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调是一种伪装的态度,用来伪装孤独。”
机能学实验课上,“大王”带着那个叫卢菡的长发女生走进实验室,全然不在乎女同学们异样的目光。苏阳很清楚,方茜添油加醋的渲染加上这样的场景,让“大王”在班里女同学的心里被打上了个大大的叉号。
卢菡穿着“大王”的隔离衣显得有些不搭调,显然在她看来活体解剖实验要比约会“大王”诱惑得多。“大王”特意挑了只大个儿兔子,那原本是苏阳他们事先藏起来准备下课后拿到东村小饭馆炖了吃的。
“大王”原本就人来疯,原本四个人一组操作的机能学实验被他和卢菡占据。他自信地演示着如何做气管插管和颈动脉插管,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皮肤组织剥离得过深,剪断了兔子的颈动脉。血像红色喷泉,把猝不及防的卢菡喷了一身。随着“啊”的一声尖叫,卢菡当场昏了过去。“大王”顾不得拭去脸上的血迹蹲下来给卢菡掐着人中,那场面活像一副凶杀现场。
苏阳一边帮着“大王”忙活,一边暗自笑着,毕竟这样的场景不是每天都能见得到的。医学院的人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或许你会觉得坐在停尸柜边吃早饭是件恶心的事,但承受力是需要磨练的。这跟医生一定要习惯来苏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是一样的道理。
跟方茜分手后,“大王”会偶尔失眠,苏阳说他是因为某些狭小固执的小思绪所致。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了“大王”当时的感受,睡不着是因为总试图将记忆中琐碎的片段组合成一副连续的画面,就像在编辑一部冗长的肥皂剧,直到力不从心。
有些时候人们不得不刻意幸福,有时甚至欺骗自己,认为自己很幸福。苏阳想“大王”也一定曾躲在一隅,沉沉难托,怅怅地长叹一口气,将郁积一呼而出。然后揉揉眼角,走出门去,再次变身谈笑风生的人。又或者“大王”终究和自己是不一样的,或许他假面微笑在弄巧成拙的精心营造后会意外地得到真实的幸福感觉,真的是那样的话,苏阳又从冷眼旁观者变成了嫉妒的人,嫉妒那想象中的洒脱。
卢菡在“大王”的一通折腾下终于醒了过来,和大家一起下课。苏阳打电话给顾晓菲叫她跟他们去吃饭,而此时卢菡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封飘着淡淡香味的信。不用想就知道是张妍托她捎的,她的字迹很整洁,而且很有力,还配着几幅精致幽默的漫画。苏阳暗笑一个颇为时尚的女生竟然还用这般古老的方法。
“亲爱的大傻瓜:
首先我要抱怨一下,你怎么不联系我。不过请不要担心这些怨言,要知道,怨言是上天得至人类最大的供物,也是人类祷告中最真诚的部分。你跟我说有些事本身我们无法控制,那就控制自己。可是现在我不知道现在做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所以,你要不想我心血来潮给随时你打电话的话就主动点给我打电话。
最后呢,你穿隔离衣的样子比穿球衣时帅。
爱上你的Lisa”
看完后苏阳把纸揉成一团扔到医疗垃圾的袋子里,这样的话它会跟着医疗垃圾一起焚烧掉,不会留下痕迹。他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样做是为了保护顾晓菲,却忘了自己的自私。有时他也不得不怀疑自己在这个男少女多的学校会不会被“博爱”同化,想起“大王”说过,男人的忠贞像白菜一样廉价,他渐渐害怕起来,仿佛眼前正有座“贞节牌坊”迎面砸了下来。
或许还是认知的肤浅让苏阳自责但不深邃,他幼稚地将它看成一场与张妍间的战争。而无疑,卢菡在其中充当了间谍的角色,这点从她用手机拍苏阳上课的照片传给张妍已露出端倪,更何况,“大王”一向是个兜不住嘴的主儿。因此如何除去这个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变得迫在眉睫。
