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冷月斜挂,与洁白的地面交相呼映,冷冷地倒映着天际一片刹白,放眼望去,明明是白茫茫的世界,却剌的人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见,十米之内,睁目如盲。
陆子晟甩开身后跟着他的北彊密探,向深林中走去。随处可听虫子的滋滋声,即便已经是隆冬天气,可有的虫子还是像夏天一样有活力。男人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隐隐听到马儿的呼气声,他随着声音慢慢走去。刚想说话,只觉一股凌厉之风向他脑门飞来,男人纵身一越,压低声音表明身份,“殿下,我是陆子晟。”
燕无双躲在一棵老树后面,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他还以为是北彊人,害他虚惊一场。他走过去,朝陆子晟身后看了一眼,见没有人,于是男人皱了下眉头,沉声问道:“一一呢?她为什么不逃出来?”
陆子晟觉得他这句话问的很好笑,可还是忍住没笑出来,必竟身份在那,他也不能太放肆。“一一知道你跟了过来,她本来要出来找你的,可是你也知道,耶赫那伙人一直盯着她,出来对她不利,而且也很有可能让耶赫怀疑,所以我没让她过来。”他说完从腰间掏出一张宣纸递过去,低声说道:“如果你决定跟她去北彊,那么你按照这路线走吧,找有旅馆的小镇歇脚,你这样她会担心。”
燕无双接过宣纸,展开看了一眼,薄唇抿成一线,半晌才沉声说道:“这么远的路要走很长时间,我想带她离开,走的远远的。”
陆子晟以为他疯了,但是仔细一想,他这么做有他自己的原因。皇后娘娘不在,这个世界上也真正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和顾忌的,江山算什么?倘若他不在乎,那么在他眼里就狗屁不是。
“你应该知道,她既然决定来了,就不会轻易离开。况且,孝皇妃还在皇上手上,她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对于那件事他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为了燕无痕,她选择了牺牲自己。后来他曾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一一正在吃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哈密瓜,闻言却笑了起来,不咸不淡地冷哼道:“嫁到北彊有什么不好,怎么说也是正妃,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做皇后呢,我又没什么损失。”
他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可是这个妹妹他一直都摸不清她的脾性,也不知道她的每句话里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所以他当时只是笑了笑,故意搭腔道:“也对,将来你做皇后,我可是国舅呢!”
燕无双眉头紧锁着,转身就想去牵马,陆子晟还以为他是准备去镇上找住的地方,却听男人声音冰冷传来:“我现在就回宫杀了她。”
陆子晟一惊,没想到他会如此固执,他上前一把拉住了燕无双,语气有些急燥,“你不要冲动,一一这么做你难道还不懂吗?不要让她前功尽弃。”
“你的意思是……”
“对,我们应该相信她,纵观全朝,能有谁比她更适合这个位置?所幸耶赫说要娶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正是按着计划一步步走吗?”陆子晟低声说着,其实这里面有一半是他自己瞎编的,他也不知一一的真正用意,只是他暂时想用这个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来阻止面前这个男人的疯狂。
燕无双抬头,视线穿过浓密的丛林向那处篝火望去,想了很久,他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他只能配合着她。他走过去牵马,身子轻盈一翻便跳上了马背,然后打马就向北面疾驰而去。他能为她做的就是扫清她身边的障碍,对于可能威胁到她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陆子晟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条野兔,说是刚才去打猎了,命手下的人烤好后送给东灵郡主,然后他转身朝着北彊那边的人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树林里的野兔很多,你们要去吗?”
一伙人忙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烤着火,边搓手边缩着脖子说:“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陆子晟淡淡一笑,转身就像帐篷走去。
一一早听到他的声音,只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安坐在软榻上等他进来。视线一直听着门口,见帘子被人掀起,她刚想站起来,就见男人伸出一手示意她不要乱动,所以她又坐了回去,小声问:“怎么样?”
陆子晟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找到了,让他先离开一步,他这样跟在我们后面迟早会被发现,说不定耶赫一早就发现了,只是不说罢了。”
一一皱着眉头,火炉里的火星几乎已经灭了,可是她手还伸在上面用力地搓着,“如果你是耶赫你会怎么做?”
