静笑意层层在记忆深处舒展开来,尽是怀念中的美好,清澈无垢,有如开在每年盛夏里的荷塘白莲。可是,太清晰的画面更让人浮想联翩,沉溺其中。
美好,都留在了过往。
念及此处,泛滥成灾的再不只泪水,还有已经变了声调的嗓音。若失声痛哭能换回一去不返的曾经,我想,哪怕将泪流干我也在所不惜。
但是,上苍偏偏独留下了向前的路。
“小璃,怎么了?”
视听室门口兀自站着不明所以的丈夫。这个时候,为什么只有他出现在我身边?都发誓爱我此生不渝的人,一个个弃我于不顾,独是无爱的丈夫道出真心关怀。
“小璃,怎么哭成这样了?不开心吗?”
眼前这个轻柔着为我拭泪的男人,为什么不先让我遇见,却让我拽着对昔日的缅怀陪他三年,或是更久远的时间。
躲进丈夫怀里,他的温柔又能出借多久?在这里,他是仅剩的美好,是带我回到美丽故乡的希望,我这么毅然给他和爱人让路,就能借由他们的幸福慰藉空旷的心了么?
结果,还是困在了原地。
三年,这个男人牢牢的怀抱第一次让我不再计较是否只是出于感恩。多少年,追逐着被放弃的梦想都徒劳无功,有多累,我比谁都明白。然而,贪婪的本性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大脑下达寻找旧日美好的命令,身不由己的伤害自己。
有过一个擦肩,要等下一次,恐怕百年。
“我不想像祈那样,无路可走——”
她就是太爱,找不着出口才困在了死地。满腔热爱,不肯诉说一句,只因怕吓走爱人……爱得这样小心,却是离开四年,那个男人仍不自知,依然倨傲的在人世快活逍遥——
如果我选择了祈的路,谁又会怀念?
丈夫更加紧固的双臂是告诉我别做傻事吗?理由呢?连言家公子身边都有了雪的寸步不离,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执着?不放手的恨让我活到了现在,未来漫长余生呢?我又该用什么去编织?早遗失半路的梦想吗?八年,要找回已是不能。
带着恨离开,似乎没有不好。
八年,八年,我的梦想,连同那个孩子的命,一起停滞在了那里,一起不见天日。
“哎哎哎,跟你们说,我昨天回家的时候,看见言浅杉骑自行车送肖宇轩回家耶!那场景——哇,别提有多浪漫了~真正是金童玉女呐,绝配!”
趁着早读没上课,一些女生聚在教室前的走廊上聊天,各自无不开心的拿出自己的谈资和大家分享,无所顾忌。
“哇——他们俩超配的!知道么,校刊的人私下做了个调查,言浅杉和肖宇轩是公认的首席情侣呢,连老师也暗中表态,只要不影响学习,就默许他们公然的出双入对呐!”
“他们一个是名望大过校长的天才,一个是成绩名列前茅的校花,换我是老师也不反对啦,搞不好还可以刺激想谈恋爱的学生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多好!学校的升学率一不小心,肯定又能上几个百分点。”
“是啊是啊!”
几个女生都笑逐颜开,没有一丝杂余的情绪。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身前一墙之隔的教室里,一名刘海修剪得十分平整的长发女生因为拼命压抑由心而生的怒气,全身都在细细颤抖,呼吸间的起伏也越来越明显,面色因此更显苍白。但只要从正面看,便不难发现她充满恶恨的眼眸正迸发出凶狠的精光。
她叫言浅璃,普通班里一名普通至极的女生。
“言浅璃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生病了么?”同桌有些担心。
这一句话把言浅璃从兀自思绪里拉了回来,扬起笑脸,道:“没事啊。”她笑时,面上逐渐恢复了血色。
同桌还是不放心,但看她笑起来与平时无二,也就不多加追问,仍是继续温习功课,准备第一堂课的化学测验。
言浅璃才扬起的笑脸在这时收回,将目光移到完全摸不着头绪的公式上,那些所谓的置换反应她更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只能死记硬背,以期待会儿考试时蒙出一个是一个,因为她的考试名言是: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然而,老天似乎有意为难她,消停没两分钟的女生又捡起之前话茬,接着发表对‘言肖恋’的看法,句句精彩。
“两人基因都这么优秀,以后小孩儿肯定更完美了!遗传成功,那一定是人中之龙,万一失败,少说也是难得的人才呀!唉——我们咋就这么命苦,遇不上一个言浅杉这款的人物呢,瞧那肖宇轩是要多幸福有多幸福啊~”
“可不是,世上的美事全让肖宇轩占尽了!我要是她啊,一早要求言浅杉见父母,好把这事儿订下来,大学一毕业就结婚。这往后的日子啊,指不定多幸福呢,一辈子不愁了——”
“这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女生们的感叹字字落进言浅璃耳朵,已然平定的心再掀波涛,欲罢不能,书更是再看不进一点。
天造地设么?算是的吧,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确实是一副美丽的画像,她有幸看过数回,以及他深情款款的吻。
毁了她的美梦,言浅杉便得到了孜孜不倦的幸福么。
恍惚间,言浅璃再次陷入了思想的漩涡。究竟何时开始,他为了得到她而摧毁姐姐唯一认定的幸福?他们不是流着相同血液的龙凤胎姐弟么,他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肖宇轩就这么狠心决绝,不给她一丝转圜的余地——
姐姐幸福的尸骨成了弟弟和女朋友通向未来的踏脚石。
“小君,我有些不舒服,待会儿你帮我和老师请个假,我去趟医务室找老师拿药。”她再听不进有关弟弟和肖宇轩的任何消息,匆匆交代同桌请假事宜,便迫不及待地逃离让她噩梦连天的教室。
没有目的地的奔跑,她只求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间、绿意盎然的花园间暂时忘记从她脑海中闪过的一幕幕‘天造地设’的甜蜜画面。
言浅璃,不可以认输!
