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一天,天空中下着蒙蒙细雨。
对于我来说,这种天气是完全不必惊动伞的。而对于余露来说,不论什么天气,她应该都不需要伞,因为她根本不出门,一如既往地跟那间屋子相生相伴。有时候回去,看到丝毫不被我开门进屋的声音影响到的她,我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化为了那台电脑的配套设备,或者已经成为了这个房间没有感知的附属品。
下班时间,我骑着电动车在大街上缓行。因为家里并没有什么特别让我期待的东西,所以我一点儿也不着急回去。而且最近这段时间,我好像连下班回家的路线也有所变更。我之所以用了“好像”这个词,完全是因为我想使叙述的语气稍微缓和一点,而事实上,我确实是变更了路线。
不过殊途同归,最终的目的地,还是被我简称为“家”的那间公寓。只不过更改后的路线,会经过祥云居。
意外的是,我竟然在经过市一院的时候碰到了骑着摩托车的吴萧。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车后的肖晴青。她穿着一件褐色格子的大外套,脑袋上扣着外套上那个大大的帽子,只能看到她的两只眼睛。
我跟吴萧打招呼的时候,她的手从吴萧的腰上松开来,轻轻理了理头上的帽子,露出倦怠的脸来,对着我笑了一笑。
“生病了么?”
肖晴青点了点头。
“不要紧吧?”
肖晴青摇了摇头。
吴萧扭头看看她说:“是很久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馋出了病。”
肖晴青伸手往他的头上一拍,我跟吴萧都笑了。
“今天就不请你进来啦,改天收拾收拾再请你过来!”到了祥云居的小区门口,吴萧冲着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继续朝我的小区方向前进。
……难道是怀孕了?我突然想。
不会不会。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过我自己却很清楚,我的心里是抵制这种想法的,虽然说起来也是个比较普遍的现象,但是……为什么我非得想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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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四月过去了,五天的小长假宣布了五月的开始。
我没有什么家可回,只好闷在公寓里。
昨天晚上,大姐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去她家里过节,我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大姐说随时等我过去。又闲聊了几句,就这样挂了电话。
大姐还有一个孪生兄弟,是我的大哥。
大姐跟大哥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另外,大姐还有了自己的公公婆婆,而大哥也有了自己的岳父岳母。对于父母已经过世的我们来说,平时也很少联系,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偶尔打个电话互相问候一声也就够了。相对而言,大姐主动联系我的时候还是占多数,我知道她对我的关心,只不过我们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
我站在阳台上,沐浴着五月的阳光,吹着五月的风,看着那一带长长的露天公园里黄黄绿绿的五月的树,突然听见一个并不十分熟悉的声音。
“你出去吗?”余露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并且说出来的话超过了三个字——她最常说的三个字就是“不知道”。
“嗯?”
“你出不出去?如果假期里你不出去的话,你最好先去买好足够吃的东西回来。”说完,她就扭过头对着电脑键盘敲了起来。
这么说的话,我才发现,她怎么白天不去睡觉了?
我看了看电脑屏幕。
“怎么不玩魔兽了?”