“如果我是他,北彊一战奇耻大辱我会立刻讨伐!有你一人在手上可能还不足以威协潥朝,可是如果再加上他,那潥皇就不可能不顾忌了,必竟他是皇上的儿子,而且还是嫡子,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感情想必你也看到了,他不可能放弃这个儿子,皇后娘娘也不会原谅他。”陆子晟在她对面坐下,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凉气带着好闻的龙涎香味喷入她的鼻孔。一一看着火炉里的火星一闪而灭的火红,仿佛耶赫那个家伙正对着她眨眼,把她那点小心思都看的一清二楚。
第二天一大早一伙人便上路了,老天似乎和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早上还天空碧蓝,可是不到中午天空就飘起了小雪,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在这荒无人烟的驿道上就越发显得肆无忌惮,声音听起来像鬼哭狼嚎,听得人心里颤抖不已。所幸一伙人走在一起,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一一披了件雪白狐裘,那件大红色裘衣被她装进了包裹里,想必不会再拿出来。她撩开帘子的一角,一股冷风就顺着缝隙钻了进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向外面棉絮般的花瓣从天空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一望无际的洁白,将整个世界装点成白色雪海。风景艰难地向后退去,速度比乌龟爬的还要慢。
一左一右的两个人就像冤家一样,吝啬到连看一眼彼此都觉得是一种施舍。轿子里的火炉烧的正旺,一一脸颊两侧能看到微微的红韵,她抿了抿嘴唇,对陆子晟笑着说道:“大哥,你要不要进来暖和暖和,外面冷死了。”
陆子晟朝她摇了摇头,身上的藏青色虎皮大裘被风掀了起来,他轻轻笑了笑,说:“不用,我不冷。”
耶赫对于两人的对话充耳不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心里气的不轻,再怎么说他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难道她就不怕他着凉吗?男人冷哼一声,对于这个女人,他想他真的仁慈过了头。
到了下午就走不动了,人累马乏,积雪很厚,一脚踩下去差点拔不出来,马儿也累的不轻,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鼻孔里呼出的雾气把还没落到脸上的雪立刻化成水。
说就地扎营,到不如说是一伙人坐在雪地上互相温暖。陆子晟想的很周到,来得时候特意带了铁锹,就怕路上需要铲雪,还好现在总算派上了用场。
而北彊那边,来得时候并没想到会滞留那么长时间,就连随身携带的衣物都很单薄,更别提会想到下雪这档事。一帮子弟兵把帐篷扎在雪地上,虽然可以挡风,可是里面还是冷的让人牙齿打颤。
一一站在那里,嘴角勾笑,心想,看你们来不来借东西,她就不信脸比身子重要。然而,在这件事上,她似乎低估了北彊人的自尊心,潥朝官兵都已经住了进去,可北彊那边还是没人肯过来。她皱着眉头,心里暗骂,难道面子就那么重要吗?耶赫那个死人也真是的,低声下气一次能死啊!
她怒气冲冲地瞪了那边一眼,心想冻死也活该!转身向帐篷走去,不经意间看到地上闲置的铁锹,顿了下,她咬了下嘴唇,招呼着两个潥朝官兵过来,“你们把这东西送过去。”
那个官兵立刻像吃鳖一样,张大嘴巴互相看了一眼彼此,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某女大叫一声,“听不懂吗?还是不听?”
两个无辜的士兵立刻上前,抱起一堆铁锹就像北彊营那边奔去,必竟是皇帝亲封的郡主,他们还不想这么快就去阎王那报告。
杨松一身墨色长袍站在帐篷外,永远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刚才主子又发火了,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原因。男人双目炯炯,看向两个奔跑中的官兵,浓眉一点点皱起。
杨松上前想挡住他们进一步前进,就见一一从后面走了过来,男人赶紧向后退了一步,想离她远点。
“把东西放下,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一一边指挥边向一动不动的帐帘瞄了一眼,见没人出来,索性转身就想离开。才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女子转身,就见男人一身米黄图龙锦袍单薄地站在那里,两手负于身后,视线灼灼地向她望来。
杨松站在中间,不知是该退还是不动,他只觉得背后滚烫烫的,主子阴晴不定,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老虎嘴上拔须。
一一等了一会,见他没有说话,所以便走了,她才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是在关心他,想得到他感谢之类的话。
杨松慢慢转身,用眼角偷偷瞄了眼身姿挺拔的男人,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眼花,他们伟大的主子竟然在笑?那是笑吗?他揉了揉眼,本想看清楚一点,就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冷冷传来:“还愣着做什么?人家把东西都送来了,还不动手?”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合,而且巧合到让人哭笑不得。
就在北彊侍卫用铁锹铲雪的时候,潥朝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的两个官兵,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去就骂骂咧咧地说:“谁他妈的让你用了,这是我们的东西!”
