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切都是个局。
燕纯华那日去离月阁找耶赫,说十二月初五这天,他可以带兵攻入潥朝京城,沿途的斥候她会提前安排人灭了所有快马加鞭回报的人,他大可以放心的报仇雪恨。
这事是耶赫回来后告诉她的,她记得当时正在洗脸上已经干涸的血渍,闻言只觉得心里咯噔一跳,抬头看着一脸邪笑的男人,眼神中带着不信和怀疑,他怎么可能会把这种事告诉她?说不定北彊大军现在已经攻到了城门口也不一定。
耶赫知道她不会轻易相信他,随手从腰间掏出一张纸,上面是燕纯华给他的路线图,看起来似乎很合情合理几乎没有什么破绽,但仔细一看才会发现,所有的路径都离城池甚远,貌似可以不通过武力就可以平安攻进京城。但是只要稍懂一点兵法的人就会看出这明显是送死,等他攻入京城的时候说不定早已人困马乏溃不成军了。一路上都是穷山恶水,且所经之地大多是潥朝最为凶险的地段,只要稍有不甚便会命丧黄泉。
然后,这个女人似乎不把天下搞乱誓不罢休!她又与孝皇妃勾结,先纵火烧了紫沁院,随后又杀了皇后娘娘以此来扰乱朝纲,将后位置空,然后利用燕无痕和李家联姻来巩固孝皇妃在后宫的地位,而她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恨不得把燕氏江山推倒,以此来解心头十九年来的恨意。
而当今皇帝并不是个庸君,孝皇妃想做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所以燕无痕的拒婚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加快了圣旨赐婚的步伐。
燕无痕一身大红喜袍站在大殿中央,冷风从他身边轻轻吹过,他嘴角轻轻勾着,露出一抹嘲笑。男人走到孝皇妃身边跪下,眼中的神采也暗淡下去,他看着面前的父母,心里苦涩难奈。
“父皇,你说过,今天儿臣的婚礼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你想以此来引出杀害母后的幕后之人,等事情结束后你会还燃儿一个清白,让儿臣娶一一为妻,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难道杀害母后的人是我母妃吗?”男人声音哽咽,身体微微颤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会有这样一面,“母亲,你说话呀,你告诉父皇这都不是真的!你说话啊!你说了他就会信你的。”
“痕儿,是母亲对不起你,是母亲害了你,你恨我吧。”孝皇妃已经泣不成声,如今走到这步,她唯一悔恨的是对不起自己的儿子。她一直以为自己给他的都是最好的,却不想,他从来都不想要自己却硬塞给他。
“不是,你不要糊说!我不要听!母亲你不要说气话,父皇一定是没弄真相,你向他解释啊,你快说啊!”燕无痕怒吼,像一只受伤的小狼,跪着走到孝皇妃身边,大手紧紧握着女子纤瘦的肩膀,一双充血的眸子几乎瞪了出来,他才不要听这种鬼话!
一一站在那里,只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了起来。她眼眶红红的,从来没有看过这个男人这么卑微过。她想上前,可是旁边的人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手横过她的肩膀,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一一回头,不解望去,就见耶赫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说:“这是他们的家事,你不要掺这趟混水。”
她抿了抿唇,话虽如此,可是她不能看燕无痕伤心。她拔开肩上的大手,刚想上前一步,就听一道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孝皇妃密谋造反,杀害前皇后,现打入死牢,明日问斩!”
“不……”
“皇上!”一一上前一步,看着燕无痕紧紧抱着地上的女人,一张俊脸满是心痛,“皇上,您还记得吗?当日一一冲进火场,您当时许诺过,若一一生着回来,您就答应一一一件事,可曾记得?”
男人半眯着眼,沉声说道:“记得。”
“那一一向您要一条命,要孝皇妃的命,求您饶她不死。”女子说完,铿然一声跪在了地上,面色严肃地看向那个掌握生死大权的男人。
“一一!”燕无双上前,剑眉挑着,俊脸上露出一抹怒气。
孝皇妃也震惊地看向她,以前那般针对她,没想到她会不计前嫌。
“请皇上成全!”
