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风抬头,但见那双瞳孔,如雾深重,不明幽光,闪动间,是有,杀机。
李淳风岂会不懂?就是太懂,太懂。懂这锦华之外铺地黄土,尚不能置身之上踩之,便只能置身之下埋之。
李淳风心中一凛。可笑自己负手望星算来算去,居然也是算不出自己的归途么?可笑自己鞠躬尽瘁数十年,为着这锦绣社稷耗尽毕生之力,最终是叫人啼笑皆非的不值么?
可笑,可笑。这天下,尽是可笑。
人生幻境。生死算什么?
生死不过是自然轮回。你我不过殊途同归。只是早一分,晚一分,不过而已。
如此一想,心头倒也落得从容淡定。
李淳风莞尔:“臣愿闻其祥。若淳风能办的,必,鞠躬尽瘁。一如往昔。”
鞠躬尽瘁。一如往昔。这,句句铿锵,这,字字清晰。如波荡如纹漾,圈圈涟漪,只图,你能静心体会,你能一一明了。
话中有话。皇上是懂的。李淳风岂止是有功,且还是,功不可没。
那抹明黄踱步于李淳风跟前,俯首,探手扶住李淳风双臂:“爱卿,严重了。”
李淳风被扶起,抬头望向龙子之颜,翕动唇想言却言不出,只是,满目尽是沧桑,却亦是不容置疑的,至性忠义。
“朕知你已知。”皇帝叹息,“当年先皇亦曾问卿,卿深明易道不知何人始丧我国家,以及我朝之后,登极者何人,得传者何代,爱卿一语,此乃天机,万不敢洩。后,先皇都不曾再予深探,何况,此朝荼靡,天数已定,扭转不可,一切更应顺水而去。”
“皇上……”李淳风哽咽,心头已然泪如雨下。
可怜李淳风算尽天机,明了懂了深知了,不过是,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知得了别人所不知的,仅此而已。
纵是道风仙骨,却始终是凡夫俗子。
知晓未知,却又无力改变天数,明明看到了劫数,那刀刃就抵至胸口,却亦只能硬闯。
是幸,还是不幸?
比起那些看不到的人,他所承受的,那种难,那种痛,如坐针毡,寸寸纠缠,煎熬成茧。
“爱卿,替朕寻一地方。”皇上倒是平静而言,“取之锦盒,得之空无。九曲黄河万里沙,纵是要拿,这江山,也不是那么容易可得的。”
李淳风静静望着那双深海瞳子,那里,已然惊涛骇浪,他深知瞳子的主人,是多么,多么不甘心。
束手送人,谁人心甘?
得不易,失容易。
失容易,心安不易。
要失,亦要失得有所算计。
这天下,本是一场算计。
你得我失,最为疯狂,是妒忌。
“取之锦盒,得之空无。皇上的意思是……”
“爱卿向来明了朕的心思。”
李淳风当然能猜到皇上此话何意。此朝鼎盛,各数珍奇宝贝多不胜数,各种奇书叹为观止,这些财富,在所有人眼中,均是,可遇不可求,纵有所求,亦是,求之不得。
“淳风定当竭力为之。”
李淳风想得简单。
抑或者,他是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朕,手中任何都是次要。最担心的是……”那双幽深眸子锁牢李淳风的眼,“推背图。”
李淳风当下一怔。
妒,是我不得,亦不愿你得,倘若你要得到,结果会怎样?
势必摧毁。
李淳风望着他的深眸,似乎是看到了,玉碎的一念。
“爱卿?”
“皇上,推背图乃师傅与淳风共……”
“所以,才要保全。”
“皇上……”
“推背图乃神书,可预知未来,纵然俗子是看不明白,却是所有人心中的欲念。”
李淳风当然明白。
保全,不过托词。
欲念。欲念总叫人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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