如果不是在学校,她一定放声大喊,耗尽气力,而不只是在奔跑不下去时扶着树干拼命喘气,在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固执的命令自己。
但是,为什么还是感觉到了心口传来的阵阵绞痛。
紧抓着心口,她靠着树缓缓坐下,苍白如纸的脸色、被纠成一团的校服都在诉说她此刻的痛……死,在这时候反而成了解脱。
这样想的话,她仿佛就从无尽的痛苦中得到解脱,昔日的美好又一次在她眼前浮现,让她在升天前得以重温最好的时光。
于是,她笑了,在崩塌的回忆前。
当时,她真以为自己死了,不然,她不会有勇气去记起才短短一个月便冰火两重天的现实。倘若,她就死了,或许,日后的苦就可以一并消磨,再不会由她目睹一个个生命的消亡。然而,她再不想活过来的欲望太强烈,以至于上天都不忍心就这么夺走她的一条小命。
所以,她活过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李非含。
她从他眼中读到了发自肺腑的关怀,读到了她不死反活的事实,读到了一场幸福弥漫的美梦。
“我这是怎么了?”眼睛开合间,她就睡在了医务室床上,而墙上的时钟已经走到八点四十五的位置,这意味着她错过了化学考试。
“我看你晕倒在花园里,就把你送这来了。”他的笑,是和煦春风吹暖了言浅璃四肢百骸,“你是高二(三)班的言浅璃吧,刚才你们老师来过了,说考试的事别担心,安心休息,养好身体是关键。”
虽然是庸才,但置身普通班,她一样是宝贝。浅浅笑开了,因为她的生活还不算太坏,总有那么些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意思。想想,老天也不会太刻薄,夺走了她有过的美好,也重新赐予她一段灿烂时光。
“你不是学校的吧?”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高中生很少有他这样和煦的魅力,“学校的老师我都认识,学生做不到你一半的温和。”
他的笑,让她迷恋。
“我叫李非含,大学三年级,我妈是你们校长,所以……”
她后来知道,他那时之所以在学校是因为母亲想让他回高中母校任教,便让他先到学校熟悉环境。他本不同意,直到在花园里捡到晕倒的她,想法才有所松动。
李非含的到来,在学校里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关注。这样一个连笑也这般春风和煦的实习老师,顿时令枯燥的学校生活平添诸多色彩,女生们更期待他所任教的物理。美中不足的是,他只教高一,不能让言浅璃成为他麾下一员‘大将’。
日子似乎渐渐回到正轨,李非含的出现分散了言浅璃对‘天造地设’的关注,偶然听到两人的传闻也能在深呼吸后一笑了之。这几乎让她认为自己可以不妒忌任何人的幸福,因为,那么优秀的李非含,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言浅璃。
如果,他没说要带肖宇轩回家就好了。
“你要带她回家!”
言浅璃说不出的震惊,完全不受控制的惊声尖叫。当初,妈妈为了使姐弟两人真正学着独立,毫不犹豫把他们送到另一座城市念书,暑假打工,寒假才能回家。而今,为了那个女孩,她的弟弟居然……她怎么能服!
收拾着简单的行李,言浅杉不予以理会姐姐的无理取闹。
妈妈向来对天才的龙凤胎弟弟偏爱有加,不管什么事,只要弟弟高兴,妈妈都会一一应允。眼见弟弟离最后的幸福只一步之遥,心间妒火如何能熄?毁了她的美梦,他以为她真的甘心么?
甩散已经整理好的行李,言浅璃恶狠狠盯着与自己相距不过一米的龙凤胎弟弟,“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一字一句,她恨不得连他也咬碎。
“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笨吗,连自己所谓的幸福都守不住,真不知道你这样的蠢材怎么就做了我姐姐,还是当年在医院时,爸爸妈妈抱错了孩子!”
行李被无知的姐姐弄乱,言浅杉自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是龙凤胎,但十七年来,他和她没培养出半点有关姐弟的情分,诸如姐慈弟恭的品质更见鬼的连踪迹也没看到。他是天才,从小就听大人们这样夸赞,因为不论学什么,他都第一个掌握。后来,长大念书,他的才智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凡是他想要的奖励,无不以第一名获得,才高二,学校就已确定他为保送生,因为当年‘奥赛’他拿了全能第一,学校里连校长也当他是菩萨般供着,更助涨了他傲气凌人的态势,以及光明正大在同学间否认言浅杉与言浅璃的姐弟关系。
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平庸的姐姐!