顾晓菲因为她们教授一时兴起拖堂而姗姗来迟,来不及跟“大王”的新女友寒暄,见到苏阳便撒娇说自己饿坏了,要求吃点补充能量的硬货。卢菡迷惑地问去吃什么。
“兔子肉。”苏阳不假思索地说,这倒不是他刻意这么说的,大多时候机能学实验课后他们都会去东村吃炖兔肉。“大王”还经常说东村的大娘比“指环王”里的山姆手艺强多了,自己要是咕噜的话也会按捺不住的,只是这次大家原本用来享受的兔子被“大王”拿去博红颜一笑了,虽然最终有些弄巧成拙。
听闻苏阳的话,卢菡捂着嘴忍不住一口吐出来,“大王”一边给她拍着背一边骂着苏阳没有眼力见。
“她怎么了?”顾晓菲有些不解。
“兔子上身了。”此时苏阳的话明显带着宣战的意味。
“大爷的,你有完没完了。”“大王”把苏阳搡到一边。
最后善解人意的顾晓菲建议去“马记粥铺”喝粥,卢菡欣然同意。路上,“大王”把苏阳拉到一边,小声地告诉他,今天“兔子”两个字是禁忌,要把它们装到小盒子里远远地扔掉。苏阳坏笑了一下问,“实验动物”可以说么?“大王”使劲攥着人胳膊说,一切关于机能学实验的话题都不能说。
吃饭时,卢菡明显没什么食欲,把玩着自己的手机,毕竟作为一个新来者,不太容易在苏阳他们的谈话中插上嘴,更何况今天唯一在一起本可以拿来当作谈资的事儿又被作为了禁忌不能提及。
忽然她说了一句:“我朋友让我带她问你好。”甚至都没有抬头,却成了最强有力的反击。这时顾晓菲成了四个人当中唯一不明真相的人,“大王”看出了端倪,立刻把话接了过去:“是么?那你回去的时候得把我积极向上的健康形象描述给她吧。”
卢菡抬头看了一眼“大王”,没再说话。这时这个原本隐匿的眼线因为苏阳的不宣而战已经变成了明晃晃的炸弹,这让他有些担忧。
晚上“大王”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一进门就用一种相当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苏阳。
“你那天晚上真的在你老婆那儿么?”他说“真”的时候声音有个明显的上挑。
“你什么意思?”苏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玩玩罢了,不能当真的。”“大王”煞有介事地说,“你不像我,菲婆子着实不错。”
“大王”说完倒头睡去,而苏阳却再也睡不着。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关于这件事跟顾晓菲坦诚是下下策,但现在他却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背叛,那是种荒唐的罪恶感,让他沉下心来时便不停地纠结。他仔细审视自己跟张妍的几次有限接触,除了那晚相拥而醉的依偎,也没再有什么超出道德范畴的事了。真正让他惶恐的是每次在张妍面前的沦陷,就像塞壬女妖那美妙而邪恶的歌声,让人忘记一切,迷失在其中。而她也承认自己有着同样的宿命,被赋予了美貌却得不到爱情。苏阳无法去指着张妍什么,至少她比自己磊落。她有自己的原则,并一直坚持。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却一直背叛。
“烟囱”因为好奇心的缘故一直询问苏阳刚才“大王”什么意思,苏阳没有理会他,毕竟苏晓琪跟顾晓菲时同一阵线的,走漏风声的危险系数太大。
听着“大王”的鼾声,苏阳开始有些嫉妒他刻意的幸福。从功利主义的角度看,未来是个不可知的变数,他从没想过从未来和现在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虽然他一向鄙视那些短视的爱情。
想念起济南那些柳絮漫天的日子,情侣们坐在枯瘦的老树边,望着没有色调的天空,零落经年的风景,忽地生出想念,忧伤还是快乐,他们无所顾忌的笑着。反过来想,有些幸福不必刻意,即便只来一次便从此缺席也不会觉得遗憾。
慢慢地,苏阳想开了,他觉得自己与顾晓菲不同于别人,他们随性地水到渠成,没有任何刻意营造的意义。戴上耳机,听着那首熟悉的卡农,一切流于自然,顷刻间,他仿佛看见顾晓菲就在身边抚着琴键,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有你在身边时,幸福慢慢变成一种习惯”。