“……待会儿睡觉,没精神,玩玩劲舞,简单。”一句话被她分成了好几段,用了几分钟的时间才说完。说时,她总不忘盯着屏幕,一眼都懒得看我。
我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心里想着其他甚至不为我自己所知的事情。为了不让我这种虚无的状态持续太久,我选择了出门。
逛了一趟超市,我买了足够吃的东西回来,往客厅桌子上一放,对余露说:“吃的在这里,你自己收拾一下,我走了。”
我临时决定,去看看大姐。
等我到车站坐上车,估计快到大姐所在的城市时,已经是下午快到傍晚的时间了。我给她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那头吵吵闹闹的,仿佛在忙碌着什么。大姐说他们全家准备一起出去玩,正在收拾东西,明天早上出发。又说本来想今天就去的,但是出行的人太多太挤了,所以推迟了一天。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大姐又问我怎么样了。
我说还好,就是问候她一声,再问候姐夫跟外甥好。
后来就挂了电话。
没多久,车到站了。
我下了车,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游荡。
很久没有一个人背着背包,像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也不用担心第二天上班要面对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夜灯下的城市,都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就是不论身在哪里,都不像是属于自己的。
这样走着,我突然又想到了肖晴青。在我们分开的这七八年中,对彼此的了解几乎是一片空白。
我看着走在我前面的无数男男女女,挽着身旁的男人胳膊的女孩,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笑的很开心,手里拿着烤鱿鱼,自己吃一口,再递给身旁的他;
我看着街道旁灯火通明的服装店、鞋帽店,进进出出的情侣和三五成群的伙伴,一边试穿衣服,一边问身边的人好不好看;
我看着热闹非凡的饭店餐馆,坐在大大的靠近玻璃墙的桌位上吃饭的一家子,互相碰杯,互相夹菜,边吃边说话……
这些,都让我想到了肖晴青。看起来没有任何联系,但我就是想到了她,我一直在想着她——只是想而已,是不同于“思念”的那种想。没有原因的就这样想着她。
走到了一家拉面馆,店面很干净,店内的摆设也很整洁。
我捡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来,叫了一碗面。吃着吃着,店里的人就多了起来。等我吃完面,走出店门的时候,店里已经没有空位了。
晚上睡觉的事情很好解决,找一个大浴室就可以了,洗澡睡觉一起搞定。
原以为没有键盘的敲击声音应该能睡一个好觉了,但却意外地难入眠,虽然很困倦。
我迷迷糊糊地睡去,终于在早上醒了过来。
虽然并没有什么急事非得回H市不可,不过也没有什么理由非要留在这里不可。相对于从大学开始就一直生活在那里的H市而言,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是更加欠缺吸引力。
到达H市的那一刻,我突然间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心安。毕竟,我的工作在这里,我租的公寓在这里,而我在意的人也在这里。
我上了公交车,坐在车窗边的位子上发呆,看着外面呼呼往后跑的树,建筑物,KFC的牌子,房地产广告的大屏,还有无数的行人。
车里的扩音器每隔几分钟报出一个站名,而车子也在每个站点停下,又启动。上车的人从我身边走过,下车的人也从我身边走过。
车子又停下了。
我很无意地看了看上车的人。那时候,我看到的那一张脸,我以为是错觉。
在我发愣的这时候,她也看到了我。
她对我笑了笑,走了过来。
她好像知道我要让坐给她,并没有多加推辞,对我道了谢后,很自然地就坐下了。
“包放在我这里吧。”肖晴青说。
“不用,不重。”
她笑了笑,没再坚持。
“你……放假没回家吗?”
“你看到啦。”她笑着一耸肩,表示答案正如我所说。
“怎么一个人?”
“是啊。你呢,从哪里来,看起来像是已经享受过假期的样子。”她看了眼我身上的背包。
“出去跑了一趟,没什么收获,就是多坐了两趟车而已。”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吵得很,我们不再讲话。
到了我该下车的地方。
我原以为她应该也是在这里下车,不过她没有要下车的样子,于是我也没有动,继续待在车上。
又过了七八站,车上的乘客渐渐少了,我正要去腾出来的空位坐,肖晴青却站起了身——看样子,她要在这一站下车了。
她正要跟我道再见,却看到我也跟着她走到了车门边。
“你从这里下?”肖晴青问我。
“正如你看到的那样。”
她嫣然一笑。
车门一开,我跟在她身后走了下来。
可能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被动,我笑着说:“你怎么在这儿下车了?过来有事吗?”
她以透彻的眼神望着我,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我不得不从这里下车——我住在这里。”
她看着愣愣的我笑了起来。
“你……住在这里?不会吧……”
“秀水湖畔。”肖晴青指了指身后的那片环境清雅的小区对我说:“二环外,虽然有点儿远,不过我还挺喜欢这里。”
停了一下,她又说:“而且,临近秀水湖——总感觉住的地方有水才舒服。”
秀水湖即是指那一大片肾形的湖(H市最大的湖),也是指傍秀水湖而建的那一大片沿湖公园。秀水湖畔就是依托秀水湖而建的一个小区,秀水湖的景色也是这个小区最大的卖点。所以,即使是在二环以外,这个地方依然被很多讨厌热闹的人亲睐。
“去公园里走走吧。”肖晴青说。
我于是跟在她身后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