北彊一帮侍卫原本用别人的东西就不爽,再加上天气又这么恶劣,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现在见人都骂上了门口,谁还能忍下心里这口怨气?只见那几人立刻扔掉手中的铁锹,集体向两个潥朝官兵怒气冲冲地走来。
那两个官兵本想狗仗人势,可是还没来得及喊声出,就被一伙人撂在了雪地上,满脸满嘴的雪花,狼狈极了。
北彊的男人原就体形魁梧,对付两个潥朝官兵简直像大象对蚂蚁,眨眼的功夫就在一片笑声中把两人打的鼻青眼肿。
天空成深蓝色,雪花颇有一种越下越大的趋势。一一是听到一声惨叫冲出帐外的,入目的便是潥朝官兵个个手拿长枪,虎视耽耽地看着对面的人,有的甚至连靴子都没来得及穿上,就那样站在了雪地上,露出一节冻的红彤彤的脚踝。
而北彊侍卫也不例外,长剑出鞘,闪着锋利的寒光,如冷冷的视线,向这边射来。那是一帮高手,个个身手不凡,想耶赫出远门,也不可能带一些无能之辈。
天地一瞬间的煞白,一一皱了下眉头,冲过重重人影向中央走去。当她看到地上两个被打的不成人形的两名官兵,心里顿时窜出一团火。女子视线凌厉地看向那边,一字一顿地问道:“这是谁干的?”
“是我,怎样!”那名身形魁梧的大汉扬着脖子站了出来,两手抱胸,一腿还优闲地抖着,嘴角露出一抹挑衅的味道。
一一抬着头,虽然她身高比一般女子都高很多,可是和面前这个人比起来还是矮了半截,再加上她身材纤瘦,看起来就更加不协调。她眉稍一挑,嘴角微勾,淡淡说道:“有种,还敢承认,好,今天我就用我王妃的身份来教训教训你这个目无尊卑的狗奴才!”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寒光破空而来,向男人还没得及收回的腿飞去,嘭地一声,男人轰然倒在地上,抱着膝盖大叫着:“疼死了,疼死了。”
“哈哈……”这边立刻传来一阵轰笑,潥朝官兵立刻竖起拇指,大声称赞他们的郡主,“好样的!”
而那边的人马个个瞪着眼睛,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的样子。杨松站在前面,用剑挡住他们,对一一行了一礼,可是眉头却是紧锁着,声音冷冷地说道:“郡主是不是有点鲁莽,在问题还没弄清楚前就伤我的人,是不是有点不合情理。即便是他犯了天大的错,那也应该等殿下回来再做定夺,郡主私自处罚,让属下如何向殿下交待?”
一一冷哼一声,语气不冷不热地说道:“一个奴才而已,你们殿下回来就说是我故意伤的,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我怎么样!来人,把这两人抬回去,找军医救治!”
“是!”
一一刚走了几步,又折回身来,对着那边火气冲天的男人们冷冷说道:“你们最好给我老实一点,今天权当是一个教训,我告诉你们,我现在是潥朝的郡主,但总有一天,我还是你们的主子,别惹毛我,否则,有你们好看!”
杨松嘴角抽了抽,挡住几个冲上来的侍卫,沉声说道:“先回去,等殿下回来我再向他禀报。”
一帮人,不甘心地转身向帐篷走去,路过铁锹的时候,用脚狠狠地踹了几下,恨不得把它们给废了!都是他妈的这个东西惹的祸!
耶赫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他坐在上首,喝了一口丫鬟递上来的热茶,淡定自若地听着杨松讲着傍晚发生的事,期间还时不时地勾起嘴唇,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却看不到一丝笑意。
王妃的身份?他无声一笑,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浑身感到一阵酥麻。这个女人还真会说话,量她摆出这重身份后也没人敢对她不敬,必竟他向潥朝要了她,这件事千真万确,她说的也句句在理。
“郭冬怎么样?要不要紧?”过了半晌,男人突然问道。杨松先是一愣,随即就恢复了过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死不了,只是小腿上有一块淤青,过几天应该就会好起来。”
耶赫点点头,一双凤目微眯,末了才冷笑说道:“这算是轻的,她没动手杀了他就是给足了本王面子,倘若今天她杀了郭冬,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杨松,你明白吗?”
杨松皱着眉,自然是不明白的,但是他又不能说自己不知道,主子做事一向有分寸,在这件事上他也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好了,你下去吧,顺便把我从北彊带过来的药丸送过去。”耶赫连头也没抬,只是静静地拔着手中的茶叶。对于今天的事,他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他们自求多福,那个女人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杨松像吃了苍蝇一样,脸上满脸的不情愿,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说:“是,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