蜓翘的名声算是在天津打出去了,未来的路究竟是什么样子还得慢慢走着看。明月班想恢复鼎盛时期的样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好歹能够在这里立足。新明戏院的经理赵广德也上门找到明月班,希望他们继续在新明戏院演出。渐渐的,蜓翘的知名度增加了,连带着玉官的知名度也增加了。一开始,不少人议论着天津来了一对儿唱京剧的金童玉女,后来,又开始有人议论蜓翘是如何败在自己的师姐手下的,明月班又是如何在北京败北只能混到天津的。每每听到这些,玉官心里像是藏着一根刺,吞不下吐不出,蜓翘也是心中难受,闷在心里只能靠看书打发。
这天,富商徐家派人前来邀请蜓翘,要给他们家老夫人祝寿,出门时,还派了马车接送。雅莲陪着蜓翘一块到了徐家住宅,果真是富商,家中金碧辉煌,高朋满座。
雅莲看着蜓翘道:“蜓翘姐,你这一身打扮像极了书香世家的小姐,我呢,跟在你后面真像个丫鬟。”蜓翘本身就是知书达理的人,无论言语还是打扮都不喜欢粗俗,此时穿得虽不是光彩鲜亮的新衣,但一袭粉红有暗花的裙子的确显出了气质。雅莲只是普通装扮,身上更没有任何装饰。
蜓翘笑着说:“怎么忍心让你当我的丫鬟呢?”
有管家将她们领到后院,后院搭起了露天戏台,一群仆人正在布置。徐家已经请了当地的戏班子,又听得新明戏院唱出了一个新艺人,便也请来了。管家找出了房间给她们换衣上妆使用,而在不远处的另外几个房间里徐家请来的戏班子正在忙活着。
蜓翘问管家:“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今天的老寿星想要听什么?”
管家回答:“老夫人倒是随便,姑娘就捡一些喜庆的拿手的唱吧。”
蜓翘声线细腻,擅长的是悲剧,要唱喜剧,反倒不太专长。还好今天人家大寿只是想撑个场面,认真听戏的怕也不多,胡乱唱几句倒是可以的。
雅莲说:“你今天唱戏,就得跟那个班子合作,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和他们说一声。”蜓翘本觉得应该亲自去,但看雅莲说完她也没有制止,随着她走出门。
雅莲走出门后不想却被什么打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身上又被东西打中,一个孩子嬉笑的声音正在耳边响起。雅莲看到,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举着弹弓超着自己就射。雅莲气急,跑过去指着小孩问:“小孩子你不学好,拿着弹弓就打人?”雅莲发起火来一向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若是对着雀儿,雀儿立马有多远跑多远,可眼前这个孩子没有一丝儿害怕,瞪着眼睛说:“你这个丫鬟敢骂我吗?”
雅莲看他身上的穿戴,估计不是徐家的小少爷也会是其他宾客带来的少爷,知道自己不能拿他怎样,况且是个孩子。但雅莲仍旧想吓一吓他,便做出要追上去打他的样子,小孩子始终还是害怕,转身便要跑。刚开始跑,两脚相互绊了一下,摔倒了地上,看起来摔得不轻,孩子哇哇大哭起来。
雅莲本不想管,可看到他大哭,还是走过去看看。还没到那孩子身边,一个身影迅速冲了过去,将孩子扶起。孩子看见扶起他的人,立刻委屈地说:“表哥,是她把我推倒的。”那人立即回头来看,雅莲又急又怒,脱口而出:“胡说什么?”
那人看着雅莲,忽然道:“哦,是你啊?”声音懒散但,却是好听的。
雅莲并没有看出他是谁,正在疑惑。那孩子又说:“表哥,是她推的我。”那人却拍着小孩的头,说:“明明是你自己跌的,还要赖上人家,我要告诉姑妈你就死定了。”那小孩自讨没趣儿,握着弹弓抛开了。
雅莲端详着他的容貌却想不起来。
他说:“我还在想要不要赔你钱,不过你那天也把我害得不浅。”
雅莲想起,上次与惠萍上街时被一个人撞了一下,从而失手将一盒胭脂打翻,那胭脂粉全部洒在一个少年身上。当时,那少年穿着深色学生装,略瘦,眼前这个,穿着厚大衣,看体型是他无疑。
那人说:“想起来了?”
雅莲不想与他多说话,只说:“不记得了。”说完就想走。
那人又拦住他:“你是谁家的丫鬟啊?”
雅莲听到“丫鬟”便瞪着眼睛,问他:“我就长得这么想丫鬟吗?”
那人看她今天的打扮确实像丫鬟,可又不明白这样说有什么不对,竟惹得她生气。此时,蜓翘见雅莲半天不回去,也出门看看,蜓翘还没换装,依旧是来时候的模样,蜓翘问:“雅莲,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看到蜓翘的模样,更加确信雅莲就是丫鬟了。
雅莲没好气地说:“这不正被一只猴子拦住了嘛。”
蜓翘把雅莲拉到一旁,满怀歉意地说:“先生不要见怪。”
那人倒是毫不在意,看着蜓翘,便问:“鄙人孙惜平,小姐怎么称呼啊?”