“哈哈……”上首的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眸子中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是吗?这就是你让朕答应你的事吗?陆一一,如果不是你们陆家和李家不和,朕还真会怀疑你也是共谋之人,一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所以你提前向朕提出了条件,你还真是聪明啊!只不过,让朕答应你也行,你也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请皇上明说。”一一心里猛地一颤,还好,不会牵扯到陆家,否则她真会良心难安。
三个男人同时抬起头望去,只见他嘴角噙着笑,视线淡淡落在一身乌金长袍的男人身上,“北国太子说看上了你,你就随他嫁到北彊去吧。”
如平地里一声闷雷,一一以为自己多少会有点激动,可是她发现自己竟平静的有些可怕,就像这件事和她无关一样。倒是身侧的两个男人互对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不可以!”
“你愿意去吗?”皇帝就像没听见一样,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孝皇妃,语气绝决。
“好,我答应你,只要北国太子愿意娶。”她转身看了一眼耶赫,不知道这个男人又会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就见他邪魅一笑,轻声说道:“本王自然是愿意娶的,潥皇美意,本王就怎会不识好歹。”
“父皇!”燕无痕放开孝皇妃,颀长的身体从地上陡然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亲生父亲,他突然觉得连亲情尚且冷漠,更何况是人情?“如果只有死人才能让您解恨,那儿臣愿意替母妃死,只求您放过一一,北彊人恨她入骨,您这样做与杀了她又有何异?”
话音刚落,男人突然拔出胸前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匕首,他原想用它护身,没想到现在倒派上了用场。只听唰的一声,短刀出鞘,锋芒毕露,瞬间向他坚实的胸膛剌去。
“不要……”
“燕无痕……”
“八弟……”
孝皇妃惊呼一声,差点晕倒,时至今日,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后宫冰冷,除了争权夺利,她还能做点什么?都说最毒妇人心,可是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己变成那样,若不是被男人所逼,形势所迫,她又为何不守着爱他的男人,相夫教子?
叮的一声脆响,男人手中的匕首顿时掉到地上,耶赫收回长指,端着一个茶杯仔细地观赏,头也不抬地说道:“吴王,你也太不给面子吧,一一马上要嫁给本王为妻,这杯喜酒你不喝也就算了,怎可在本王面前为我的妻子寻死觅活?”
他姿态优闲,到现在居然还能笑的出来,一一扁了扁嘴,真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
燕无痕听他一口一个妻子,眉头紧紧皱着,眼神如利剑般向他看去,他薄唇紧抿,一字一顿地说:“她不会跟你去的,你休想带她离开!”
一一扶起孝皇妃,感觉她浑身在轻轻地颤着,忙冲着大殿外唤来一个丫鬟,然后命她扶到后面好生伺候。孝皇妃似乎还没有回过神,身体靠在丫鬟的身上,机械地挪着步子,刚走到屏风后,就听门外传来一声急报。她心里猛地一陡,一股不祥的预感冲天而来,她眼内一闪而过的光彩瞬间化为灰烬,女子慢慢转过身,就听中军铿锵一声单膝跪在地上,一板一眼地说道:“皇上,李家上下除了李将军,剩下的人已全部缉拿归案,属下已经将他们全部关入大牢,请皇上发落!”
嘭的一声,孝皇妃摇摇欲坠的身体差点倒下,她推开身旁的丫鬟踉跄着走了过去,手指颤抖地伸向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人,声音抖的不像样,“皇上,您还真是狠心,为了皇后和那个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女人,你不惜要杀我和痕儿,现在就连李家也要搭进去,你怎么能这样!”
皇帝皱了下眉头,一把抽回手,孝皇妃一个不稳又险些摔倒,燕无痕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她,“母亲,你怎么样?”
“皇上,求你杀了臣妾饶了李府上下,那是臣妾的亲人啊!”
皇上却突然怒了,厉声吼道:“他们是你的亲人,那皇后呢?你的亲人?呵,这是朕听到的最可笑的一句话,你不惜杀了自己的人然后嫁祸给陆家,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那马场的人是你杀的吧,如此冷血无情的杀人手段,蜜儿,你难道就忍心吗?”
