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慈复又坐下,看着张慧如,然后看着她说:”是梁以华向我外公说了我父母交往的事?”
张慧如讶异,想到有次去沈宅找沈方,确实看见这个女孩从书房中走出来,沈方脸色阴沉看不出过多的情绪,那天张慧如也不作细想,然后几天过去就发生了沈薇离家的事.
此后这个女孩不再出现在沈家,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因为沈薇离家,作为朋友的梁以华确实没有再登门的必要了.
张慧如此时方恍然大悟,然后半信半疑之间问了夏念慈:”你是自何处听来这个消息的.”
“在我母亲日记中,她知道是梁以华向我外公说明一切.而且日记中她的语气看得出其实是不置信,以及失望居多.”
“梁以华是你母亲少女时的朋友,我前往你外公家办事时见过几次.”
夏念慈点头,望着张慧如,”你可知她为何向我外公嚼咀?”
张慧如摇头,可心中却澄明,其实她一直觉得梁以华跟沈薇这样一对搭配而成的朋友很不置信,不仅仅是因为两人家庭背景的不同,还有样貌,相貌可爱颇得男生欢心的沈薇,与时常站在她身边的梁以华有着截然的不同,就好像萤烛与星光,虽说不上云泥之别,但其中上下倒是真的可以一眼就看出来的.
一个女人之所以还会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不外乎嫉妒.
张慧如不愿夏念慈为这样一件业已成了定局无翻案可能的陈年往事而与往日纠缠不休,是以否认,一问三不知.
夏念慈不忿:”往日诸多变故,就是祸起于此.”
张慧如依旧摇头,”你可知你母亲与你父亲交往这事,其实她始终并不避嫌,两人高调至极.所以她并不是害怕你外公知道,我总觉得其实那年你外公反对乃至震怒的,其实是另有所指.”
夏念慈讶异:“你是说,梁以华在我外公面前说的是旁的事.”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夏小姐,我希望你明白,上一辈的事,其实早已发生,你外公一生心结已经解开,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的变故到底是什么原因所致.”
“你知来何用,这是已经不能改变的事实了.夏小姐,其实人生很多事是没有一个人人满意的结果,有些事选择保持沉默,甚至假装不知道答案才是一种最聪明的做法.”
“我想找到梁以华.”夏念慈突然道.
“何必?”张慧如惊讶,这女子恁地固执.
“正如你所说,我外公一生心结已经解开,可我的心结已经成为死结了.我总要给自己前半生的际遇一个让自己接受的答案.张律师,你是否可以帮我找到梁以华?”
“是可以找到此人,可是你找到她又能怎样?”
“张律师,为何我觉得你总在袒护梁以华?”夏念慈直接说到,”你是否知道当年这件事件的隐情.”
张慧如失笑,然后摆手,”夏小姐,我只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劝你而已,有些事真不知道比较好.也罢,既然你坚持,我可以帮你寻得此人.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做出理智行为.”
夏念慈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想起似的,转头看着张慧如,然后问:”我母亲是否令人觉得厌烦.”
张慧如哑然,然后嘴角略带苦涩,说道:”也许性格骄纵一些,但不至于令人厌恶,你母亲是个美人,但美人通病大多如此,是以值得原谅.”
夏念慈微微一笑,道了谢,出门而去.
张慧如坐在办公桌前,想起了沈薇,她或者知道梁以华是出于嫉妒而后来或者一朝踏错.想来自己曾经也直觉沈薇就是一个虚有其表的花瓶罢了,在这一点上,她或者与梁以华没有多大区别.
夏念慈在星洲待了一个多礼拜之后,在帮忙处理完老人的各种琐事之后,就决定要回港了,她以外公的名义的成立了一个基金会,然后将一切事宜表示交给沈扬打理,沈家对于此并没有过多的异议.
离开前夜,她将母亲房门的钥匙交予沈岩,只带走了母亲的那本日记本.
沈瑜沈君与夏念慈约定过段时间后要在港岛再见面,夏念慈心中确实喜欢这两个女孩,想来星洲此行的确总有收获,即使知道自己的亲人又离开了一个,但对于母亲的前半生却有了一个完整的了解.