蜓翘有些踌躇,雅莲抢先说:“不要告诉他。”
蜓翘还是连带笑容地说:“我姓林。”
孙惜平咧着嘴笑笑:“林小姐,我还要到别处去,先走了。不过——你的丫鬟倒是挺有趣的。”蜓翘惊讶地看看一脸怒意的雅莲,忍不住掩嘴笑着。蜓翘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脱下鞋子超他砸去。
中午徐家开宴时,便是蜓翘登台时。
蜓翘扮上妆登台,一边唱一边看着台下喜气洋洋的众人,眼神一瞥,正好看见那个自称是孙惜平的人。旁边还有一个脸略长跟他差不多装扮的人,两人正说这话。孙惜平对京剧不感兴趣,而且艺人装扮较浓,隔着老远根本看不出蜓翘来。孙惜平与旁边的人低语几声,从宴席上离开,蜓翘看见雅莲悄悄地跟在他后面。
雅莲跟在孙惜平后面,想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将一盒胭脂倒在他身上。孙惜平在后院里东走西走雅莲一时间没找到机会,只是一直跟着他,见他进了一个屋子,雅莲蹑手蹑脚靠近那个屋子,贴在门旁,里面传来的竟是一个女孩的声音。雅莲不想窥人隐私,正想走开,但听见里面人说:
“表弟,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接着是孙惜平的声音:“表姐你要是死也是死在我后面,一般男的都比女的先死,我都不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你着什么急呢?”
“这些天总是睡不好,夜太长了,可我总是一整夜都睡不好,天一亮,我也睡不着,我记得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表姐,你想太多了。”
“表弟,外面热闹吗?”
“再热闹也跟我们不相干,左右那些人也不是真正来贺寿的,不过是借给外婆贺寿前来巴结的,还不如表姐这里清静。”孙惜平说。
“你不说我也明白,我一个被人抛弃的女子到哪里都是丢人现眼的,所以,到底是我这里清静些。”
“表姐,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就算那个人没有退婚,就算你嫁了过去,也不代表你就要为他们而活,现在更是如此,你跟他们家没有关系,你不需要因他们做的一些受累。你要是坚强一些,谁敢不待见你?”
雅莲本来还想泼他一脸胭脂粉,听他这么跟自己的表姐说话,心里的怒气也全部消失了,恶作剧的心理也消失了。看着手上的胭脂,心想着:好吧,放过你了。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徐家一个丫鬟提着一桶水看见屋外的雅莲,雅莲一时语塞。
孙惜平听到声音,出门一看,看到手里拿着胭脂盒的雅莲,心里顿时清楚一切。那丫鬟看到孙惜平,立即喊道:“表少爷。”
孙惜平说:“没事儿,这是林小姐的丫鬟,来送东西的。”那丫鬟自然不知道林小姐是谁,但孙惜平是徐家的表少爷,他的事自己是没有权利过问的,
丫鬟走后,孙惜平笑着说:“小丫头,上次算你是无心的,可这次你是蓄谋已久了。”
“你活该,谁叫你一口一个丫鬟的喊我。”雅莲不屑地说。
孙惜平笑道:“你不是吗?”
雅莲一时语塞,很快又说:“是也轮不到你来说!”竟将手中的胭脂盒高高举起,但手却定格,没有将胭脂粉洒出。
“表弟,是谁在外面?”屋里面的人病怏怏地询问。
孙惜平坏坏地笑了笑:“表姐,有人给你送了一盒胭脂。”他将那盒胭脂硬生生从雅莲手中夺了下来,雅莲敢怒不敢言,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雅莲一路上边走边暗骂,不想在后院迷了路,只得向旁人询问才找到蜓翘换衣的那个房间。
雅莲回来的时候蜓翘已经开始卸妆了。
“怎么,做坏事儿没得逞?”蜓翘笑问道。
雅莲坐在一旁,说:“我那是没有用心去做坏事,我要是用心了,谁还能躲得过去?一口一个丫鬟,他当个少爷有什么了不起的。”
蜓翘在一旁劝道:“你就不怕惹麻烦?”
雅莲说“反正他当我是个丫鬟你是个小姐,今天来的丫鬟小姐也不少,我也不怕他一个一个去找。”
蜓翘笑着说:“你果真是好心思。好了,该唱的我都唱完了,他们也只要我来凑个数,我们也可以收拾东西走了。”
雅莲一听,立刻机灵起来,说:“今天天津的贵人来了不少,你的名声应该可以打得更响亮些了。”不想,这也是蜓翘的痛处。牌子打得响,她就还要以伶人的身份存活下去,牌子打得不响,她就更难以存活,这样的日子,何时能来个了断。
蜓翘和雅莲坐着徐家的马车回到明月班,不想坤姐正站在大门口,神色十分焦急,两人赶紧上去询问,坤姐双唇忍不住颤抖地说:“小雀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