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霖走到顾寻身前的时候，顾寻才看到他究竟有多么憔悴。眼窝深陷，双眼中也布满血丝，脸色蜡黄。一开口，声音也是嘶哑的：“顾大，你病愈了？怎么不多躺两天。”
看着赵泽霖干起皮的嘴唇，顾寻道：“我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这两天正忙。”赵泽霖说着，转身就往厅内走去。
顾寻跟在赵泽霖的身后，缓步而行。等到赵泽霖已经进到正厅内的时候，顾寻还在不疾不徐的朝正厅处走着。
到了厅内一看，除了他，其余的人都到了，包括那几名太医。几人轮番见礼之后，顾寻把视线投到主位的梁崇景身上。
梁崇景的状态不必赵泽霖好多少，看到顾寻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便对着赵泽霖道：“赵舍人，你与顾舍人说一下现下的情形。”
“是。”赵泽霖把目光转向顾寻，“顾舍人，这几日的疫情突然严重不少。灾民里已经有了流言，说是朝廷给的药是假的。还说圣人有亏，以至于罗天大醮都没办法化解。”
顾寻一听，眼眸垂了垂。接着抬眼看向赵泽霖，语气平缓的道：“截至昨日，有多少人染上疫情？”
“两千七百九十八人。”赵泽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低落，短短三日，就增加了七百五十六人染上瘟疫。现下，仍是一人都没救回来。确诊的人，只是数着日子等着闭眼罢了。
闻言，顾寻看着坐在王明觉身侧的太医，问道：“太医可知为何突然增加如此多的病例？”
那太医先是把看了眼梁崇景，再把目光转回来回答顾寻：“这几日，天日转暖。家畜死亡的更多，有些灾民会把刚死去的家畜吃了。大大增加了染病机率，且灾棚环境极其恶劣。”
听完，顾寻不再回答。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自己面前案几上沏满茶的杯子。
梁崇景面色紧绷，看着众人道：“各自去忙吧。”
众人都散了之后，赵泽霖跟在顾寻身后。出了正厅的门，走到廊下之后。顾寻开口问：“不知赵兄有何事？”
赵泽霖并步走到顾寻的身侧，一边走一边小声道：“这三日染病人数增加之快，确实比汴京的药来之前快了许多。”
“赵兄是怀疑药有问题？”顾寻的步子不快，保持着前行的样子问道。
“是。”赵泽霖道。
“赵兄让人去领药点领一份药材，让大夫看看便知了。”
赵泽霖突然闭口不言，沉默的走了一段路。直到二人走出了州府，见路上无人，赵泽霖才再度开口：“有问题。”
“汴京的药有问题。”
顾寻停下步子，看着突然停下的赵泽霖，没有开口。
见状，赵泽霖苦笑了一下。盯着顾寻道：“顾大，竟然有人在这个时候还要牟取私利。”
“那你是否告诉梁侍郎了？”顾寻脸色微微绷了起来。
“没有。”赵泽霖以手抚额，“我不敢。”
顾寻在心中微微叹气，走到赵泽霖身边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孩子入仕以来，应当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惨烈的境况。
感受到了安抚之后，赵泽霖突然把手移到了眼睛上。不过片刻，他又把手垂下，眼圈通红的道：“顾大，那些牟取私利的人花着染血的钱能心安理得吗？”
顾寻不知怎么回答，那些人怎么不能心安理得，怕是比俸禄用起来更舒心吧。
于是，顾寻再次用手拍了拍赵泽零的肩膀。口中道：“走吧。我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赵泽霖乖顺的跟在顾寻身后，走了一半发现自己走到了州府门前。还是那群灾民，只不过顾寻摆手让衙役不用围在自己身边。
由于没有衙役挡开灾民，导致灾民们直接围到顾寻与赵泽霖的身前。灾民们吵吵嚷嚷的对着他们二人或骂或哭。
“你们这群狗官，你们来了之后瘟疫越来越严重。”
“狗官把药拿出来。”
“相公，我儿还小，求求相公救救他。”
······
这些话入耳之后，顾寻往前走了一步，沉声道：“若是想要命，听某一言。”
身旁的赵泽霖很少看到顾寻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不仅惊讶的转头看着他。不仅是赵泽霖，那些灾民们一时间也安静下来看向顾寻。
顾寻环视围成一圈的灾民，就在顾寻想要开口的时候，人群里有一道声音突然传出来：“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信某，你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顾寻说完这句话，看向在人群中发出那道声音的男子：“某知道，你们是太害怕了。”
这时人群里没有声音再传出来，顾寻接着道：“从京里来的太医每天给你们发放药材，还给你们诊治。现在，太医们正每天忙着找治疗疫病的法子。你们应当也被告知，不要太多人呆在一处。可眼下你们挤在一处，你们比太医们更有医治经验吗？”
话一说完，人群悄悄的散开了一点，但仍然围着顾寻和赵泽霖。
“某和其余官员，呆在泗州就是为了解决这次的灾祸。某身边的赵舍人本来应该在汴京，但他心中有你们，自愿请命到河南来。赵舍人换身衣服，扔到你们中间，也不会有人说他不像受了灾的人。”
这时，一部分人的目光放到了赵泽霖身上。赵泽霖蜡黄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诡异的红晕。
“还请你们信我们，我们若是不想解决灾祸，我们早已经会汴京了。”顾寻说完，顿了顿，继续道：“你们要谨记太医们的嘱咐，莫吃死去的家畜，莫要喝生水，莫要太多人挤在一处。药也要按时服用，若是有人出现类似太医们说过的症状一点要让大夫们瞧一瞧。”
顾寻说完，转头看了眼身边的赵泽霖，接着对人群道：“大家都散了吧，莫要围在一处。”
赵泽霖跟着顾寻到州府里的时候，心中还有一阵恍惚。王明觉开始出去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灾民丢臭鞋子。
他抬头看了看顾寻，发现顾寻面白无须、面色平静、身姿挺立，一股让人信服的气韵浑然自成。再想到王明觉那不算上佳的相貌，加上连日来的操劳，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萎靡之气。
他突然觉得灾民也是看人的。
“我和你说那个药有问题，你怎么还敢让他们服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