张慧如到机场给她送行,说了不日将对梁以华的调查报告送至她在港岛的联络地址,张慧如总觉得这个女孩有着沉重的心事.两人相拥告别,临行前,张慧如突然想起来似的,对着夏念慈说:”我那朋友已得到捐赠物资,他叫我向你转达谢意.”然后自手袋中拿出一张相片递给她.
夏念慈看到一群孩子被装上义肢,站在土地上笑得白牙显现.
“相片是他拍的,他说感激你的馈赠,你已改变这些孩子的一生.”
夏念慈看着相片,仔细收好,对着张慧如说:”这不是我的钱财,你要感谢的,应该是外公.”
张慧如笑笑,心想人做到这样,大抵是一种满足了.
飞机在天空打了个旋,然后就从樟宜机场上空离开了,夏念慈望着窗外的风景,感觉人生诸如此类的离别,或者就当渐渐不再有陌生感,这样最好.这生活的际遇,总会有着许多变故也一定,何不索性就开始享受生活呢?
因为旅途困顿觉得单调,于是夏念慈拿出母亲的日记,希望可以借着这数小时的时间将其看完.翻开日记本,从书页中掉下一张相片,夏念慈看见是刚才张慧如交给她的那一张,正欲低下身去捡起,邻座的乘客已经帮她把相片捡起来递换给她.
夏念慈道了声谢便接了过去,夹在日记本中,接着低头看起了日记.
“肯尼亚,我去年在那边当了几个月的义工,你是在那边工作的?”
夏念慈抬起了头,看着邻座年轻的男子一脸笑意的面孔,男人国字脸,一脸敦实感.
夏念慈笑笑,摇了摇头,”这相片是我一个朋友代为转交的,他在那边工作.”
“是,那里需要的工作太多了,总感觉自己可以做的太少了.”
夏念慈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手中的日记道了声歉,男子心领神会,笑了笑,点头表示明白.
夏念慈低头,翻到刚才的那一页,继续低头读完,这本日记记录了母亲一年多诸多事情的细节,沈薇是学艺术的,本子中不时可见到母亲兴之所至,会在页面空白处随手勾勒几笔,或者是有天分使然,寥寥几笔常常会有各种生动跃然的气息.
突然想起沈瑜也是学画的,或者沈家的确有艺术天分也不一定.
日记还剩数十天,夏念慈看到最后的时候,是母亲离家前夕的那些日子,因为不愿与父亲断绝来往,于是心中挣扎苦楚尽数宣泄于这些纸上,也许是种种笔触确实真挚,夏念慈在发现脸上的颇有凉意的时候,用手一碰,竟是眼泪.
泪眼开始模糊的时候,发现母亲在本子记录的最后那页上写着:
我从不知道爱一个人会需要妥协卑微到这种境地.
我思念他至苦.
这时有一张纸巾递进夏念慈视线,夏念慈抬头,发现是邻座的男子,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将日记本阖上,用纸印去脸上泪水.
“现在很少会有人看小说看到哭了.”男子一边说一边摸着后脑,剪到极短的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被他一手扫过有回复原状.
“是,以前看书总被家父说代入感太好.”
“感情细腻,这样有何不好?”
夏念慈笑了出来,复又摇了摇头,说道:”不好,有些事想假装不知都不行.”
“呵,又掩饰不住,是以个性要强.”
夏念慈挑了挑眉,然后伸出了手,”夏念慈.”
“方言.”男子递过了手,与夏念慈握了手.“你是回香港?”
“是,来星洲探望几位亲人.”夏念慈将母亲日记收好,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可能有点唐突,但是我很好奇你看的是什么书,可以让你动容落泪?”方言一脸好奇.
“其实,是家母的日记.”
方言掩饰不住讶异,”你们母女是在通过日记交流吗?”
“不,其实这本日记是家母留下的物品,我也是偶然间寻得的.我从未与我母亲见过面.”
“抱歉,我真的唐突了.”方言一脸歉意.
此后复又无话,夏念慈看着他一脸踟蹰的样子,暗自好笑.转头看着窗外浮云在飞机下方安静如海,在起伏间,仿似与人间触手可及.
夏念慈想起了母亲在日记中对于绘画有种热忱的狂热,可是房间中却不见一点颜料,这点在与沈瑜相比是那么截然不同,或者如果没有那场变故,母亲会是一个名画家,或者是现在一个普通至极的家庭主妇?
