Ⅳ
其实我对苏振文的话还是有点在意的。
晚上我照惯例给家里打电话问候,我爸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憔悴。我想起苏振文说的那些个话,心生疑虑一下慌了神,莫名地焦急起来。
我问老爷子,“爸,你最近是不是炒股去了。”
“没……没有……”
起初他还不肯说,但我已经在他的吞吞吐吐的犹豫里听出了破绽,后来在我的追问下,他告诉我说:“就投了点,也没多少。”
“到底投了多少?”
“就几十万……”
“已经赚了,你不用担心。”
原来苏振文说的是真的,我爸真的是在炒股。他没有骗我,可我宁可他是在骗我。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问了,我想即便是我问了,我爸也会在我面前打肿脸地把亏扭转成盈。
“我知道了。”我停顿了下,“爸,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去炒股。”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接下来老爷子说的话,让我拿着话筒莫名地痴呆了很久,很久,直到陶莱的敲门声快变成了急促的砸门。
他说:“蔓蔓,因为爸爸不想失去你,爸爸想赚更多的钱来争取有资格抚养你,还有以后你的嫁妆,你放心,爸爸做事向来有分寸,见好就收,你要是在外面呆不了就回来吧,你不工作爸爸也养得起你。”
这是我们家那个一贯对我要求严厉的老爷子吗?
我突然想起高中有一次跟老爷子聊天,他叫我专心读书不能谈恋爱,我开玩笑说就怕到时候担心我嫁不出去,老爷子说真要嫁不出去就不嫁,他养我一辈子。后来上了大学他又跟我说兼职太幸苦就不要做了,就算以后失业,有爸爸养着。
在那些细微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沁出来之前,我逼着自己用听起来还算快乐的声音跟老爷子说了句“再见”。
只是,电话挂掉一刹那,我就不知所措。
“你会再来找我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苏振文早就预料到了。
我终于知道,像我这种初出茅庐未经事实的小姑娘去跟一个厉害的商人打交道,是没有任何胜算,没有任何反手的余地。他说什么就得是什么。
我打电话给苏振文,告诉他同意把自己改成“苏蔓”。
还是在昨天那个冷清的小咖啡馆,只是,我的一腔恼怒已经换转成了冷漠。是的,我不得不对苏振文冷漠,这是现在我唯一可以做到的表情,冷漠。
我翘了个二郎腿,坐在雕花的木椅上,看着苏振文褶皱的眉部慢慢拉平,周围人很少,背景音乐轻缓地唱着很老的英文歌曲,没有情调。
我已经答应了苏振文改姓,但前提是先别告诉老爷子这件事。
苏振文答应了,我想这样就算是他胜利了,但他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预料中的得意。他大可以得意一把的,我认为。
“苏蔓,你的工作怎么样了。”苏振文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拜您所赐,没有着落。还有,叫我小蔓就可以了。”
苏蔓,苏蔓,林蔓多好听啊,苏蔓怎么听怎么别扭。
“这样,要不……”
“我不想回E城。”我马上接道。
就是,我怎么能回E城呢,我不想去苏振文的地方工作。虽然名义上我已经承认了这层关系,但我到底不可能开口闭口地叫他爸爸。
“那你留在F城也可以,我给你弄套房子,工作的话……”
“房子什么的就不用了,工作的话我自己会搞定的,您别来烦我就OK了。”
“小蔓,这份工作你不一定会拒绝……我是说,我在F城有一个……朋友是开图文杂志社的,你应该知道,现在那边图片组方面缺个特约摄影师助理,是个很有名的摄影师,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试试,顺便学点东西也好。”
苏振文果然是厉害,连我的特长和兴趣都掌握得精密无误。
其实从小学开始我就只对那些空灵感性的事物有兴趣,素描,油画不在话下,小提琴,电子琴算是拿的出手,还有柳琴古筝这样的民族乐器也可以偶尔拿出来显摆两下,我初中报考高中的时候读的是艺术班,本来大学想报考摄影或者动漫设计之类的专业,后来我爸被他那多事的领导一通忽悠,便决定把我栽培成理工科人才,预备为国家211和九八五工程贡献一份蚂蚁的力量,所以老爷子一再坚持让我跳班读理科。至此,伟大的工程还没有建立完全,而我已经成了鹅卵石大军里一颗磨得彻头彻尾的圆石头,把我垫哪里哪里就得建成豆腐渣。
“好吧我再想想,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我今天没什么事,你就这么不愿意陪我多坐一会儿吗?”