只一字之差,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其中关系。然而,言大天才的话更让大家深信不疑,天才的姐姐怎么可能平庸到轻易就淹没在人群里,只有在千万人中也能发光的人才有资格做天才的姐姐。
此乃一恨。
“言浅杉,你别太过分!狗急尚且跳墙,好歹一家人,别逼我做出什么要你日后想起来仍后怕的事情!”
摧毁她的美梦,此乃二恨;抢夺了妈妈全部的爱,此乃三恨;完美得欺人眼目的外表,此乃四恨;处处压制着她,此乃五恨……从小到大,他对她就没做过一件好事。临了,他要先她得到幸福,说什么都不能再容忍下去,否则,她会更无反击之日。
“谁和你一家人?和狗扯一块儿的人应该和狗一家人,跟我们老言家没关系。你也干脆改姓狗得了,李狗浅璃,这名字不错的,相信李非含会喜欢。”自始至终,弟弟言浅杉的笑没有停下一秒,却刺痛了姐姐言浅璃的眼。
不意外的,言浅璃收回了全部激烈反应,只静静看着弟弟重新整理行李,准备周末就回家探望亲亲母亲,和心爱的肖宇轩一起。
肖宇轩,言浅璃印象中与她有过两次近距离接触,都是在年级主任办公室,垂耳的短发、精巧的五官、白雪般吹弹可破的肌肤、柔软的声音,肖宇轩的任何一方面都足以使言浅璃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所以,两次都是言浅璃低头,迅速避开动人的她。
肖宇轩太出色,以至于一向善妒的言浅璃也只能用自欺欺人的手法安慰自己:再出色,也只能做我的晚辈。
阿Q精神也不过如此了。
可如今,十个阿Q帮不了她说服自己有肖宇轩也不及的地方,因为天才弟弟要在周末把这个女孩带回家给妈妈过目。
妈妈会毫不犹豫喜欢上出色的肖宇轩。
想到此,言浅璃再没有纠缠的理由,绝望地离开这个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身边,她才有可能找到治愈伤痛的良药。
“你要想死的话,麻烦你去外边死,一会儿把家搞脏了我难清理,周末还得回家看我妈呢!”言浅杉肆无忌惮地雪上加霜。
为什么要哭呢?
尚未完全从弟弟眼前消失,言浅璃的泪水已迫不得已失守。她在两个月前发过誓,决不在他面前掉一滴泪,然而,她再没有多余力气阻拦那压抑太久的委屈。
她从没欢喜过自己能有多么美好的生活,只求有个人守在身边就好。上天是宽容的,让她实现了这个小小的梦想。
可惜,好景不长。她小小的梦想不为天地所容,摧毁在某个与平常无二致的晚上,那个声色犬马、喧闹异常的大厅。
那一夜的一切,宛如精心设计的预谋。妖丽的聚光灯下,依旧灵美的言家公子向在场所有人讲诉了一个‘丑小鸭’的故事,只是,故事里的丑小鸭最终也没有变成美丽优雅的白天鹅,因为它本来就是一直畸形的鸭子,读了太多绚烂的童话,便进行自我暗示,以为自己有一天可以像童话中的丑小鸭一样蜕变成白天鹅。
“那只丑陋的鸭子一定忘了,没有优秀的基因就别做天真的梦的道理,不然就只会是可笑的妄想!”
言浅杉全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不在讥笑失魂落魄的言浅璃,引来全场观众毫不留情地大笑。甚至,他以名字和她仅一字之差为耻,为生养她的家庭感到悲哀。
就是这一夜,言浅璃从天堂跌落地狱,没有人肯伸出援手,只好狼狈不堪地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走,得不到谁的安慰。
李非含的出现,抚慰了她受伤疼痛的心房。可是,弟弟的幸福却将她昨日种种痛楚唤醒,苦不堪言。
不,她不能再一次看他展示胜利者的姿容。她是谁?她是不被天才承认的平庸姐姐,她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承受力。
说她卑鄙也好无耻也罢,还有五天时间,她有足够多办法让肖宇轩从此对言浅杉恨之入骨。
或许,与这所谓的‘天造地设’相比她确实逊色百分,但浴火后的火鸟谁能保证还和以前一样?他们没死过,自是不解一步步靠近死亡的恐惧和期待。而她,看见过真实的鬼门关。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生和死的意义。
但是,令她怎样也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无比出色的女孩儿居然有如此刚烈的性情,以至于在瞬间便决定了死的道路。
她的血,把学校染成了刺目的红色,也把言浅璃和言浅杉的关系带到了至寒的冰点。没有人明白是怎么回事,总之,肖宇轩香消玉殒是所有人亲眼目睹的事实,就在和言家公子回家的前一天。
爱人突如其来的离去使言浅杉遭受重大打击,对故地心灰意冷,决心前往英国,以期能将心间伤口早日愈合。
于是,时间用自己带来的泥土将此事一点一点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