一一瞬间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一脸苦笑的女人,她当初还误会是情野所杀,还说了那翻伤人的话,没想到到头来,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另一伙人呢?有没有抓到!”皇上冷冷转过头,不想多看女人一眼,仿佛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侮辱自己的眼睛。
一一心里一跳,忍不住看向那一身冰冷甲胄的男人,眼中透着一丝担忧和紧张。
中军沉默片刻才说道:“属下无能,十公主和那帮杀手已经逃出京城,抓到的几人还没来得及审问就服毒自杀了。请皇上责罚!”
“一群废物!”男人厉喝一声,转身走到贵妃榻旁坐下,他支着下巴,半晌才说:“拟旨,李家上下意图谋反,凡四十以上冲军,四十以下,全部贬身为奴,终身不得启用!”
孝皇妃闻言,呜咽一声终是晕了过去。一一已经不记得是如何从那冰冷的大殿出来了,当她站在白茫茫的苍际下,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渺小的像一只蚂蚁,怎么可以螳臂挡车,以一人之力扭转这早被命运下了魔咒的一切?
李家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这场权利大清洗,充军那天,全城百姓围观,队伍断断续续延伸了好几里远,都是一帮老弱病残,场面十分壮观,期间不乏有动容落泪的人。
一一当时也站在中间,双目四处打量,她知道,李漠就藏在这些人里面,不知穿着一件怎样的寻常衣服,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戴上枷锁,拷上脚链,发往那片没有生还的蛮荒之地。
她当时其实很怕李漠会现身,怕他冲动地去送死,李家唯一血脉,虽然和她没什么关系,可必竟是陆一一的前未婚夫,多少也不愿看到他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还好,直到队伍出了城门他也没有露面,一一叹了口气,转身向陆府走去。
经过这场血寸腥风,京城中所有官员都心惊胆颤,连出来走动都变的小心翼翼,特别是女儿嫁进皇宫的,连门都不敢出,整天除了上朝就窝在家里,更别提会有人来送行了,那些和李家交好的世家门府,个个大门紧闭,恨不能在门口立一个大牌子,书写着本府与李家无关几个字。
孝皇妃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皇帝还算仁慈,或者是顾虑到远嫁南土的女儿,没有把她打入冷宫,只是对于她的死活不再过问。燕无痕时刻守在她的床榻旁,不眠不休,那双神彩奕奕的眸子再不复当日的光华。
一一站在陆府的南苑,看着下人正在内殿忙里忙外地给她准备衣物,圣旨已下,她明日就随耶赫去北彊,迎来她人生中新的一天。
只是她觉得有点对不起诸葛夜,想到他居然去皇宫找皇帝评理就觉得可笑,如今圣威难测,人人都自身难保,害怕一不小心触犯龙颜,都逃的远远的。他倒好,不请自来,还好皇帝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迁怒他人,只是冷冷地命人把他送回了诸葛府,不允许他再踏进皇宫半步。
“在偷乐什么呢?”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一转身,就见男人一身湖绿色锦袍,外披一件明黄大裘站在雪地上,见她望来,邪邪地勾起唇,“嫁给我,你是不是很开心?”
圣旨既然已下,耶赫来陆府就像进自己家的门一样,没有什么敢阻拦,再加上他本是北国太子,多少也让人心生敬畏。
一一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见他只身一人前来,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一人也敢出门?不怕走路上见到鬼吗?”
“哈哈……”男人却笑了起来,胸膛微微抖动着,语态暧昧地说道:“你那天拿一壸酒进了我离月阁,是否还记得我说过对一个人上心?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迫不及得地想离开,你知道我说的人是谁吗?”
一一瞥了他一眼,淡淡转身向屋里走去,不屑地说道:“是谁管我什么事?”
“是你,陆一一。”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晰地让人不容忽视,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变的严肃,站在那里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一一脚也没停,显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听她冷哼一声,淡淡说道:“想杀我想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