所以说对于未知人类永远有种延伸的可能性.
可时光却永恒不可逆的,记得自己读书的梦想是当一名工程师,不知道为何自己当初要强着坚持要选读工科,当时父亲一脸不置信地看着女儿常常为了考试复习至深夜,抱着书,穿着睡衣深夜自房间出来喝水的时候,手中还拿着笔.一嘴碎碎念不知在读着什么.
父亲当时说:其实梦想,是一种再简单不过的东西,可是最致命的一点是不能物质化.夏念慈,我只要你快乐,我宁愿你将快乐当成你一生的梦想来追求.
当时夏念慈一脸不解,喝了水之后就又回房看书复习了.
换做现在,夏念慈会问父亲,”你呢?爸爸的梦想是什么?”
夏念慈一生中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好好了解自己的父亲,或者在这一点上,她与沈薇一样,自知是遗憾,却永远只能带着这种遗憾活下去.
夏念慈好想问父亲,他与母亲相遇的故事?他可快乐?他一生是否有遗憾?他最爱吃的是那道菜?他对于他生日夏念慈送的那条领带是否满意?
她曾经以为自己有时间,父亲同样有时间,可却一场生命起伏的变故就可以在旦夕间改变许多人的一生.
大抵这就叫做人生不可逆转的遗憾了.
“方先生,你会否会觉得人生中充斥着各种遗憾而觉得这样的人生不完满,打了折扣?”夏念慈突然问了邻座的方言.
方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随后笑笑.夏念慈立即知道他下一个动作便是摸向自己的后脑勺.于是掩着嘴笑.
方言看着这个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的女孩,心中震荡.
“但人生其实都这样不是吗?就是因为有遗憾,才是人生啊.”
夏念慈被方言一句话呆住了,于是点了点头,这句话,父亲曾对她说过,彼时她考试失利,她父亲便是这样安慰她的.
“方先生也是香港人?”
“是,这次到星洲是度假找几个好友聚会。回到那座都会,便又开始拼命劳作,胼手砥足做到不停手了.”
夏念慈想起好友毓清便是这样的语气,于是笑了出来.
“我有一好友,便经常这样说,她觉得这样工作的最后结果不外乎是使得自己的不快变得麻木难以感知.”
方言笑道:“其实那还不至于,许多上班族均对于工作有着各种抵触的情绪,如不懂得调节,是会钻牛角尖的.”说罢自袋中拿出自己的名片,交给夏念慈.
夏念慈接过,看了下,发现方言原来是一位心理医师.
“原来是方医生,失敬了.”夏念慈说.
方言笑了笑,”其实现在很多心理医生经常接触到这些问题,你或者可以叫你朋友前去找医生进行咨询.”
机舱内的声音颇为安静,两人因为不想打扰到别人,所以都压着声音说话,因为迁就女士,所以方言的身子有些倾向夏念慈那一侧,耳边闻到女士身上或浓或淡的清香,因为觉得有些失态,于是脸突然泛红,夏念慈不觉,仍旧说着话.
方言慢慢调整情绪,心中激荡,不住徘徊着心绪.
飞机在机场降落的时候,夏念慈提着手中的行李,方言执意要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袋,夏念慈推脱不过,只得由得他拎着.
两人跟着人流走出来的时候,夏念慈发现聂峥站在出口处,甫一看见女友,就拼命招手.
方君看见聂峥,不自觉叹了口气,心中觉得这个对手实力太强,自知不如人.跟着夏念慈走了过去,聂峥与方言点了点头,两人互相打量彼此.
夏念慈转身跟方言道谢,方言自然地笑了笑,对着夏念慈说:
“夏小姐,过去的不可改变才是一种遗憾,至于未知,我们常常说是一种好坏参半的可能性,所以我觉得你不如放开过去.”
夏念慈点了点头,“是,多谢方先生了.”
“再见.”
方言走后,聂峥拉过夏念慈,一把拥入怀中,夏念慈的头埋在他的胸前,鼻中闻到一股或浓或淡的肥皂气息.聂峥的下巴抵着她的头.
“念慈,我们结婚吧.”放开夏念慈后,自口袋中拿出一个蓝色的戒指盒子.
两人对立着,夏念慈心中起伏不定,她突然想起了方言的那句话.
未知是一种好坏参半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