我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转头,竟然看到苏振文一副黯淡的表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苏振文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点于心不忍。
“哦,跟人约好了。”
我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但一说出来又感觉有点后悔,我想我大可不必找这个借口的,想走又怎么样,我现在想走了不想看到你这张脸你还能拦我不成。
真是矛盾,矛盾。
“那你走吧……”
“嗯。”
苏振文抿抿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已经冲出去了。我心里头够烦够乱了,我才不管那么多了呐。
就这样,我从林蔓莫名其妙地变成了苏蔓,我没有把改名的事告诉任何人。因为,我还是愿意听别人叫我一声,林蔓。每次要在银行存取款单上签字的时候,我就特别的纠结,我握着笔在靠近签名栏的地方把笔捏了又捏,直到微笑的银行小姐的脸变成了近乎哭丧的欧巴桑模样,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我才会在纸上慢慢地慢慢地画出一个“苏”字。
2011年7月1日,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上的姓名一栏里,粗黑的宋体清晰的写着“苏蔓”两个字。自此,我便告别了我那个可爱的“林蔓”。
这几天一直想着苏振文的事情,我竟然没有留意到,季秋晨已经好几天没打电话过来了。除了每天睡觉前那条“晚安”的信息,我们好像几天没有电话和见面了。而昨天连“晚安”都没有收到。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一想到季秋晨我的眼睛就突突地跳个不停。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便打了个电话过去,刚刚按下号码,就传来客服小姐keke气气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关机。季秋晨到底搞什么名堂,竟然大白天的关机。
我打电话给赵小焰,电话接通了,不过赵小焰也不知道,她跟我说这两天打他电话都是关的。
我心里的不安蓦地升腾起来,于是决定去季秋晨的公司看看。对了,地址?地址……我隐约记得他开的证券投资公司叫什么……花城商务公司。
惶惶地走出大门,刚好一辆空的Tax开过,便挥手,上车。
楼下,一个年轻陌生的保安拦住了我的去路,问我找谁,我说我找季秋晨。
“哦,你是说楼上的季总,他前两天刚把公司卖掉,现在不在这里了。”
“你说什么,卖掉?”
我不能相信。
“是的,季总他不在这儿。”
再打季秋晨电话,还是关机。
我坐在门口的花坛边,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无力地按着重播键,关机,还是关机,我不甘地按着重播键,直到看到手机屏幕跳出警告,没电了。
我一边按着重播键,一边看着路面,看到前面有几辆出租车经过,也不知道有没有载客,就只是无力地招手。终于有一辆车停了下来,我起身,慢慢地走了过去。
keke软件门口,保安跟我说季先生不在,他已经辞去工作了。
季秋晨你搞什么鬼,跟我玩失踪游戏是吗?看我怎么把你找出来然后痛扁一顿。
那一天,我把季秋晨会去和能去的地方统统都找了一遍,甚至找了F大的操场和篮球场,结果,结果他就像夏天里的水蒸汽一样的蒸发了。他的隐形日记也换了密码。“我最爱的人是谁?”而我输入的,总是密码不对。因为我不停地打着“林蔓”这两个字,然后不停地按确定。
是的,季秋晨变成了这个夏天里的水蒸汽,在我的世界突兀地蒸发了,而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等在原地,从一天一天的,变成了一个月,两个月……
我坐在F大的操场看台上,闪电把天空都撕裂了,然后它不停地流泪。我没有拿伞,因为我知道,季秋晨会在第一时间找到我,他会悄悄地拿着一把大黑伞出现在我身旁。
可我终于没能等到他,因为我被陶莱和南洋连拖带拉地抢走了。
我在想,要是季秋晨找不到我会不会着急。
我总是在想,季秋晨,你能去哪里,你还能去哪里?
你告诉我,我这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